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真實的故事，希望大家由此看清騙子的可無可恨，認識到受騙老人的可悲可笑。

│ 女兒另有隱情

江海鷗是上海某機關的公務員，她性格溫文爾雅，待人謙和，做事得體，再加上三口之家溫馨和睦，所以她在同事、鄰居中一直有著很好的口碑。

但是，自從父親江興國去年從廣州老家來滬省親，和她一起生活之後，父女之間三天兩頭髮生衝突，江海鷗漸漸成了大家背後非議的對象。

據江家的鄰居說，江海鷗和父親經常因為經濟問題發生爭吵：父親向江海鷗要錢買藥，或者要零花錢，江海鷗要麼不給，要麼很不爽快，有時候還拿難聽話頂撞父親。起初是鄰居道聽途說，後來江興國也開始滿懷悲慼、滿臉無奈地到處說女兒的不孝行徑，證實了之前的諸多傳聞。

尤其是去年年初，江海鷗買了一部新手機，父親說自己沒手機，幾次提出來想要她淘汰下的那部舊手機。江海鷗卻不同意，而是把舊手機以150元的價格賣給了二手店。一氣之下，父親不辭而別，一個人回了廣州。家醜傳開後，江海鷗成了眾矢之的，走到那兒都有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的。

面對輿論壓力，江海鷗內心有著說不出來的苦與痛，因為大家根本就不瞭解她為什麼要如此“苛刻”地對待生身父親。

│ 父親性情大變

江海鷗的父母退休前都在廣州做中學老師。

像很多知識分子一樣，那時的江興國也有著清高、安貧樂道、不理“俗務”的性格特點。江海鷗大學畢業後來到上海，哥哥江海鯤供職於廣州一家外資企業。兒女都有不錯的工作，自己有不菲的退休金，所以老兩口一退休就制定好了安享晚年的計劃，用江興國的話來說就是：“我們不給兒女增添經濟負擔，但也不會給他們留錢。”那兩年，老兩口像神仙伴侶一樣盡享休閒生活，每天除了鍛鍊身體，就是學繪畫、練書法，每年還要旅遊一兩次。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這年冬天，江海鷗的母親突發腦溢血，在醫院搶救了十幾天，最終還是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場變故，讓江興國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同時還方向性地改變了他的心態和性情。

老伴臨終前住的是重症監護病房，每天的費用都在萬元左右，雖然她有醫保，但還是讓江興國感慨萬千，漸漸產生了“安全危機”，他想，現在的醫療費高得離譜，沒有錢真是生不起病，住不起院。一想到自己已經65歲，有糖尿病、輕微的動脈粥樣硬化等毛病，頸椎和前列腺也不好，手上卻沒有多少存款，江興國就覺得自己真可憐，為晚年生活擔憂。而且，他在醫院裡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因為要為老人支付醫療費而引發的“活報劇”：家屬和單位扯皮，孩子多嫌老人，兒女相互推諉，夫妻反目，醫院拒絕為交不上費的病人用藥……自己的兒女雖然孝順，單位還算夠意思，但誰能保證以後不變化呢？也許是物傷其類，悲涼和不安的陰霾漫漫籠罩上了江興國的心頭。

老伴的撫卹金，加上兩口子多年的積蓄，江興國手裡有80萬元左右的存款。江海鷗和江海鯤都明確表態，這筆錢全歸父親保管和支配。而且，兩人還真切地表示，一定儘自己的最大努力，讓父親愉快、充實地度過以後的生活。

兒女的態度加上手中的存款，著實讓江興國欣慰一陣子。但是，眼看公費醫療體制改革，醫療費用節節攀升，銀行存款利率不斷下調，江興國覺得自己的晚年還是缺乏保障。江海鷗遠在上海，江海鯤工作很忙，兩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庭需要打理，並不能時時陪伴在父親身邊，這讓父親漸漸有了怨言，越發認為兒女靠不住。這幾種因素糾合在一起，很快就使江興國產生了這樣的心態：首先要想方設法治療自己身上的病，保養好身體，同時還要找機會把存款變成投資，讓死錢變成活錢，讓錢生錢，有了經濟基礎才有安全保證。

老伴去世後，江興國整天悶在家裡，日常主要靠看電視和閱讀報刊打發時間。與很多老人一樣，江興國一貫對報紙、電視上的信息深信不疑。媒體上刊登的創富故事，時常把江興國看得熱血沸騰，他想，沒有學歷、沒有背景的打工仔都能抓住機遇迅速致富，自己有高級職稱、有豐富的社會閱歷，為什麼就不能老有所為呢？與此同時，媒體廣告上介紹的“健康信息”也深深吸引著江興國，想起自己的糖尿病和動脈硬化，他就會產生“不妨試一試”的衝動。

