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4 已經消失的行業一一“拉坡”

你知道什麼叫“拉坡”的行業嗎?

“拉坡”這個行業,是五十多年前的鶴壁集特有的,在全國都可能是獨一份的行業。一一雖然,它只應因了那個年代的群眾生存和生活的需要,僅僅存在了六、七年?

如今,年令不上六十五歲以上的老鶴壁集人,可能都不知道,不記得這件事了。不信?你們找幾個鶴壁集的老人問問。

上世紀,從一九六四年的冬天起,人們剛剛從六O年大災荒年景中的陰影裡走出來,東邊的清豐、南樂、內黃和濮陽,幾個縣裡較殷實富裕點的農民家庭,都會來一百多里外的鶴壁集,拉車煤礦的煤炭,回去過冬取暖用。常常是一個村的三家五戶,或親戚朋友們幾個家庭,亦有家裡不富足的兩家合夥拉一車,然後抽出各家的強壯男勞力,結伴而行。他們拉著事先修整結實的加重兩輪平車,裝上一袋夠五、六天吃的窩頭、鹹菜和玉黍秫面,打成捆的鋪蓋卷,懷惴著全家人的希望,一大早就興高采烈的上路了。

他們是豫北大平原上的人,有煤炭的鶴壁集在太行山下的丘陵地帶,來的路上雖然一路有上坡下坡,行走艱苦,好在空車,還不怎麼讓這些幹慣農活的精壯漢子們作難。大部份都落黑兒就趕到了鶴壁集。

來到鶴壁集,有的住了北路口的車馬店裡。有的為了省倆兒盤纏,就在北路口的路邊聚成一圈兒,撿拾點柴禾,籠一堆篝火,邊取暖,邊燒開了水,烤熱了涼饃。吃飽飯再去找人問問哪礦的煤好耐燒,然後打開鋪蓋卷抻在平板車上,和衣睡下,用車兩頭的擋撇子遮在上邊擋住寒霜。

第二天早起天還楞楞明兒,大部分拉煤的就趕著去五里外的槐樹嶺煤礦。排隊買票、裝煤出礦等一干事兒弄下來,順利的話,弄完也得天黑影兒影兒的了。拉著一車裝的山一樣,約千把斤煤的平車,吭哧吭哧的互相幫扶著,才拉上了鶴山區門前的那個大坡,就開始發愁怎麼能把這一車煤拉回到家。這才是個小坡,往後那像四礦前面三四里地長的大坡,還有四五個呀,怎麼辦?

你晚上去那北路口走一遭看看,到處都是來拉煤的人堆兒。說著那侉侉的濮陽話:喝水,水不沸,吃饃,饃不熱。剛來的到處攀老鄉,打聽哪的煤好,裝過煤的放下了勞累一天的身心,則準備一覺沉沉到天明,呼嚕連天睡好夢!

這時候,就出現了我們要說的那個“拉坡”行業中的“拉坡”人。

“拉坡”,就是鶴壁集的當地人,家裡飼養了一頭,或兩頭毛驢、騾子等牲口的人,專門來幫助這些拉著沉重煤車的人能上去大坡,為拉煤人而服務的。

這些“拉坡”的人,有男有女,也有些十幾歲的半樁孩子和瘋妮子。他們這時候來,就是想靠好明天需要幫助“拉坡”的主顧,講好價兒,收下定錢,約好明天早上趕路的時間。一輛煤車一頭毛驢拉一趟大概是三塊錢,像騾子那樣的大牲口,可以拉兩輛煤車,要六塊給五塊半也給你拉。雙方靠好了就各自散開了回去歇息,好明天趕路。也有拉煤的人不捨得這幾塊錢,沒有定下來,待天明再與其他”拉坡”的人談,價錢下來下不來也不好說,還耽擱趕路的時間。

第二天楞楞明兒,“拉坡”的人就牽著牲口過來了,牲口脖子上已套好了梏橛,背上馱著半袋草料,也繫好了配套拉車的纖繩,纖繩的末端有個鐵鉤子,往煤車上的鐵環或鉤子裡一掛就行。都準備齊了,一聲“得兒……駕”!一溜三、五輛或十來輛的拉煤車,就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一路上經李家荒、賀駝、石堰,大約傍晌午,就能拉到二十五里外的許串村,停在坡上的車馬店門口這個終點站。再往東至安陽,就是一溜漫下坡,再也沒有上坡的路了。“拉坡”的人們在這兒摘下了掛鉤,收了錢就分手了。

