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吃过晚饭,我悄悄下了楼。

这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没在饭后洗碗就下楼了。生怕惊动女儿――此刻她正央求她妈妈带她出去玩,如果她发现我正打算出门,会缠住我,让我带她一起下楼。穿皮鞋时我尽量轻手轻脚,不让硬硬的鞋根在地砖上磕出响声,然后小心地开门,再轻轻合上,蹑手蹑脚溜下一层楼梯。还好,没有听见女儿跟上来的脚步声,于是放下心来,脚步沉缓地下了楼。

(一)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在四月的晚风里。

我好久都没有一个人走走了,好像自从结婚后,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随意走走的雅性在不知不觉中被什么消磨了。我原来也并不经常出门散心,但是感觉随意走走的雅兴是一直都有的,只要我想,也几乎随时可以做到。我生性耐得住寂寞,喜好一个人独处,把孤独当作一种享受。世界繁华而嘈杂,但我有一颗宁静的心,虽身在闹市,心却可以天马行空,了无羁绊地旅行到荒凉寂静的地方。但婚后一切都改变了。婚后的生活简直一片混沌,这混沌使每个人都成了浆糊,或者每个人原本都是浆糊,相互粘连而成一片混沌。这混沌中不时还夹杂着分贝不高却刺耳无比的声响,就如夏夜蚊子“嗡嗡”的鸣叫,也许并不咬你的皮肤,却始终咬着你的神经,让你永远心神不宁。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潜意识里,我是早就有过离家出走的心的。每一个青年都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渴望自由自在的飞翔。而家只是一个临时的巢垒,也许可以容许短暂的栖息,却不是久留之地。成年以后,对于家,我是一直试图逃避的,一有机会就尽量远离。曾经我要发家致富的雄心壮志,多少也包含着为离家出走创造条件,只有有钱了,至少是衣食无忧,才有底气绝然而去。

对于结婚,当初我深怀着恐惧。结婚又叫“成家”,这对已脱离家庭牢笼的我来说,无异于再把自己关进去,从此我不仅是一个“家庭成员”,更是一家之主。但一家之主却是常常不能自主的,总是处在莫名其妙的被动中,总是置身于一种隐隐不安的气氛里,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而一切意外都会把我牵扯进去。我热爱上班,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呆在家里。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在办公室里赖一会儿,如果可以不回家,我真想就那么一直坐下去, 一个人,静静想想我的生活到底怎么了,是哪一步走错了让我陷入今天这样的处境。

但我不是真的不明白。我对婚姻的恐惧并没有让自己做出另外的选择,还能有什么选择?人生就是一套约定俗成的程序,到某一个时期,你要读书;到某一个时期,你要工作;再到某一个时期,你要娶妻生子,所有这些早晚你都得一一经过。往往是,一个苦恼还没有解除,另一个苦恼就接踵而至。成家立业看上去事关重大,实际也不过是这套程序里的一个环节,你可以选择放弃,但这意味着接下来与其相关的一切你都得放弃。事实上人们唯恐不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哪怕这会带来更多的苦恼,仿佛人生在世的全部意义,都在于此。一切再明了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今天如此的处境就是我为自己的选择必然付出的代价。

只是,这个代价对我来说,是太沉重了。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二)

出了小区大门,我不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走,向南还是向北?一时间意识模糊了,忽然就想,就连漫无目的的随意走走,也要有所选择,向西是街对面建筑物密不留隙的堵截,所以只能向南或向北。向北是车水马龙喧闹无比的市区,向南通向郊外,也许郊外是宁静的,那么就向南吧。还未拿定主意,我的脚已经随了本能向南边迈步了。

其实宁静的郊外尚在几公里之外,除非我不管不顾的一直走下去,否则不可能真的步行到郊外。郊外太远了,就像家乡那样远。如果此刻我正漫步在家乡的旷野,肯定是另一种心情,就算同样忧郁,也应该比此刻诗意的多。人是多么奇怪,美好的事物要么存在于将来,要么存在于回忆,唯独不存于当下,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经时光的过滤,什么都能变成美好的回忆。这么多年来家乡让我感到亲切的除了山山水水就是陈年旧事,它们承载着我童年的多少稚趣和青春的多少秘密。那时稍有闲暇,我就会漫步到田野,好像这样就可以远离尘嚣,排解忧愁,而我青春的秘密,只有空旷的田野才可以聆听。如果是春天――就像这个季节,我会找一块干净的草地躺下去,仰望纯净的蓝天,我的心也变得纯净而安宁。这样想得出神,我的心似乎已经返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刻,正惬意地躺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

