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自由體系的決定因素到底是什麼。1629～1775年英國向北美的四波移民潮，深刻地改變了北美大陸，帶來了四種不同的不列顛民俗，並奠定了新世界不同地域文化的基礎。這四種文化在英屬北美紮下根基，最終成為英屬北美自由社會的基石。現今美國人口只有不到20%有英國祖先，但從文化意義上講，大多數美國人都是阿爾比恩的種子，無論他們的祖先是誰。

在西方古代神話裡，巨人阿爾比恩是古希臘海神波塞冬的兒子，傳說是他建立了最早的英國，阿爾比恩後來也就成了不列顛島或者說英國的代稱。“阿爾比恩的種子”，意思就是，來自英國的移民撒到了北美大陸上，形成了今天的美國。

美國在獨立以後這麼多年裡，一直維持著穩定的形態，也就是社會上民主政治，經濟上資本主義，法律上自由主義，文化上多元主義。你可能留意到了這個國家的結構是比較鬆散的，而且他們有一個獨特的政體聯邦制，就是每個州保持相對獨立的司法體系，有自己的法律，這和他們最崇尚的價值觀是自由有關。你可能要問，為什麼他們在這方面和世界上其他國家有這麼大的區別呢？這就要從美國的起源講起。

我們最熟悉的說法是，以五月花號乘客為代表的那一批人最早構成了美國，他們定居在馬薩諸塞州附近的新英格蘭地區。但你不知道的是，實際上還有三波移民分別在不同的時期到達美國，今天美國的根基是四批而不是一批人。除了五月花號到達的新英格蘭地區，另外三批人到達的地點分別是中大西洋地區、特拉華山谷地區以及阿巴拉契亞山脈地區。第二、第三批人們到達的地區離得不遠，人群構成也相似，其實也可以當作是一群人。最後一批人落腳的地點，是歷史上美國版圖的邊疆，所以在本篇中他們也被稱為“邊民”。這四個群體都來自英國，彼此之間有相當大的差別，但是英國這個國家你肯定也知道，太擁擠了，等他們來到幅員遼闊的美國，才有機會自由地生長和發展，這四個群體彼此之間的區別也就被相應地放大了。他們互相獨立，但是又有共同的根，這才形成了聯邦制的心理基礎。

“阿爾比恩的種子”裡，最完整地保留了英格蘭氣質的是哪一群人？

答案很明確，就是最初移民到新英格蘭地區，被稱為“洋基佬”的人們。究竟什麼是洋基佬呢？我們不妨在這裡引用一首美國詩歌來為洋基人做個總結。詩是這麼寫的：

對外國人而言，洋基是美國人。

對美國人而言，洋基是北方人。

對北方人而言，洋基是東部人。

對東部人而言，洋基是新英格蘭人。

詩寫得很清楚。儘管對今天的人來說，洋基人就是美國人，但是對美國人來說，洋基人指的其實就是新英格蘭地區的居民，尤其是以馬薩諸塞州、康涅狄格州、佛蒙特州等州為主的新英格蘭地區，也就是本書所說的第一波移民最早開發、受英格蘭影響最深的地區。在新英格蘭當地，洋基人一詞指的是具有英國血統的老派新英格蘭人，這個稱謂暗含了清教徒式的價值觀。簡單說，洋基人可以算是“美國人中的美國人”，也就是受英格蘭影響最深、最早的那一撥美國人。為什麼這麼說呢？這就必須從新英格蘭地區的重要性說起了。

從十七世紀開始直到今天，新英格蘭一直是美國的文化與經濟核心地區。波士頓交響樂團和波士頓美術館是這個地區的文化地標。教育也是新英格蘭地區傳統的優勢之一，這裡頂尖大學和學院的密集程度是其他任何地區無法比擬的，包括哈佛、麻省理工、耶魯等世界級名校都在新英格蘭。而從政治影響力來看，新英格蘭對於塑造美國政治制度和民眾觀念一直扮演著領頭的角色。新英格蘭的中心城市波士頓雖然不是首都，但一直是美國兩黨之一民主黨的大本營。

