01.09 扶風——回豆中

回 豆 中

扶風——回豆中

我離開豆會中學已經有二十七個年頭了。二十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豆會中學度過的那段美好的時光。遠離家鄉的豆會中學,對於在湋河岸邊長大的我來說,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懷。83到84年,我在豆會中學複習,完成了我人生的華麗蛻變,實現了鯉魚跳龍門的夢想。89到92年,我又在豆會中學任教,這裡有我令人尊敬的師長,這裡有我同甘共苦的同事,這裡還有我難以忘懷的學生。我在豆會中學激情燃燒的歲月,成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豆會中學,一個極其普通的鄉村中學,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破敗中學,一個風景毫無美麗可言的簡陋中學,卻在歷史的長河中寫下了光輝的一頁,取得過陝西省高考第二名的佳績,成為屹立於關中平原乃至西府大地上的一顆明珠學校,不由得讓學子們頓生敬畏之情,學子們親切地把她譽為孕育人才的搖籃。豆會中學之所以多年來在扶風教育界立於不敗之地,靠的就是老師苦教,學生苦學。因而從豆中走出的學子,對豆會中學懷著一份難以割捨的情懷。在學子們看來,豆中不僅是他們飛翔的巨大舞臺,更是他們情感寄託的精神家園。遺憾的是,這個讓學子們難以忘懷的學校,卻在社會發展的大潮中淹沒了,留給學子們只是那份永遠無法抹去的思念。

扶風——回豆中


二十七年來,由於工作的原因,我多年在鄉下徘徊,工作的單位屢屢更換。孤立無助的我,如同行走在荒漠邊緣的拓荒者,整天提心吊膽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因而我對豆中的思念也就在風浪中逐漸沉澱,慢慢凝固成了淡淡的幽怨,進而演繹為不想啟迪的情緣。長期的壓抑,讓我塵封了自己的心靈窗扉,封凍了自己的激情,把自己人為地演變成一個裝進套子裡的人,逐漸地養成了離群索居的習慣。我由一個讓人羨慕的天之驕子變成了生活中的一個落魄者,巨大的反差讓我不自覺地斷絕了同往日朋友的交往,這並非是我的心裡出現了疾病,恰恰卻是我品味到了孤獨寂寞中的特有的樂趣。我不屑與流俗為伍,我不齒同勢利作伴,我更不會為逐利而自汙其身,我也不會為了所謂的顯達而喪失人格去蠅營狗苟。我就是生活中的一個特立獨行者,我就是一個現實版的堂吉訶德。多少個夜晚,望著皎潔的月光,我默默地吟誦道:“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藉以慰藉我那顆流血又流淚的心,為在風雨中翱翔的自己吶喊助威。

扶風——回豆中


然而地球畢竟是圓的,正如麥哲倫航海一般,從原點出發,又回到原點。生活亦是如此。從原點出發,不經意間,又回到了原點。可我感嘆的是,麥哲倫完成航海旅行這樣的壯舉,僅僅只用了三年的時間。而我從離開豆中,再次回到豆中,中間整整間隔了二十七個年頭。這其間我還得感謝昔日裡豆中的學生。我與豆中的學生相會於校友群,是自己的才華出賣了自己,是我的樸實文風叛變了自己的性情。正如有人戲謔地說道:“懷才如同懷孕一樣,時間久了就會顯現出來。”昔日的學生對我的作品大加讚賞,是他們的鼓勵驅散了我生命的迷霧,是他們的熱忱融化了我封凍的激情,更是他們多年來對我無盡的牽掛和感激才真正讓我品味到生活的樂趣和甜蜜,才讓我感受到少有的幸福和渺小中的高貴,才再次洞開了我思念豆中的情緣。我忘不了搖擺在泥濘小道上的身影,我忘不了豆中雪地上的腳印,我忘不了寫在斑駁黑板上的詩篇,我忘不了燃燒在透風教室中的歲月,我忘不了飯場上敲擊洋瓷碗奏出的美妙的樂章,我忘不了樹蔭下天馬行空唯我獨尊的激情飛濺,我忘不了運動場上力量與速度碰撞所閃現的火花,我忘不了豆中那苦澀的井水,我忘不了凝結在春花秋月中的幽怨,我更忘不了師生們那一張張滿懷希望的笑臉……正是在深沉的思念與至今殘存在內心深處的感激,才滋生了回豆中看一看的念想。恰逢校友群植樹,我才放下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理毅然隨行,了卻我多年的夙願。