從此，“保養身體”和“投資賺錢”這兩個念頭幾乎完全佔據了江興國的腦海，成為他經常思索的大事，以前那個性格開朗、淡薄名利的老人也因此而走了樣。

│ 騙子趁虛而入

畢竟受過高等教育，江興國懂得“藥不能亂吃”的道理，起先他感興趣的是那些戴著“高科技、新發明”頭銜的健康儀器。短短几個月時間裡，江興國在廣告引導下，先後購買了糖尿病、心腦血管、前列腺等“治療儀”，把臥室搗弄得像醫院存放設備的倉庫。

江海鯤和媳婦小健每週都來看望父親，發現父親如此痴迷所謂的“治療儀”，江海鯤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暗自搖頭。

後來，因為濫用“治療儀”，江興國身上開始長出莫名其妙的紅斑，還出現鼻翼腫大、歪斜等症狀，小健歷來快人快語，終於忍不住了，對江興國說：“爸，這些機器都是騙人的，別說治病了，說不定還能給你治出毛病來，你怎麼老是相信這個呀！再說，這些機器都要通電才能工作，誰知道安全不安全啊？你一個人住，萬一出了事故，沒準會要命的呀！”這話讓江興國當即發了火，惱羞成怒地說：“我死了，你們不就沒有包袱了嗎？” 嚇得江海鯤一面給父親賠不是，一面罵小健胡說八道，江興國才慢慢消了氣。

江興國雖然不再使用這些“治療儀”，但在心裡卻固執地認為：不是治療儀不好，而是自己沒有買到好的治療儀。他的理由是：如果治療儀沒有效果，科學家為什麼還要發明？報紙電視為什麼還要大力宣傳？卻全然不知這不過是廠家處心積慮的誤導。時間長了，江興國也漸漸知道了廣告會騙人，但同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思維模式又開始主導他，讓走火入魔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多次上當。

瞌睡時送枕頭，投其所好，欲取先予，拉大旗做虎皮等手段，是各路騙子最常用的伎倆。這年4月的一天早上，江興國外出買菜回來，發現自家防盜門上塞著一張請柬，邀請他去社區參加“飲水革命與健康革命專題講座”，主辦單位是“國家老齡健康專家指導委員會”。因為和健康有關係，江興國按請柬上的通知，早早來到社區。

那天，一位自稱是清華大學教授的中年人給一幫老人講了一個多小時的健康知識，中心論點是“身體的疾病都是飲用水不衛生，成分不全造成的”，接著他就開始推銷“根據歐盟標準，引進國際專利”生產的離水機，說通過這種機器淨化的離子水，不僅能夠有效治療糖尿病、心腦血管疾病、腸胃疾病等老年常見病，同時還具有顯著的維護人體細胞生態環境、活化細胞、增強免疫力等功效。那位“教授”一會放映幻燈，一會亮出紅頭文件，一會拿各種水現場檢驗，還拿自己老母親的親身經歷現身說法……這堂“健康教育課”剛結束，江興國就決定要買一臺這樣的“包治百病，延年益壽”的機器。第二天下午，他按“教授”留下的地址，花4200元買回了離水機。但是，江興國虔誠地飲用了兩年離子水，身上的病一點兒也沒有好轉。

一天，江海鯤和小健來看他。小健做完飯，看公公心情不錯，就笑著問他：“爸爸，我怎麼看不出您這離子水和自來水有什麼區別呀？我看網上說，全國到處都有對這種機器的投訴呢……” 不知是江興國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上當，還是嘴上不願意承認，反正他一聽小健這樣說，就沒好氣地搶白道：“有國家的紅頭文件，有專家教授現場講解，又是在社區裡推銷，那麼多人都在買，能假得了嗎？我還沒老到糊塗的地步呢！”江海鯤趕緊把小健拉到一邊，呵斥她不要多嘴。在回去的路上，江海鯤對一臉委屈的小健說：“媽媽去世了，爸爸很可憐，他想怎麼就怎麼吧，免得讓他傷心。”

赤裸裸的醫療廣告臭了街之後，各種名為健康講座、實為推銷藥品的活動開始風行。再去看望父親時，江海鯤和小健就發現家裡多了好些形跡可疑的藥品，江興國興致勃勃地說：“這都是專家、教授推薦的特效藥，你看這兩瓶‘深海魚油’，原價要1800，優惠價只收240，而且還請去旅遊，還給送禮品……”

憑直覺，小健就意識到公公很可能又上當了。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小健悄悄用手機拍下其中的幾種，拿給懂行的朋友看，朋友說：“這些東西都是‘食’字號保健品，根本就不是藥，批發價也就在10元上下。”

小健素來愛說，這次還是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巴，結果讓江興國越來越反感她。這以後，因為小健又多了幾次嘴，江興國不僅對小健有了很深的成見，對江海鯤也有了看法，認為他們嘴上是為了老人好，其實就是怕老人花錢，不關心老人的健康。

