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為什麼張岱吃茶被後人引為茶事審美典範?

味盦


章詒和說過一句話,“若生在明清,只嫁張岱”。


張岱乃真性情者,他說"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直指靈魂。


明清士人,大體秉承了宋朝時的美學理想和審美趣味,在喝茶這件事情上,這兩代的文人們同樣格調滿滿,絲毫不輸前朝前輩。而張岱和袁枚,無疑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張岱是晚明文藝時尚先鋒,在他那本格調指南《陶庵夢憶》裡,記載了不少跟茶有關的風雅之事,比如那段著名的找水、論水說,不知道嚇住了多少人。


除了嘴皮子功夫厲害,張岱動手能力也不差。他曾經用理論指導實踐,與製茶高手合作,改良了家鄉的 " 日鑄茶 ",研製出一種新茶,張岱名之為 " 蘭雪茶 "。四五年之後,蘭雪茶成為 " 爆款 “,在茶市中風行一時。


張岱在《陶庵夢憶》裡記載了當時著名的茶產地:“日鑄者,越王鑄劍地也。茶味稜稜,有金石之氣。歐陽永叔曰:‘兩浙之茶,日鑄第一。’王龜齡曰:‘龍山瑞草,日鑄雪芽。’”

又記載了自己最愛的茶——用禊泉煮的蘭雪茶:“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郁。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沖瀉之,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


蘭雪茶的這種“如百莖素蘭同雪濤並瀉”的美感,足以令每一個讀張岱散文的人都忘情暢想,如痴如醉。


張岱還在書中交代了蘭雪茶的研製過程:" 杓法、掏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松蘿。他泉瀹之,香氣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郁,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沖瀉之…… " 有理有據,不負 " 水淫茶癖 " 之名。


蘭雪茶的前身應該是日鑄茶,日鑄就在浙江紹興會稽山,那時的會稽山雲霧繚繞,適宜茶樹生長,”芽長寸餘,自有麝氣”是日鑄茶的特色。


張岱做茶採用的是安徽松蘿茶的做法,“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在日鑄茶里加入茉莉花。花茶雖然在當時已經很常見了,但為了避免茉莉花的氣味蓋過茶香,他嘗試了各種泡法,用小罐子煮茶,茉莉香氣就太多了,而採用敞口瓷甌放一會,等到涼了以後,再用滾燙的水衝,茶就變得很清爽,“如百莖素蘭同雪濤並瀉也”,“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新茶被命名為“蘭雪”。不到五年,蘭雪茶已經風靡江南。


除了用蘭雪茶做奶茶,還可以用蘭雪茶配河蟹,每年十月,張岱會約人來吃蟹。秋季的稻子和河蟹都已養肥,河蟹只只肥膏堆積,“如玉脂珀屑,團結不散”,於是煮河蟹來吃,每人只分六隻,多吃了怕腥冷,飲料要配上玉壺冰,蔬菜搭配兵坑筍,米飯佐以新餘杭白,最後用蘭雪茶漱口,一套流程下來,只覺得唇齒留香,夜風舒暢。

愛喝水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少年時的張岱就已自稱自己能喝出水的質地和產地。


萬曆四十二年夏,十八歲的張岱嚐到了比酒還醉人的水,他的形容十分迷幻,“如秋月霜空,噀天為白;又如輕嵐出岫,繚松迷石,淡淡欲散”,雖然很抽象,總是就是很神秘。這口古井位於斑竹庵,井口有字畫,寫著“禊泉”,像是王羲之的字跡,取井水來泡茶,只覺得口中甘甜清冽。不過茶水有石腥味,因此要放上三天,等到腥味散盡了才好。


張岱給出了自己的評級,比起會稽陶溪、蕭山北幹、杭州虎跑,禊泉水無疑名列三者之上。


崇禎十年,張岱終於動身去見了一趟南京,見一位同樣是一位擅長評茶湯的人。金陵的閔老子。雙方進行了一場考試一般的對話,並且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增強了感情,秋茶算不上高手,喝得出是羅岕茶還是閬苑茶也算不了什麼,要喝得出泉水的產地才算過關,無疑這是一場感官的較量。


張岱:這茶什麼地方產的?