2019年3月16日,天氣晴朗,雲淡景明。我騎上摩托,在料峭的微風中向著豆中進發了。路旁的楊柳尚未發芽,虯勁的枝條如同畫家在銀灰色背景中隨意勾畫的線條,在和煦的春風中搖曳飄動。湋河的水流汩汩地流著,彷彿詠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公路上各種車輛川流不息。遠遠望去,飛鳳山淡淡的蔥綠與初升的霞光融為一體。我不由得吟道:“誰言最美不過夕陽紅,我看初升霞光亦動人。”

過了扶風縣城,我行進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天降公路上,不由得感慨萬千。路旁的麥子已經起身,汪汪的綠色給大地鋪上了厚厚的地毯。果園中的花蕾含苞待放,偶爾開放的桃花與溝邊盛開的迎春花交相輝映,散發的香氣沁人心扉。美麗的景色似乎蕩除了我內心的汙垢,讓我經受了一場盛大的自然洗禮。這條路我走了三年半,對路旁的村莊,橋樑,小河,土丘,我閉著眼都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我努力想從記憶中尋找當年的痕跡,低矮的土房,稀疏的樹木,漂浮著各種雜物的澇池……可見到的村莊已經面目全非,矗立的樓房,隨處可見的小花園和一個個健身廣場……只有路旁的老槐樹似乎在訴說著三十年的變遷。我深沉地感嘆道:“真是變化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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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會標自然地將我帶進了建和馮家村。這是一個極其平常的關中村子,住戶不過千,基本以務農為主。可現在村民蓋起來的磚房把遺棄的豆中嚴嚴實實地圍在了中間,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小路上來回徘徊。我正想找人問路,負責接待的馮紀隆認出了我,跑過來熱情地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進了他的家。馮紀隆家裡已經來了好多學子,他們過來都與我寒暄。通過簡短的交談,我才知道馮紀隆是豆中創始人馮華堂將軍的重孫,也是這次植樹立碑活動的發起者,組織者,接待者之一,植樹立碑活動的有關事宜都是馮紀隆與馮家村民交涉的。

我隨著行人,來到了豆中門前。門前的葦子壕已經變成了遊樂公園,壕底的漬水已經乾枯,可枯黃的葦子在微風中隱隱搖曳。豆中的大門早已蕩然無存,只留下孤零零的巨大石柱。由於風雨的侵蝕,石柱表面坑窪不平。走進大門,原先的花壇不見蹤跡,只見一個用石塊圍成的香爐,矗立在鎮國寺的門前,香爐中燃燒的香料,散發著屢屢青煙。鎮國寺是由原先豆中會議室改建的,裡面敬奉的大神我也叫不上名字,但看上去很威武。鎮國寺的西面就是馮九臺。當年馮華堂將軍拆除了馮家古寺的廟宇,建成了豆會親民職校,並在這裡建成了高五米,長三十,寬二十的土臺,周圍砌有石欄,臺階鋪有條石的高臺。馮華堂將軍就住在高臺的廂房,督辦親民職校的各種雜務。後來由於戰亂和饑荒,親民職校無法維濟,馮華堂將軍迫不得已,把親民職校交付給扶風縣政府。解放後,親民職校改建為扶風縣豆會中學,1956年招收第一批學子,1994年豆會中學遷徙佛門聖地法門,改為法門高中。

扶風——回豆中


聽旁邊的學子說,豆會中學遷徙法門之後,豆會中學的校園不斷受到鄉民的蠶食。有關部門也曾採取了保護措施,可收效甚微。豆會中學在歲月的滄桑中也恢復了鎮國寺的招牌,附近的信徒也在月初年關前來祭拜。這話看來不假。我站在高臺之上,憑欄遠望,見到的只是滿目碧綠的麥田和栽種的樹苗,只有西北角的半邊樓與高大的煙囪好像訴說著無盡歲月留下的心酸。此情此景,我覺得有一首詩歌最能體現我的內心感慨:“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