而以波士頓為中心的新英格蘭地區，之所以能保持政治、文化、經濟產業的優勢與活躍，很大程度上，與它受英國傳統的影響最為深遠和長久有關。說到這裡，你可以回顧一下最初的這批“阿爾比恩的種子”的歷程。

1620年12月，五月花號帶著102名殖民者與清教徒抵達馬薩諸塞州的普利茅斯灣，在度過了漫長嚴冬後，建立了北美最早的一批殖民地。這段歷史也就成了美國曆史上第一個感恩節的由來。最早來到普利茅斯定居的英國殖民者，大多是保守的英國清教徒，他們中的大多數來自倫敦東北方向的東英吉利地區。這些移民大多受過很好的教育，有著強烈的宗教信仰。早期清教徒們期望在定居點創造一個符合清教徒道德規範、極端穩定、結構良好的城市，他們稱之為“山巔之城”。這也是美國人長期以來心中所追求的社會理想。這一點從五月花號船的著名牧師約翰·溫斯羅普就能看出來，他後來成為馬薩諸塞灣殖民地最初的統治者。

可以說，今天的新英格蘭地區早已是美國的智慧與資金來源，在微電子、電腦及生物技術、教育、高科技、金融服務、旅遊及醫藥等行業都保持著領先優勢，但這背後若隱若現的，一直是不曾改變的清教精神。這一點從小鎮上許多簡樸的木結構房屋和白色教堂尖塔，以及點綴在大西洋沿岸的傳統燈塔，你就能略見一斑。從建立殖民地開始，波士頓先民們一直嚴守清教教義，日常生活自律古板，把世俗化的諸多事務都看成手段，而“上帝才是唯一目標”。這在如今已經高度世俗化的人們來看，恐怕很難理解和奉行。這種傳統和保守的價值取向，在他們生活的諸多方面都有體現。

他們的家庭觀念非常傳統，甚至保守，把兩性結合視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對於女性來說，既不能晚婚，也不能早婚，當然，更不可以自由婚姻。在當時，男女如果在沒有父母或官員同意的前提下就結婚，是會被馬薩諸塞法庭罰款的。婚姻被視為是在上帝面前締結的契約，承擔著生兒育女的職責，妻子的使命則是相夫教子。這樣古板的婚姻家庭觀念不是在美國發明的，而是綜合了英格蘭的婚姻觀念，根據偏遠鄉村的良好風俗建立起來的。這也讓新英格蘭地區長期保持著比較平穩的生育率。儘管新英格蘭地區的海灣盛產鮮美的龍蝦，但這些清教徒家庭餐桌中最重要的菜餚，卻是豌豆湯以及保持英國傳統風味的各種餡餅，他們甚至可以被稱為西方世界最為樸素的飲食者。

此外，新格蘭地區的先民在娛樂方面也乏善可陳，不喜歡與賭博和飲酒有關的遊戲，但對於子女的教育和學習卻極端重視，甚至達到了重於一切的程度。早在1642年，馬薩諸塞地區就有專門立法，要求所有孩子要由父母或監護人教會讀書。以這樣的強制方式來要求兒童受教育，這在早期殖民地中非常罕見。不僅如此，殖民者對於高等教育的推崇和支持也非常積極，這甚至形成了新英格蘭地區顯著區別於其他區域的地方特質。在馬薩諸塞灣的早期社會中，即使下層勞動人口，比如技術、工人或者家政、女僕等，識字率也在50%以上，這高出當時所有其他英屬北美殖民地，甚至是當時英國平均水平的兩倍。

在教養子女問題上，新英格蘭地區還有一種獨特的傳統。父母希望子女成才，要求就很嚴厲，常常在孩子大一點的時候就把他們送到其他家庭暫養，有時也會把別人家的同齡孩子領回家。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孩子過度依賴家長，促使小孩儘早獨立，並且在另外一個家庭可以發展自己的社交才能，儘早知道與人相處的邊界和禮儀。這種方式現在依然被保留在美國的文化傳統裡，有些孩子在寄宿家庭求學就是它的遺風。

