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8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把那些不敢說、不能說、不想說的說給你聽。

| 張曉迪

2015年,忻鈺坤在忙著為自己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心迷宮》宣傳時,還是胖胖的身材,飽滿的臉上戴著細黑框的眼鏡,頭上是打理有型的微卷頭髮。再見到他,已經通過健身瘦到跟之前判若兩人,不過,他的眼鏡還在,鏡片後面犀利的眼神也還在,體重減下去了,內心依然豐滿。

這一次的見面,他帶來了全新的作品《暴裂無聲》,不同於第一部影片《心迷宮》,這次忻鈺坤並沒有在結構上大做文章,而是著重於人物關係的塑造,以悲憫的人文視角呈現出殘酷現實的縮影。

接受影視圈的採訪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忙碌一天的忻鈺坤匆匆吃了幾口飯,又精神抖擻的坐在記者面前,在宣傳期關於這部電影,他已經講了很多內容,但每一次,他都像聊自己的孩子般,總有用不完的熱情,也總能帶來新的信息。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無聲勝有聲

《暴裂無聲》這部電影圍繞一個孩子的失蹤展開,講述礦工父親在尋找孩子的過程中,各方關聯人物紛紛捲入進來,底層的啞巴礦工張保民(宋洋飾)、城市的中產律師徐文傑(袁文康飾),以及橫跨黑白兩道的權貴昌萬年(姜武飾)等人,在這個金字塔般的層級之間,展開利益、金錢、命運的較量。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上一次引發幾乎所有影迷拆解、探討的國產電影,好像還是8年前姜文導演的《讓子彈飛》,沒想到才剛執導第二部電影長片的忻鈺坤,其剛剛上映的《暴裂無聲》,就如此耐人尋味。

《暴裂無聲》的構思,其實早於他的第一部電影《心迷宮》,但由於這部影片的實現難度和成本都要遠遠高於《心迷宮》,所以一放就是好幾年。

《心迷宮》因獨特的敘事結構引人入勝,到了幾經沉澱打磨的《暴裂無聲》,忻鈺坤不希望再做重複。首先,《暴裂無聲》並不具備那種非線性敘事結構的可能性,其次,這部電影能夠挖掘和展現的可以更深刻。

第一主角一句臺詞也沒有,這在其他的影視作品中是極其罕見的,而該片主人公張保民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甚至沒有發出過什麼聲音,他是一個啞巴。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一開始,作為編劇導演的忻鈺坤給張保民這個角色設計的,並不是失語狀態,他只是不愛說話。這是一個渾身是勁,性格暴躁,但無處可訴的人物。

後來忻鈺坤嘗試把這個人物的臺詞全部拿掉,他發現,這完全不影響張保民的表達,甚至讓故事整體更豐富了,矛盾衝突也更加合理。但隨後忻鈺坤又發現,張保民不應該是一個天生的啞巴,他的狀態是面對現實的無奈,他不想說了,拒絕溝通,他要用這種更加激烈的方式去探尋真相。所以,在最終的影片中,忻鈺坤給張保民的設定是:他年輕時因跟人打架失去了半條舌頭,從此就不再開口說話了。內心的怒吼比語言來的更壓抑,也更有力量。

在電影上映之前,忻鈺坤在微博上先來了場片名“打假”,聲明此“暴”非彼“爆”。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他表示,選擇這個片名的時候,首先“無聲”是確定的,就張保民的生理和心理狀態,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詞語。那麼如何搭配“無聲”?是經過了多方考慮的結果。如果使用“爆”字,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電影是偏火爆、動作甚至戰爭類型。但實際上他需要的是一種暴躁、噴發的感覺,而這樣的“暴裂”和“無聲”形成矛盾,會引起觀眾好奇心,也會帶來一種特別強烈的衝擊力。

我們何嘗不是失語者

影片中,宋洋將張保民這一形象刻畫的入木三分,忻鈺坤坦言,最開始他並不認為宋洋適合張保民這個角色,他的形象非常帥氣陽光,身材又健康挺拔,怎麼看也不像飽經滄桑的底層民眾,如果說有符合的方面,那就是宋洋的年齡感與角色貼切,30歲左右,他又偏瘦,像是一個小礦工的體型,而且,他有動作戲的基礎和經驗,這是角色必需的條件。

在試鏡那天,宋洋的形象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他24小時沒睡,雙眼充滿血絲,還特地準備了一件非常舊的T恤,並將它反著穿過來,看上去十分窘迫,試了兩三場沒有任何臺詞的戲之後,忻鈺坤心裡踏實了,男主角有了。

為了表現出張保民“失語”的狀態,忻鈺坤和宋洋專門研究了一個舌頭的擺放位置,只要開機,宋洋就始終保持特殊的舌頭位置,即使這是不被觀眾看見的,但身體的調整會讓人的精神面貌變得不一樣。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這個底層的小人物是悲哀的受害者,卻不是束手就擒的“老好人”,仔細想來這部電影裡沒有絕對的好人,正如同現實中,好壞、善惡也從來不是黑白分明的。