我拾階而下,小心翼翼地越過田隴,來到一棵桃樹跟前。這棵桃樹緊挨著東邊的民房。當年我的宿舍就在民房附近,可如今腳下變成了農田。儘管桃花盛開,花香撲人,可畢竟難衝我內心的萬千幽怨。此情此景,我不由得吟誦起李後主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別再這裡徒發感慨了,我的大作家。”一陣笑聲把我從回憶中拉到了現實。我轉身一看,是史安生老師。史老師從豆中畢業之後就留校做雜務,可他的口碑很好,一直受學校領導的器重。我調豆中工作時,他可沒少照顧我。我由於遠離家鄉,一般週日都住校。每週日晚,他都會轉到我的房間,給我帶來許多可口的美味。當我在工作中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史老師又像大哥哥一樣的安慰我,鼓勵我。我見到史老師,內心激動,兩隻手緊緊地握住了他伸出的大手。他關切地詢問了我的近況,鼓勵我安心工作,搞好寫作。

扶風——回豆中

就在我們敘舊的當兒,主持人已將學子們聚攏在馮九臺前。我來到了臺前,見到了張周生書記和蘇海成主任。張老師已經年近八旬,可仍然精神矍鑠,目光如炬。蘇老師也已六十有五,可他絲毫沒有衰老的跡象,說起話來聲如洪鐘。驚訝的是,兩位老師一眼認出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同兩位老師寒暄了幾句,真佩服兩位老師的記憶,他們對豆中的故事如數家珍。學子們越聚越多。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前來握住我的手說:“我是王忠蒙,是豆會中學第一屆學子。感謝扶風老怪張老師為我們這次植樹立碑活動撰文留念。”對於這位老先生,我並不陌生,我在《喬山有情讀書會》中拜讀了他的許多大作。他的作品可謂慷慨沉鬱,雄厚穩重,深受讀者的喜愛。正月作協舉辦扶風籍作家作品展,我還有幸與他見過一面。我見老先生如此熱忱,情不自禁地借杜甫的詩作回贈了老先生一首:“讀書會里尋常見,唐公口中幾度聞。正是喬山好風景,花開時節喜逢君。”老先生聽罷謙遜地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扶風老怪可謂出口成章,在下望塵莫及。”我正要再說些感激的話,一位年近七旬的學子過來握住我的手,用洪亮的嗓音說道:“讀了閣下的《重回豆中》,我真是感慨萬千。我彷彿回到了五十五面前豆中那段難忘的歲月。”我見此人儀表不凡,談吐不俗,讓人自然而生敬畏之情。我問身旁的蘇老師:“這位是誰?”蘇老師責怪我道:“這是我們教育界的名人,扶風高中的校長王玉亭。他也是我們豆中的校友。”我聽後大吃一驚,忙說道:“失敬失敬!原諒在下有眼無珠不識教育界的泰斗,望老學長海涵。”王玉亭先生淡淡地責怪身旁的學友:“就這點秘密還是讓你們說出來了。不過扶風老怪的作品確實有相當不錯的文學價值,值得一讀。這點可是我的肺腑之言。”蘇老師聽後補充道:“扶風老怪的名聲現在可是響噪於三秦大地,他可是我們豆中的驕傲。”我向各位老師敬了個禮,謙謙地回敬道:“老師,這都是您教導的結果。學生在這裡只有表示誠摯的謝意。”此時不知是喜悅,還是幸福,也許還夾雜著難以排除的幽怨充斥在我的內心,我的眼眶不自覺地溼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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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師們看到的僅僅只是我的作品,但二十七年所遭受的排擠與磨礪他們怎能知曉。二十七年前,我調出豆中,下放到小學,我內心的痛苦誰又能明白。多少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獨自一人在空曠的原野上游蕩。二十七年來,我幾乎跨過縣域的每個角落。小學,職中,初中,我不知穿梭過多少回。我之所以刻意沉寂,就是覺得自己丟了豆中的臉。我的同事,他們早已高教加身,他們取得的榮譽足可以映紅他們的臉龐。唯獨我至今未取得任何一件榮譽,因而職稱晉升可謂是難於上青天的奢望。可我內心的夢想並未因多年的失落而落幕,我仍想向生命的輝煌做最後的衝刺。既然不能見容於社會,何不借助於文學仗劍執鞭越天涯,用文學排解內心的苦悶。正如哲人所言:“文章憎命達,憂憤出詩人。”投身文學,並非我的本願,完全是出於無奈。