這種對教育的重視影響了整個美國。遠在美國獨立戰爭開始以前，當時的馬薩諸塞州政府就要求每個家庭每年都要繳納一捆穀物給劍橋鎮的大學，絕大多數家庭忠實地履行了這項義務。正是靠著這樣一種捐資助學、社會辦學的方式，新英格蘭地區成百上千的家庭捐出了一個個“大學谷”，而大學捐款也成為此後美國大學蓬勃發展的生存之道。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等頂尖名校數百年都遵循以捐贈為主的傳統，它們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中，永久捐贈基金的投資回報和教育捐贈一直是資金來源的重要支柱。

這就是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在這些“阿爾比恩的種子”中，新英格蘭地區的洋基成為美國人的代稱，因為他們是最早的、也是最傳統的美國人，保留了最完整的英格蘭氣質。

為什麼我說第二群人和第三群人可以被視作同一個大群體

如果說新英格蘭地區最全面地保留了英格蘭氣質，甚至還為今天的美國提供了智慧與資金來源，那麼，東海岸中部地區接納的第二和第三批移民的發展則秀出了實力，展現出了英國精英階層在經濟實力、社會地位和政治影響等方面的優勢和榮譽。

我先幫你勾畫一下這兩批移民遍佈的大概範圍。從北往南，這個地區依次有七個州：紐約、賓夕法尼亞、新澤西、馬里蘭、西弗吉尼亞、特拉華和弗吉尼亞州。其中最大的兩個州，紐約州和賓西法尼亞州，在十九世紀更是煤鋼和機械等重工業的重鎮。兩個州最大的城市，紐約和費城，也都是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區的中心城市。

追根溯源，從移民的歷史構成上來看，東海岸中部地區移民的來源比新英格蘭地區要廣，早期定居者絕大多數是農夫和商人。儘管同樣顯示出強烈的宗教因素的影響，但這個地區的殖民者信仰的宗教派別，比起新英格蘭地區那種清一色清教的情況要複雜得多。簡單數一數，就有許多基督教的其他派別，比如聖公會、衛理公會以及長老派等等。

可以說，這兩批最早移民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區的殖民者中，有著許多盎格魯-撒克遜精英，這注定會延續他們在英國傳統中經濟實力、社會地位和政治影響等方面的優勢和榮譽。即使到了今天，形式上的平等已經成為世界範圍內壓倒性的政治正確，你也仍然可以從這裡的精英政治傳統中，隱約感受到英國的貴族傳統和風氣。

這種英國傳統在從心態到社會等級等方面都有所體現。比如，在殖民地早期的弗吉尼亞，受英國民俗的影響，殖民者家庭遵行父權制，以年長者為尊。在社交場合，這裡的東部美國人都喜歡把自己的年齡報得老一點，一來更成熟，二來有資歷。這和今天流行的風氣形成了有趣的對比。我們知道，二十世紀以後的世界以現代化為榮，人們通常喜歡把自己的年齡報得年輕一點，以便顯示自己還年輕，還能跟得上時代潮流。等級體系也一樣。在早期弗吉尼亞乃至美國東北部地區，因為以大族和年長者為尊，從社會關係到家庭關係都講求等級和次序。這可以說是複製了英國的等級體系，只是在新英格蘭這個體系不太明顯，而弗吉尼亞因為移民者中大家族背景複雜，延伸並強化了英國的社會等級，從僱主、農場主到商人、農夫和僱工等，等級鏈條分得更細。

在這樣的等級體系中，高等級對低等級人施用暴力甚至被認為是合法的。比如貴族對平民、主人對僕役、丈夫對妻子、父母對孩子，習慣性暴力能夠得到不成文規則的默許。但低等級對高等級，比如僕役對主人、平民對貴族的暴力，則會遭到嚴厲的懲罰，這被視為是嚴重破壞社會秩序、製造混亂的罪行。這其實就是英國社會體系的一個翻版。今天，我們很少再看到這樣的等級和次序原則，如今的美國似乎看上去是平等和民主的，但實際上，過去僵化而保守的等級壁壘並沒有真正消失，而是以更加隱秘的方式繼續存在於美國政治圈層和社會生活當中。