唯一的遗憾是永远缺一个知心的伴侣。我心里曾有这样一个伴侣,我享受一切和她在一起的时刻,可是记忆中实在太少有这样的时刻,因此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幻想,幻想有一天我们能够相伴在一起。想得多了,有时就像真的已经发生过。那是何其旷日持久的一场迷恋啊,她默默地在我心灵的荒地上绽放,构成唯一的风景。但把往事还原成现实,那并不是什么美丽的风景。失恋并不优雅,如果有谁也真切体验过,那么相信他情愿自己从没有爱过。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我常寻思,那样一场迷狂的爱,究竟具有怎样的性质?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注定没有结果,哪怕她愿意,也仍然不可想象。因为如果太爱一个人,你是不能娶她为妻的,恰如最美好的事物我们都本能的不去触摸。我对她的表白,原本没有报着希望,也不是为了一个什么结果,或许我只是为了获得一种体验,比如在晴好的日子里和她相约一起出外走走,一起漫步在田间小路,一起躺在干净的草地上,仰望蓝天或者星空。也许我对爱情的全部幻想都浓缩在这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里,如果能够如愿,我也就满足了。至于结果――最后的结果,那是不能也不必去深想的。

春暖花开,冬至花败。人总要走向成熟的,也总是会以成熟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回过头想想,这一切都是冤枉的,我不过是在一个情感的误区里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对她的爱是一个沉重的负累,可当卸下这个负累,我却没有感到解脱。那盏爱情的明灯在我灵魂的黑夜里业已熄灭,也许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新的一盏。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三)

很难分辨这是春末还是夏初。天光尚亮,路灯却像忠诚的卫兵,守时如旧,把冬夜准点的灯光亮在春末夏初的傍晚。深蓝的天穹愈发高远,黯淡,稀落地现出几颗星星,闪着微末的光。这一颗与那一颗,看上去相距很短,但其实它们之间隔着亿万的光年。真是不可思议,这就是宇宙。

前不久在QQ里收到一个漂流瓶,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愿意回到哪一年?因为从来没有这样自问过,心里就有一点触动,但又很茫然,不知道在记忆中沉淀的往昔岁月有哪一段是我最怀念的。现在我忽然明白,我鬼使神差地往城外走,潜意识里是想到没有喧闹也没有灯光污染的野外去看星星。记得十七岁那年夏天一个晴朗的夜晚,我在一块坟地的一座坟头上睡了一觉,而那晚我是想去看看星空,肉眼可及的宇宙的面貌,就是灿烂的星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宇宙为什么会让自己那么着迷,也许是因为,只有在宇宙面前,人世间的一切权威,富贵,以及任何伟大的成就都微不足道,因此也不必敬畏;也许还因为,我以为自己竭尽全力几乎可以实现任何梦想,而唯一不能实现的就是遨游太空。只有在绝对的“不可能”面前,我们才能感觉自身的渺小无力,而对其保持一种长久的敬畏和永恒的向往。十七岁,是一个富于幻想的年纪,也是一个勇敢无畏的年纪,雄心勃勃,壮志凌云,命运似乎暗含无数美妙的可能,爱情,事业,功成名就,荣耀加身,纵然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人生的路才刚刚起程,谁能说,就一定不可能呢?

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年轻多好,年轻时心里只装得下未来和希望,不像现在,心里装的只有回忆和忧伤。也许,只有十七岁的回忆可以和当年的现实重叠在一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真想再回到那个时期。

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果站在二十多光年远的地方,我仍可以看到当年的自己。宇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它用无限的时空收藏我们的过去,人类的过去,生命的过去,甚至它本身的过去。天上的这两颗星,相互看到了彼此的过去,相互见证了彼此的存在,又在彼此的参照中证实了自身的存在。这一切都像是上帝操控的,但我总是无法同时相信宇宙和上帝,这是一个悖论,如果上帝是无生的,也就无所谓上帝,如果它是有生的,那它就不可能是无限的。

真希望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在整个人生的棋局里,我是否已经认输,或者,是否已到了败局已定的地步?

天完全黑下来,但城市密集的灯光和喧闹的声响把夜阻挡在郊外。抬头看一看天,寂静的夜空繁星点点,一如二十多年前。忽然就想到余光中的诗句:“脚印,星光,人在中间找不到出路……”

(PS:图文无关,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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