忻鈺坤試圖用幾種隱喻來闡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三角形”,如“羊”。

電影的開篇便是張保民的兒子“磊子”在玩石頭,這是一個很可能讓人感到沉悶、疑惑的長鏡頭,我們不免要問,為什麼要在開篇放出這樣一個長鏡頭,是否不捨得剪掉?忻鈺坤告訴我們,因為它非常重要,一定要這麼長。

磊子把一塊塊石頭壘成金字塔般的三角形,而他的名字“磊”字也暗含這個結構;中間張保民到昌萬年的辦公室找兒子,而昌萬年用辦公桌上沉重的金字塔擺件把張保民打暈;最後,對面兒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結果,張保民身後金字塔形的高山崩裂。

忻鈺坤特別提到:三角形是一種最穩定的結構。如同身處金字塔叢林的人們,面對固若金湯的層級結構,又“能耐我何”?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羊,是另一條貫穿始終的重要線索,放羊——宰羊——吃羊。底層的人不僅養羊,也屠宰並簡單粗暴的吃肉;中層人要想吃的飽、吃的好,並一直吃下去,不得不被利用,上下週旋;頂層的人看起來吃的講究精細,實則吃相太過難看。但被薅光、殺死、吃掉的何止是羊!

關於羊的隱喻,忻鈺坤錶示,身在底層的張保民們,一直跟羊有互動,人和羊是生活在一起的,這類人原本應該是骨肉相連的集體,但在這個大的階層裡,他們同樣有利益衝突和相互之間的算計。而羊在頂層的昌萬年世界裡,它只是肉,是切割機裡的蠶食。羊的隱喻可以幫助觀眾理解在人類食物鏈裡的層級關係。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在這部電影中,時時處處存在的隱喻更像是明示,通過它們,忻鈺坤不僅呈現出了張保民的“心理性失語”,也呈現出了更多人的“主動性失語”。

我只是站在遠處,客觀呈現

《暴裂無聲》這部影片中沒有絕對的好人,即使卑微如張保民,兒子無端被害,他也並沒有站上道德的制高點,他不是絕對的弱者,在巨大的貧富差距面前,他有他卑劣的一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和私慾,這彷彿是不可調和的社會問題。

忻鈺坤錶示,作為導演,他並不希望藉此呼籲什麼或者去扛起大旗,他更希望真實的從每個人物的個體出發,他的工作就是站在很遠的地方,以客觀的狀態進行呈現。

正如在影片的結尾,知道一切真相的律師徐文傑面對執法人員的盤問,他停下來,他究竟會說出事實還是保持沉默?忻鈺坤說,這個時間其實也是留給觀眾的,讓觀眾去思考,如果自己處於徐文傑的位置,會怎麼做。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暴裂無聲》這部電影之所以耐人尋味,是因為它直擊人心的生猛故事,因為它富含寓意的鏡頭語言,也因為忻鈺坤獨特的導演風格。

有不少業內人士在看片以後,紛紛給予忻鈺坤很高的評價,著名電影人王紅衛更表示,“忻鈺坤有潛力成為未來華語類型片裡的領軍人物”。

的確,從《心迷宮》到《暴裂無聲》,忻鈺坤開創了自己獨特的“忻式”懸疑風格。但當下的國產片電影市場,除了喜劇和武俠,彷彿很難拿出被廣泛認可,並且成熟的類型,當我們問到忻鈺坤對類型片的理解,他表示,在商業電影工業中,每個電影作為商品屬性一定是要有類型來區分的,但這個類型不應該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整體電影工業不斷的變化,類型會隨之擴展、融合。觀眾不一定對類型有很明確的概念,但是創作者必須要有創新的能力。

《暴裂無聲》這部電影上映以來,引發了觀眾很多的思考和分析,關於是否擔心影片被過度解讀,忻鈺坤錶示,大家願意討論,是因為影片本身具備這樣的空間,這是對創作者的認可和鼓勵,在跟觀眾互動的過程中,他發現大家的討論並沒有偏離主題太遠。能夠引起觀眾自發的判斷和思考,這何嘗不是一種進步。

專訪│《暴裂無聲》導演忻鈺坤:我們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啞巴”

隨著影片的上映,忻鈺坤接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褒獎和鼓勵,也不避諱這部成本相對很低,也不夠純熟作品的瑕疵。當我們對他和他的作品或沉思、或拆解時,幾乎忘了這位思路清晰,思考深刻的導演還是一位年輕的80後。

當電影的口碑和評分一路走高,忻鈺坤發微博說,“保民欣慰的笑了”,而他自己也起身,向下一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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