閔:是閬苑茶

張岱:你不要騙我,這茶用的是閬苑茶的做法,但是味道明顯不像啊!

閔:嘿嘿嘿,你知道是哪裡出產的嗎?

張岱:羅岕茶?

閔(吐舌頭):哇,神奇啊。

……

看似無邊的雅緻,卻即將要隨著末世降臨而停頓了。當時的張岱,應該沒有想到甲申國變後,他四年沒喝上茶。在《陶庵夢憶》自序裡,他說:“因想餘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此時的他,早已意緒蒼涼。回想起年輕時種種輕慢豪奢的生活,只覺得宛如一場大夢,“今當黍熟黃粱,車旋蟻穴,當作如何消受?”


張岱回憶那段和閔老頭相識的時間,記憶極深的是室內的茶器,桌上有荊溪產的茶壺和成窯、宣窯,琳琅滿目地擺了十幾套。


成窯是指成化御窯,是明朝最為精細的瓷器,又以青花瓷最為珍貴,“土赤、埴壤質骨如硃砂”,“以甜白、棕眼為常”。宣窯則是宣德御窯,”明宣德用蘇泥勃青,嘉靖用回青",蘇泥勃青是一種從波斯進口的青花色顏料,凝重異常。

張岱還樂此不疲地寫下製作茶器最有名的人物TOP3,分別是龔春、時大彬和陳用卿,其背後也反應了明人喜歡的茶器風潮,紫砂壺和錫注罐。他讚美質地好的茶器可比擬商、周古董銅器,“一砂罐、一錫注,直躋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無慚色,則是其品地也”。

反應他真正個人審美的,是在做蘭雪茶時,張岱特地寫下的註釋,“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用細瓷色淺的小巧杯盞來盛蘭雪茶,才能配得上這樣微妙的氣息,果然還是很清新幹淨的審美啊。

張岱喜歡深深的庭院,俏丫鬟,開得好的花兒,新鮮的、剛好被水衝開的茶葉,雪白的手指剝開金黃的橘子,深藍色夜空下展開的煙花,讓人想到喜歡用大篇幅寫一些“廢話”的普魯斯特和杜拉斯,還有張愛玲,對於人間煙火總抱有些愛意。古來喜歡寫些詩文的人,總是帶了些憤怒情緒的,老有股不平之氣,想跟這世間鬥爭幾個來回,可張岱不會,他愛熱鬧,也愛安寧,他雖然抱怨七月半的杭州都是人人人,只能臉看臉而已,等到人散去之後,躺在荷花下好好聞聞香氣,就能做一個美夢。和這麼熱愛現實生活的人相處,一定很幸運吧。


張岱的生活格調和趣味,不僅只在那一座小小的湖心亭裡,更在西湖廣闊的天光水色之間,迴盪在夜氣方回的“痴人之夢”裡……

西湖邊的片石居一帶,閟閣精廬,皆是韻人的別墅。在這裡,最舒暢的事就是臨湖飲茶。張岱說:“其臨湖一帶,則酒樓茶館,軒爽面湖,非惟心胸開滌,亦覺日月清朗。”

而對於佛家清淨地——雲棲,張岱也記載了“僧與茶”的趣事。當時,居於雲棲寺的高僧是蓮池大師,他“性好清靜”,有一天在讀《慧燈集》的時候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碗,於是他便“視妻子為鶻臭布衫,於世相一筆盡勾”。

《西湖夢尋》中所記,既有片石居和雲棲寺這樣“陽春白雪”式的高雅茶事,也有普通民俗裡“中元節看月”時的茶事: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其一,小船輕幌,淨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裡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試想,在中元節的夜裡,圓月如鏡新磨,群山似妝新整,與三五好友泛舟西湖之上,一邊煮茶,一邊暢聊,直至“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大家才漸漸散去。縱舟酣睡於麴院的十里荷花之中,實在是“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既然要記杭州的茶事,那麼“龍井茶”與“虎跑泉”便是決不能忘的兩個關鍵詞。