正如唐朝的柳宗元,我們都為他寫的《永州八記》而叫好,誰又真正能走進柳宗元的內心呢?柳宗元深受儒家入世濟民思想的影響,因而從仕之後就積極參加王叔文的政治維新運動。維新運動在官僚世族的抵抗下失敗了,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這是一個閒職,柳宗元就寄情于山水,寫出了流芳千古的《永州八記》。優美的文筆和飄逸靈動的書法,一時間讓柳宗元名聲大噪。書生們紛紛盛讚柳宗元的文章與書法,卻對柳宗元的政治抱負閉口不提。柳宗元慨嘆道:“功名不成恥藝成。”我借用柳宗元的典故,就是想告訴各位,從事文學寫作,只是出於自己的一種愛好,雖然各地的讀者給予我的作品以極高的評價,但我至今不能成家,更難以餬口,只是把寫作作為飯後茶餘消遣的一種方式。這樣說並非我的思想境界有多麼的高尚,而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自己也沒有多大的影響力,充其量只是算新時期的一個范進,或者說是自己的一種無病呻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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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浸在感慨之中,主持人宣佈活動開始。學子們聚集在臺前的麥地上,個個表情嚴肅,儀容整潔。王忠蒙,楊巨成,王玉亭,這些喬山腳下的大儒們都發表了熱情洋溢的祝詞。他們富有激情的講話,似乎點燃了臺前的空氣,學子們紛紛稱讚此次活動是扶風教育界的一次盛宴,是崇尚明德的一種現實版的教材。就在我同校友們,學生們聊天敘舊的間隙,主持人讓我講幾句話。我不加思索地說道:“作為一個縣南人,能來縣北參加這樣的聚會,我感到非常的高興。高興的是:第一,今天我見到了我的老師,我的學生,我的校友們。第二,我看到我的老師們身體依舊很健康,我的學生們非常陽光,富有愛心,懂得感恩,知道回報。第三,我高興的是三十年來我的老師,學生還在掛念我,鼓勵我。校友們,我今天來到我們的母校,見到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滿目瘡痍,不由得倍生傷感。我們的母校,走出了成千上萬的學子,有些現在已經身居高位,有些現在是社會賢達,可我們美麗的母校卻沉沒了。我希望我們每個學子發出呼籲,共同保護我們的精神家園,保護我們的文化聖地!最後我祝願此次活動取得圓滿成功,祝願豆中學子們的友情地久天長!”接下來郭亞琳學子,楊公勞學子宣讀了他們的賀詞,植樹活動在老書記張周生開幕聲中徐徐展開,只見王忠蒙,楊巨成,王玉亭,張周生,蘇海成,這些在學生心目中德高望重的老師,他們手持鐵鍁,依次培土。年輕的學子,手持相機,紛紛拍照。一鐵鍁土,代表的就是學子們的一份心意;一鐵鍁土,代表的就是學子們對母校的一種情誼;一鐵鍁土,代表的就是學子們對母校的一種依戀。六棵銀杏樹,就表達了學子們的共同心聲:希望我們的母校永遠常青,永遠美麗,永遠充滿無限的生命力。

扶風——回豆中


扶風——回豆中


不覺太陽已經偏西,六棵銀杏樹在學子們的笑聲中栽好了。我來到蘇老師的跟前,同他握手告別。蘇老師再三叮囑我:“恩明,這些學生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有內才,可你天生就有一種桀驁不馴的稟性,唯一的缺點就是口無遮攔,說話不分場合。這就是你多年來鬱郁不得志的癥結。老師還是希望你收斂一點,不該說的話別說,這對你有好處。”我點頭感謝。校友們紛紛離去,院內只殘留著燃燒的香料的氣味,傳來的是敲擊佛龕發出的沉悶的餘音,我騎上摩托車,朝著古木掩映的古道進發了!回望豆中,馮九臺上的旗幟迎風招展,栽種的銀杏直插雲霄,耳邊又傳來繞樑的禪音,我內心又有點戀戀不捨。可想著下午還有家務要做,就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作 者 簡 介

扶風——回豆中


張恩明,網名:扶風老怪。陝西扶風人,中學教師。扶風作家協會會員。教學之餘,奮力筆耕,其作品語言樸實,感情充沛。作品曾在《秦嶺天地》《三秦文學》《扶風微傳媒》《同州芳草地》《扶風作家》等多家平臺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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