比上當受騙更悲哀的是執迷不悟，吃一塹卻不能長一智，江興國就是這樣。這年秋天，江海鷗回廣州看望父親。父女倆聊天時，江興國向女兒傾訴江海鯤和小健的“不孝”，江海鷗開導父親說：“哥哥和嫂子不是那樣的人，他們是怕您吃虧。現在社會很複雜，有些騙子專門找老人下手。您老了，還是小心一些好。”

然而，江興國對女兒的話很不以為然。

│ 餡餅變成陷阱

這次回來，江海鷗在家住了一個星期，本想在父親面前好好行孝，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和父親吵了一架。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這天上午，江海鷗正在裡屋整理東西，忽然聽到父親在客廳同人說話。江海鷗以為是家裡來了客人，過去後才發現人家是上門來推銷“理療床墊”的，說這種床墊對治療頸椎疾病有神奇療效。看得出，父親跟對方似乎很熟，而且對“理療床墊”很感興趣。江海鷗從對方的言語中聽出不少破綻，於是上前幾句話就把人家趕走了。父親很惱火，數落她一番後氣哼哼地出了門。

誰成想，當天下午江興國就把“理療床墊”買了回來，江海鷗看著這堆粗製濫造的東西，忍不住埋怨了兩句，江興國板著臉說：“我看現在你和你哥你嫂子一樣，沒有一點兒孝心！我把你們養大成人，落下一身病，花錢治療治療，難道不應該嗎？我花的是自己的錢，沒讓你出血你就這樣，真讓我寒心……”這話噎得江海鷗當時就流下了眼淚。

那天夜裡她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想到書房找本書看，結果在書架裡翻到一份合同，發現了父親更缺乏理智的行為：這是一份在某公司投資養殖螞蟻的合同，父親投了8萬元。合同規定螞蟻由對方代養代銷，父親按月分紅，年底另有紅包，年回報率不低於35%。仔細看完合同，江海鷗像捱了一記悶棍：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父親肯定是上大當了。

第二天早上，江海鷗不動聲色地問起合同的事，江興國的臉色很不自然，支吾了半天，他才低聲說：“這是可靠的朋友介紹的，人家真能按月分紅呢，我已經領過好幾次了……”在江海鷗的再三追問下，江興國才說出實情：去年的一天，江興國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說自己是某養殖場，前不久搞了一個向老人獻愛心的活動，通過電話號碼抽獎，結果江海鷗中了二等獎，請他帶齊證件來公司領獎。

等江興國在一座高檔寫字樓裡找到那家公司，一個小姑娘熱情地接待了他，先領他參觀裝修豪華的辦公室，告訴他公司主要經營螞蟻養殖和加工業務，產品在歐美市場供不應求，目前正在向全社會籌集資金，投資人每年可以拿到不低於30%的回報。接著，公司業務經理給江興國看了營業執照，而後又開車拉著他和幾個老人去郊外看養殖場……當時，江興國正有投資贏利的念頭，看對方地處高檔寫字樓，證照齊全，實力雄厚，回報率又很高，他沒有多想，就決定投資。因為擔心家人阻攔，他從頭到尾一直對所有人守口如瓶。剛成為“股東”那半年，他每個月都能準時收到對方送來的1500元分紅，可把他高興壞了。他準備到了年底，要向孩子們大肆炫耀炫耀這件事兒。但是，半年之後對方卻再無音信，上門去找發現已是人去樓空。江興國和一幫同樣是上了當的老人到處打聽，才知道寫字樓和養殖場都是租來的，營業執照是用假身份證辦理的……這其中的有些老人向警方報了案，江興國一怕兒女埋怨，二怕熟人笑話，三怕犯罪分子將來報復，他最終選擇了吃啞巴虧。

從父親那欲言又止的不安神色中，江海鷗斷定他在別處可能還有“投資”，於是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對著父親大吼起來……

│ 誰為老人保駕

江海鷗回到上海後，想起和父親的爭吵，她很後悔。接著，發生在廣州的一系列“騙老案件”陸續曝光，她又很為父親擔心。

經和家人協商，她把父親接到上海，想讓他換個環境，換種生活。為了防止他亂花錢，江海鷗動員父親把存摺和工資卡都交給哥哥保管，而且自己也從經濟上控制他，結果就導致了父女間一次強過一次的衝突。江海鷗哭著對筆者說：“大家的議論我也知道一些，其實父親越來越糊塗了，他要錢買藥，要零花錢，都是要按那些小廣告的介紹，去看江湖遊醫，郵購那些來歷不明的‘藥’……我不怕浪費錢，但我害怕他出事啊！這次他問我要手機，按說我應該滿足他，可是現在的手機短信、微信已經成了騙子們活動的平臺，一會給你發個‘中獎通知’，一會警告你‘信用卡被盜用’，誰能保證父親不會上當呀？”

最近這兩年，媒體每天都有關於老人上當受騙的新聞報道，從這個意義上說，江海鷗的無奈已經成為一個廣泛存在的社會問題。中國正在進入老齡化社會，如何全面保護處於弱勢的老人，顯然已經不僅僅是為人兒女者所需要思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