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地若一,強者能守;分財若一,智者能收。—— 《管子·國蓄》
亞當·斯密的《國富論》、馬克思的《資本論》、凱恩斯的《貨幣通論》被奉為世界經濟學的三大著作。
然而早在2000多年前,中國就有了世界上第一部經濟學鉅著——《管子》。
《管子》也是先秦諸子中,少有的有論述經濟思想的著作。經濟之所以稱之為經濟,是因為其包含了古人經世濟民的思想,書中便總結了兩千多年前管仲輔佐齊桓公稱霸的經驗。
由於《管子》是集合了多家學派的言論彙編,並且因年代久遠、錯簡等原因,管仲的經濟學思想也散落在各個不同的篇章。
但只要細心梳理、歸納,便發現管仲的經濟學思想是非常系統的,其中對經濟體系的論述於現代經濟理論不遑多讓。
讀《管子》,往往驚歎於古人的智慧,嘆一聲奇書也不為過,甚至懷疑管仲是一位真正的歷史穿越者。
話不多說,言歸正傳,還請諸位看官細細品來。
治國之本
《治國》篇道:“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
此言雖短,但內涵豐富。
“民”代表以人為本;“富”代表物質生活水平提升;“治”代表社會安定。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治”的背後,蘊含的其實是人民物質與精神生活的雙豐收。
孔子也曾論述過同樣的道理,《論語》中記載,孔子到衛國,冉有駕車。
孔子感嘆:“人口真多呀!”
冉有問:“人口確實已經足夠鼎盛,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孔子說:“富之。”
冉有問:“再然後呢?”
孔子說:“教之。”
定義市場
《乘馬》篇道:“市者,貨之準也。是故百貨賤,則百利不得。百利不得,則百事治。百事治,則百用節矣……市者可以知治亂,可以知多寡,而不能為多寡,為之有道。”
市場是商品價格形成的場所,能夠平衡供求關係,抑制暴利的產生,使物價在合理水平波動,從而使各項需求得到適度滿足。
市場本身並不能生產或減少商品,但人們會通過價格信號做出生產決定。
公私合營
《白心》篇道:“非吾道雖利不取。”
人沒有不欲利惡害的,然而利的最高境界卻是與天下同利。
《輕重乙》篇記載,齊桓公想要下令開山鑄鐵。
管仲說:“不可,如果派罪犯去,容易逃亡失控;如果徵發百姓,容易積生民怨。未見山鐵之利,反而先內敗了。
所以不如交給民眾經營,民得其十,君得其三。”
勞動價值
《八觀》篇道:“彼民非谷不食,谷非地不生,地非民不動,民非作力,毋以致財。”
翻譯過來就是威廉·配第所說的:“勞動是財富之父,土地是財富之母。”
自利利他
《侈靡》篇提到,商人不擇鄉而處,不擇君而使。儘管他們是為了謀求利益,卻能夠增加國家稅收,使財貨流通而不私藏,讓貧民擁有工作。
如果用亞當·斯密《國富論》的觀點來說就是:儘管個人追求的是自身利益,但會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引導著,去促進一個並非出自他本心的目的,即公眾利益。
貧富分化
管仲對資本的嗜血性也有深刻認識。
《國蓄》篇道:“歲有兇穰,故谷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
資本會通過市場價格波動,利用人民的困難,掠奪百倍的厚利。
“分地若一,強者能守;分財若一,智者能收。”
同樣的資本條件下,智者可以攫取高利,而愚者往往連本錢都撈不回來。
如果國家不能及時調控,財富就會過度集中,導致貧富兩極分化,破壞經濟平衡。所以應該散開積聚,調節貧富。
由此也引出了《管子》的另一個核心思想——輕重之術。
天下之數盡於輕重矣。—— 《管子·揆度》
“輕重之術”對中華民族影響深遠。
桑弘羊在為漢武帝訂立國策時,正是參考了“輕重”理論,才制定出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統一鑄幣等一系列重大財經政策。
其後續更是引發了史上著名的“鹽鐵會議”,被恆寬記錄在《鹽鐵論》中。
事實上,《管子》也是歷朝歷代經濟改革的重要依據。
書中講到,不通於輕重而談論財政就是妄言。但要想讀懂“輕重之術”,首先還要從一個“流”字開始說起。
“流”即物資流通,“守物而御天下”,這也是“輕重之術”的第一大著力點。
國家必須統一掌控自然資源。
《輕重甲》篇道:“故為人君而不能謹守其山林、菹澤、草萊,不可以立為天下王。”
如果任由資本開發資源謀取私利,就會出現嚴重的兼併掠奪現象。不僅百姓窮困潦倒,而且資本還會威脅政權,出現“一國二王”的情況。
《地數》篇中,就舉了這樣一個例子,來說明自然資源的重要性。
黃帝曾經問伯高:“如何才能把天下合為一家?”