張岱說,西湖邊的南山上下,共有兩個龍井。其中,“上為老龍井,一泓寒碧,清冽異常。……其地產茶,遂為兩山絕品。”這樣清冽的文字,讀來令人覺得字裡行間竟也會泛起茶香,心靈便也隨著張岱一起穿越回當時“路香茶葉長,畦小藥苗肥”的龍井村去了。

而張岱所記載的“虎跑泉”的由來,則顯得更為神奇。

相傳,性空師“得法於百丈海”後,就棲禪在西湖邊這座“靈氣鬱盤”的山上。但是,這座山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水,這令性空師十分苦惱。

一天晚上,他做夢時夢見一位神仙對他說:“你不要因為沒水而著急,這座山的南嶽有一眼童子泉,它自會派兩隻老虎來幫你取水。”第二天,家門口果然來了兩隻老虎,它們只顧刨土,刨出泉水後就離開了。法師一嘗這泉水,發現“清香甘冽”。

於是,“虎跑泉”的名聲便在杭州城裡傳開了,百姓們爭相來這裡取水煮茶。張岱說:“城中好事者取以烹茶,日去千擔。”可見虎跑泉在當時的聞名程度。

張岱筆下,圍爐品茗,風雅之地有之,風月之地亦有之。

風雅如煙雨樓。煙雨樓得“美人航之,載書畫茶酒”,一旦主客皆至,則“載之去,艤舟幹煙波縹緲”。在涳涳濛蒙的湖面上,茗爐煮茶,悠然自得,難怪張岱都要樂而忘歸了。

而二十四橋風月之地,也流傳著風流妙婉的鶯燕茶事。

“茶館、酒肆、岸上紗燈百盞,諸妓掩映閃滅於其間”,歌妓與客人喧鬧狎戲,摩睛相覷,茶館酒肆皆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然每每入夜之後,燈燭將燼,“茶館黑魆無人聲”。這時,打算送客關張的老闆們故意打哈欠,但妓女們卻要向老闆借錢,“以待遲客”。

最終,喧囂歸寂,漏盡更深。“笑言啞啞聲中,漸帶悽楚。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

“餘今大夢將寤,猶事雕蟲,又是一番夢囈。因嘆慧業文人,名心難化,政如邯鄲夢斷,漏盡鐘鳴,盧生遺表,猶思摹榻二王,以流傳後世。”

後世的人們,常會忍不住猜想:如果張岱晚年沒有遭遇變故,而是像一個普通紈絝子弟那樣優遊一生,那麼他的文章,是否還會擁有如今這般魅力?

只可惜,歷史沒有“如果”,這個問題的答案也無跡可尋。


毛劍傑


張岱原本出生在一個世家,有極好的文學功底和鑑賞水平。他的愛好廣泛,我曾經寫過很多了。最能代表張岱的,無過於“書蠹詩魔,茶淫橘虐”。

茶文化茶事的審美,不單單是指對品鑑茶葉審美感,茶事啟發到人事交友上的人性審美感。張岱的《陶庵夢憶.閔老子茶》茶事典範的例子。




故事是說,張岱聽說有個閔老夫子是茶中高手,於是慕名而來訪。閔夫子為了規避一些無謂的社交,故意讓他多等會。沒想到張岱也是個愛茶至深的人,感染了他。

閔老夫子就領張岱到茶室裡,為他煮了壺茶。茶室不但典雅,還有紫砂壺,成化宣德的瓷碗,十分講究。閔老夫子端出茶湯給張岱品嚐,繼續考察張岱的“內功”。張岱一一回應,分析茶葉品類,煮茶的水等性質,閔夫子大為驚訝。

閔夫子最終歎服。




二人在茶道上的較量,無聲處的“刀光劍影”而相知,然後定交。不但體現了茶事審美的境界,也是“人無癖不可交”的人性審美境界。

兩種重要的“審美”也是茶文化茶事的典範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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