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7 高考後狂歡有多種,為什麼學生們偏愛撕書?

高考後狂歡有多種,為什麼學生們偏愛撕書?

圖/視覺中國

考後撕書,這一場狂歡

本文首發於總第856期《中國新聞週刊》

一年一度的高考結束了,各地又湧現考生撕書狂歡的場景。有評論說,考生釋壓也要選擇正確的方式,譬如結伴登山、散步,組隊打球、比賽,甚至K歌等,不見得非要“撕書扔滿樓、狂吼聲滿天飛”。

我覺得,這種論調很好笑,因為他根本沒搞明白,什麼是狂歡。根據巴赫金的定義,中世紀晚期的歐洲各大城市(如羅馬、巴黎等),每年合計起來有大約三個月的時間過著狂歡節的生活。其特點有三:一、先前存在的等級關係暫時取消;二、笑謔佔據主導地位,人們對一切神聖物不敬、歪曲和褻瀆;三、狂歡節是全民性的,在狂歡中,沒有觀眾,全民都是演員。經過狂歡節的宣洩後,人們才能更健康地生活。

中國考生的撕書狂歡,首先是高考制度的壓迫性決定的。

在中國,說“高考決定命運”一點都不誇張。基於此,考生的“本我”出於理性自利而服從於高考“超我”,就成了宿命。而這需要十幾年的堅持,其中包括最躁動的青春期。不難想象,一旦閥門鬆懈,報復性反彈會有多強烈。大部分學生既無法脫離高考制度(出國),也無法改變它,更不敢把教導主任揪出來拳腳相加,只能把目光投向沒有生命和反抗能力的書本、試卷,撕書也就成了學生針對高考體制最直接的、最低成本的宣洩方式。

有些朋友的看法則具有社會批判眼光:“考後撕書,暴露了課本價值的無用,這種教育制度不需要反思?”其實,這一病症並非中國獨有,而是文憑社會的“通病”。美國學者柯林斯在《文憑社會》一書中反駁了兩個習以為常的認知:其一是教育擴張是對社會需求的回應,其二是高技能需要通過高教育獲得。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教育水平的攀升遠遠超過了工作技能升級帶來的需求,也就是說存在“教育過剩”。雖然受教育水平的確與人們的社會經濟地位相關,但這並不是通過提升工作技能來實現的。事實上,工作技能更多是在工作崗位中通過非正式方式習得的。

柯林斯的潛臺詞就是,只要社會處於資源相對短缺的狀態中——人類社會至今仍處在這樣的狀態中,社會就總是需要各種各樣的篩選機制,來幫助實現對有限社會資源的“公平”分配。現代教育制度就是這樣的篩選機制之一,用上海交通大學教授江曉原的話說,教育的很大一部分內容其實已經背離了“塑造人格”“培養技能”等初衷,而演變成為進行公平篩選的機制。“學校中為何要學許多在進入社會之後完全‘無用’的知識?為何要考許多純粹‘整人’的題目?其實這些知識和題目並非完全無用,它們的實際用處,就是讓一部分學生不及格或考不上,這樣就可以幫助實施有限社會資源(比如中國當下的‘985高校’錄取名額)的相對比較公正的分配。”而且,隨著科技的進步,很多工作會被機器人取代,未來社會需要人從事的工作會越來越少,工作崗位的競爭壓力將空前加劇。

所以,在文憑社會這一龐然大物面前,只要不給社會和他人添麻煩,不增加清潔工負擔,考生撕書就只是一場讓人同情的狂歡而已,沒必要大驚小怪,更無須口誅筆伐。

清人張潮說:“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面對文憑社會這樣深深嵌入你身體和靈魂的社會篩選機制,你拿劍也難消啊。

多年前看電視劇《走向共和》,裡面有個鏡頭辣得我眼睛疼:康有為抱著一堆書放在桌子上,然後拿出一把尖利的錐子,猛地向下一紮,錐穿三本書,今天就讀三本書,錐穿五本書,今天就讀五本書,每天不讀完“一錐書”,決不休息。

現在我算看明白了,天下有多少人能像錢鍾書那樣享受純粹讀書的樂趣啊?更多的人是為了功利目的而讀書,當投入與產出不對稱,勢必鬱積怨氣,以致要拿書出氣嘍。

能讓人出氣,也是書“淨化心靈”的功德之一嘛。

本文作者系資深媒體人,著有《快刀文章可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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