他們在許串村車馬店裡,報上一碗肉絲麵後,就開始從牲口背上卸下草料布袋,掏出草料喂喂牲口,再讓它們也飲飲水,看著它們吃飽喝足撒夠了歡兒,就把僵繩拴在木樁上。自已則坐到店裡去吃飯。都是老主顧了,車馬店的胖老闆端上來一碗碗的熗鍋肉絲麵,鄉村飯店裡只要兩三毛錢,還碗大肉多熱氣騰騰。

返回時就輕鬆多了,他們騎上各自的牲口,信馬由韁的說著笑著,打著鬧著。有時回來早了,還能再趕上一趟等著趕路回家的拉煤車,不嫌累的貪心掙錢的,就樂得再掙一趟“拉坡”的錢。不過,這一趟得幾個人結伴才行,因為回來就搭黑了,有時都八、九十來點了才到家,冬天四冷的就跟半夜三更差不多了。

我兒時的玩伴,是伏道高功叔家的老仵兄弟倆,才十二三歲就促裡莽的去“拉坡”。家裡高功叔很有經濟頭腦,那幾年一直供著個紅薯爐子賣烤紅薯。老笑呵呵地給人說:家裡孩兒們多,做這小本生意,不說掙錢,就圖能把幾個孩兒們混個肚兒圓。可能也攢了倆兒錢,就買了兩頭小毛驢,叫他倆孩幾去北路口“拉坡”掙錢。有一次我聽他說過,上賀駝那個大陡坡,有毛驢拉幫套也很費勁,我們也繫個繩套幫助拉或推。有一回夜裡回來,太累,太瞌睡了,騎在毛驢上睜不開眼,直打盹,他兄弟從驢背上掉下來都不知道吭聲。他走了老遠醒了,睜眼不見兄弟和毛驢,支楞一下驚出了一頭冷汗,趕緊喊他的名字,只聽見驢的嘶鳴,就返回去找他。離了半里多地,他兄弟還在路邊躺著打呼魯,毛驢在一邊站著嗅他。

聽起來,“拉坡”的活兒也是怪辛苦的,但是偶爾看到他們路過湯陰任固的老任熟肉店,豪爽的喊上一聲:給俺切上一塊錢的鋪肉!也覺得能掙錢的人挺幸福的。

現在的人說起來三塊五塊的不算個啥錢,但是那個年代,人們在工廠裡上班,每天才開塊把錢的工資,而一個半樁孩子有頭毛驢就能掙三塊五塊,那就是很有錢了!特別是家有大牲口或兩三頭毛驢的人家,那就相當於八十年代的”萬元戶”!

“拉坡” 辛苦?再說一件拉煤人的辛酸事。有一年臨近年關的臘月二十七,我姑在俱樂部南邊一礦工人村住。一天傍晚,她見到一對父子在路燈邊的背風處,抱頭啜泣。上前一問,才知道他們是清豐來鶴壁拉煤的,出來五、六天了,拉煤的人多一直沒有排上隊,沒有裝上煤不說,盤纏也被花完了,眼見就要過年,沒法兒回家?!我姑心軟,就回家拿了拾伍塊錢,並叫在槐樹嶺煤礦上班的三表哥,給他們弄一車煤票,這樣,年前還能趕回家,不耽誤過年。那對清豐父子千恩萬謝,直說遇到菩薩大好人了。這事過去了兩三年,也沒見人來還錢,這年陽曆年,鄰居們都笑我姑她把錢打水漂了。我姑無奈的說我只是可憐那爺倆兒,也沒值望他們還。正說話間,有個端端正正的小夥子,走過來要打聽個人。原來正是那對父子中的兒子,他說這兩年父親身體不好,沒來鶴壁拉煤。今年,父親非要他廝跟村裡人一塊來拉煤,一定找到奶奶好好謝謝,把錢還了。說完,又提來一袋兒紅棗,非要奶奶嚐嚐。眾鄰居轟然大笑: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這個故事也可見那個時代拉煤農民的辛苦一斑。

拉煤時期的“拉坡”,這個鶴壁集獨有的行業,持續興盛了六、七年的時間。一直到進入上世紀的七十年代,才逐漸被各地有機動車的煤運公司取代了。

國家的建設越來越好,沒有了農民拉煤的辛酸。民眾越來越富足的生活,也讓“拉坡”這個行業,淡淡的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裡。

沒有過苦難經歷,很難知道巳身處幸福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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