伯高說:“凡是有礦苗的山,皆應標記為國家所有,禁止私人隨意開採。”
黃帝採納了建議。然而十年之後,葛盧、雍狐兩座山,由於山洪過後,露出了金屬礦石,竟被蚩尤接管起來。
蚩尤製造兵器,與多個諸侯國發生兼併戰爭,天下大亂,屍橫遍野。
提倡奢靡思想。
奇怪的是,在書中,管仲同時還倡導節儉。其實細究起來並不矛盾:節儉的對象是國家,控制慾望,防止濫用民力。
而奢靡的對象則是富者,刺激消費。
《侈靡》篇道:“賤有實而敬無用。”
發展休閒產業,倡導收藏珍寶,豢養寵物,美飾車馬,盡情享樂;重視包裝效果,雞蛋要雕花兒以後再吃,木柴要刻上圖案再燒;提倡厚葬,巨墓室、大棺槨,美墳墓……
只要富者奢靡消費,窮人、工匠等就能擁有工作,鰥寡獨老就能得到贍養。
“御神用寶”。
《山權數》篇記載,北郭有人挖到了一隻大龜,管仲便讓齊桓公派遣使者到這人家中,說這是東海海神的後代,並賜給他官職和百斤黃金來交換。
之後更是把這龜奉為無價之寶,收藏於大臺之上,每天血祭四條活牛。四年後,征伐孤竹國時,這隻神龜被抵押給大戶,籌集了足夠三軍五個月的軍糧。
之後,桓公根據這個方法建立起了貢龜制度,不同的龜規定不同的價格,國危時出寶,國安時就用來當作投資對象。
萬乘之國要有價值萬金的龜寶,千乘之國要有價值千金的龜寶。
如果深究貢龜制度背後的根本,則是管仲所強調的,不能讓糧食和貨幣成為投資對象。
《乘馬數》篇說:“谷獨貴獨賤。谷重而萬物輕,谷輕而萬物重。”
《山至數》篇道:“幣重而萬物輕,幣輕而萬物重。”
糧食主宰人民的生命,而貨幣則是天下物資流通的媒介,如果糧食和貨幣被投資者聚積起來,就會引發社會動盪。
此外,輕重之術還有兩個重要概念:
一是“軌”,即統計,全國土地、人口、需求、貨幣等等都要有統計,“不通於軌數而欲為國,不可”;
另一個是“令”,即命令,“君以令為權”,“令疾則黃金重,令徐則黃金輕”。
綜合運用“流、谷、幣、軌、令”之間的關係,正是“輕重之術”的第二大著力點。
故天之道損有餘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餘。孰能有餘而有以取奉於天者乎?唯有道者。—— 帛書《老子》甲乙本
上面我們介紹了“流、谷、幣、軌、令”等概念,接著我們就來看看如何綜合運用這些概念。
《山至數》篇記載,齊桓公問管仲:“怎樣通過貨幣來調控經濟?”
管仲答:“首先要統計全國各地的糧食產量和價格,計算出總共需要的貨幣量並儲備足夠的貨幣。
然後士的俸祿、大夫的封邑、政府日常開支等全都改用貨幣支付,讓糧食留在國家,貨幣則散在民間。
這樣,糧價就會上漲十倍,而其他物資則因糧價上漲而下降兩成。
之後再訂立國家所需物資的收購合同,並用糧食來支付,那麼所需物資只要一天就能備齊。
然而現在,政府雖然有貨幣,但巧法使用貨幣和操縱物價的卻都是商人。”
《輕重乙》篇提到,曲防之戰的時候,很多百姓為了繳納軍費,不得已通過舉債的方式來籌措。
戰後,桓公想替百姓還債,管仲便謀劃道:“請下令說,凡是握有百張債券的要獻馬一匹,無馬者可以向國家購買。這樣,馬價一定上漲至百倍之多。
而國家原本擁有的馬匹不用離開馬槽,所收到的費用就已經足夠償還百姓的債務。”
“輕重之術”除了用於內政,還可以用於外交。
《輕重乙》篇道:“故善為國者,天下下,我高;天下輕,我重;天下多,我寡。然後可以朝天下。”
《輕重戊》上就記載了史上最早的貿易戰爭。
魯國以絲織品為業,因薄而聞名,“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便出於此。
管仲讓桓公和大臣們帶頭穿用魯縞做的衣服,百姓們也因此爭相效仿,所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齊國於是掀起了一股以魯縞為時尚的浪潮。
同時管仲又下令禁止齊國人織縞,必須要從魯國進口,並且還重金獎賞來販賣魯縞的魯國商人。
魯縞一時之間價格大漲,魯國百姓紛紛棄農織縞。
隨著時機成熟,管仲便讓桓公改穿帛料衣服,並下令停止進口魯縞及糧食出口。
魯國百姓失去經濟來源,只能繼續種地,然而糧食卻不能在短時間內就生產出來,於是糧價飛漲。
魯國每石糧要花費千錢,而齊國才十錢,大量的魯國百姓開始投奔齊國,以致於最後整個魯國都歸順了齊國。
《國蓄》篇道:“凡將為國,不通於輕重,不可為籠以守民;不能調通民利,不可以語製為大治。”
不僅如此,如果不通“輕重”,還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揆度》篇記載,桓公問管仲,什麼是“失準”?
管仲說,如果天下各國起兵進攻我們,百姓就要放下農具去打仗。戰時緊迫,早晨下令徵收的物資,晚上就要交齊。百姓只好半價拋賣糧食、財物等來籌備物資,而商人就會趁機買進囤積。
當戰爭結束,百姓復歸舊業,物價回到戰前水平,商人便會拋售所囤物資,把國家一少半的貨幣都賺到自己手裡。
這樣一來,幣值就會提高三分,貨價則下跌三分,商人還會在這三分的價格波動中繼續買進賣出來盈利。
鄰國每動兵一次,富者就更富,貧者卻更貧,富者奴役貧民,而國家束手無策,這就叫“失準”。
老子說:“故天之道損有餘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餘。孰能有餘而有以取奉於天者乎?唯有道者。”
這也正是管子看中“輕重之術”的根本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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