美國政治界有一個說法，每七個美國人中，就有一個的根可以追溯到紐約。我就用紐約為你說明一下這個其實源自英國傳統等級體系的特點。

相較於波士頓和費城，紐約市顯得更為年輕，它的歷史開始得要晚一些。紐約是從哈德遜河谷下游地帶興建的一個叫新阿姆斯特丹的城市成長而來，因此它更多荷蘭風格，而更少英格蘭影響。但即使如此，紐約城多元混居又內部分層的格局，也充分展示著美國社會的縮影。比如，數字10021在紐約就有著特殊的含義。10021是美國紐約市的一個郵政編碼，但它所代表的郵區同時還是美國最富裕的社區——紐約市曼哈頓東西方向，位於第五大道和東河之間，從東61街到東80街的一塊區域。這裡盤踞著大量在財富、權力和社會地位頂層的人物、奢豪的私人俱樂部和優質私立名校，被稱為是“看不見的大族區”。而在紐約，這樣的上流社區星羅棋佈，和環境、治安較差的城區比鄰而居，形成的是一個摺疊的都市。

東海岸中部地區的移民，沿襲了英國精英階層在經濟實力、社會地位和政治影響等方面的優勢和榮譽，現在的紐約市就是這個地區氣質最典型的代表。

邊區移民

其實這裡所謂的邊區，是指早期北美殖民地時代概念下的南方邊界。那個時代，如今美國南方最早的定居者雖然也是英國新教徒，但主體其實是來自英國北部邊境的蘇格蘭、愛爾蘭人，其中很多人還有外國血統。這群人像一個聯合軍團，正是這群來自英國邊境的邊民，成為了早期美國南方邊境居民的主力陣容。這些英國移民來到自然條件更為優越的南方，和宗教信仰關係不大，主要是為了更加舒適的生活，所以他們身上的宗教色彩不像北方人那麼強烈。而且他們原本也住在英國的邊境，開拓性更強，更加崇尚武力、更加直率火爆，強調對家族和尊長的忠誠，反感迷信權威，講求報復就得針鋒相對、以眼還眼。我們統稱他們為邊民。

邊民們性格分明，對內有很強的忠誠度，對外則明顯排外。邊區的核心家庭都比較大，提倡多育多子。那個時代的北卡羅來納州有一個總督做過人口普查，發現靠近洛基河的三十個家庭中，每個家庭都有不少於五六個孩子。1800年南部高地的出生率，比北部的第二三批移民聚居的特拉華山谷要高出40%。

和他們的英國邊區先祖一樣，這些美國邊區移民對自由的理解就是“足以自由活動的空間”，因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他們熱衷於向西冒險了。很多人沿著馬里蘭、弗吉尼亞和卡羅萊納的山脈漂泊到西部和南部。從阿巴拉契亞山脈高地，跨過密西西比河，遷徙到密蘇里、密西西比、阿肯色、德克薩斯、田納西、肯塔基和佛羅里達這些地方，深入到今天美國南部、中西部的廣闊區域。對於這些第一代定居者而言，征服邊區的歷程艱難危險。在他們到達之前，這裡是剽悍好戰的印第安民族的天下，這些驕傲的族裔是不會輕易在殖民者面前屈服的。然而移民而來的北不列顛人，帶來了古代英國邊民對其他族裔的好鬥本性，殘酷的戰爭始於十七世紀晚期，一直延續到十九世紀初期。

你還要注意一點，就是早期的邊境殖民者並不都是出身寒微，他們之中同樣有精英階層興起，雖然人數很少，但迅速在邊區建立了文化上的統治地位，並且延續了很多代。邊區富豪的第一個例子，便是第一個出身邊區的總統安德魯·傑克遜家族，還有從愛爾蘭移民美國的波爾克家族等等。這些邊境的家族，無論來自英格蘭、蘇格蘭還是威爾士，在價值觀和信仰上都比較趨同，家族彼此聯姻，很快在南部高地形成一個關係緊密的精英階層。

所以你看，這些歷史經驗積澱到了今天，就造成了當今美國南方人和北方人在氣質上的差異。一般來說，美國南部人比北部人更加傾向於冒險。比如，在和印第安人的戰爭中，南方的戰鬥要激烈得多。歷史上開拓內陸的西進運動中，南方人也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