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嚴歌苓小說思考:文學的存在價值是什麼?

文|墨華不冷

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嚴歌苓小說思考:文學的存在價值是什麼?

嚴歌苓小說具有人性洞察的深刻與文化斑駁的華麗

隆冬時節,讀嚴歌苓的小說《床畔》,感到有凜冽寒風從紙上撲面而至,但字裡行間,仍浸潤著冬日陽光般的溫暖。床畔這小小空間,容納著人間百態,流轉著眾生百相,也騰躍著一顆堅定守護理想的心。讀到結局,不禁唏噓:果然又是一個悲劇!是的,嚴歌苓幾乎所有小說,對悲劇愛得深沉。

嚴歌苓,生於1958年上海,美籍華人,好萊塢專業編劇,迄今已發表40多部長中短篇小說。她是中國文壇少數多產高質的作家,也是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等大導演鍾愛的小說原著者。深刻的人性洞察、華麗的文化斑駁、稔熟的敘事技巧、靈動的鏡頭語言,令她在文壇江湖煙視媚行。她曾在2002年接受《中國文化報》訪談中表示:

我喜歡在悲傷的故事裡找到審美價值,同時希望自己的悲劇人物都有一定的喜劇因素。我很難在喜劇裡看到深刻的審美價值。

而在2013年楊瀾的訪談節目中,她亦談了喜歡寫悲劇的觀點(見下圖)。可以說,

嚴歌苓的小說,嵌著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她的小說,我思索起文學的存在價值:文學,可以只複製生活的荒涼與無望嗎?還是一定要傳遞希望與溫暖?

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嚴歌苓小說思考:文學的存在價值是什麼?

嚴歌苓訪談(來源:楊瀾《天下女人》)

一、坎坷的人生成為悲劇創作的沃土

嚴歌苓兩歲時,做話劇演員的媽媽抱著她、拍著她,以舞臺化、戲劇中的姿勢,在房間踱步。她蕩氣迴腸地唱舒伯特《搖籃曲》,唱得小小的嚴歌苓睡意雲散。其實媽媽的眼神,並不在女兒身上。媽媽是唱給爸爸聽的,媽媽一直在爸爸身上邀請關注。

這是嚴歌苓散文《媽媽與小魚》的一個片段,詼諧的影視化語言讓我記憶尤深。由此窺見,嚴歌苓媽媽多麼愛爸爸啊。遺憾的是,媽媽一生都得不到爸爸的愛,兩人常吵架,後來爸爸有了心上人,便在嚴歌苓18歲時與媽媽離異。父母不幸的婚姻,對嚴歌苓的婚姻戀產生影響,也埋下悲劇創作的種子。

除了父母的離異,嚴歌苓悲劇創作觀念的形成,還與以下因素有關:

婚戀的坎坷。

嚴歌苓12歲當上文藝兵,15歲時被相戀的軍官出賣——供出她所有情書。她受眾人批鬥,盡嘗背叛之殤與人性之惡。她在楊瀾的訪談節目稱,“這是我一輩子最最覺得受創傷的”(見下圖),當時有赴死之心。嚴歌苓的第一任丈夫,是作家李準的兒子李克威,亦是一名作家。本來門當戶對的婚姻,僅維持三年,於1989年結束,同年嚴歌苓出國。對於離婚原因,眾說紛紜,而嚴歌苓從不回應,至今與李家保持良好關係。出國後,嚴歌苓與外交官勞倫斯相戀,但好事多磨,受到監控與調查。勞倫斯為了嚴歌苓,放棄錦繡前程而失業,兩人於1992年結婚。2004年勞倫斯得以復職,做回外交官。嚴歌苓說,“現在我和先生、女兒已經結成了一個堅固的堡壘,它能抵禦孤獨”。嚴歌苓的悲劇敘事,離不開初戀挫敗的陰影,也離不開曲折的婚姻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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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苓談自己的初戀(來源:楊瀾《天下女人》)

特殊的閱歷。一是可怖年代。嚴歌苓從中挖掘了富饒的故事,但童年的她盡覽人性深處的醜陋漩渦,心靈深受創傷。幸福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嚴歌苓是用半生歲月,治癒她的童年。二是戰爭經歷。1979年嚴歌苓毛遂自薦,成為越戰前線記者,見識了紛飛的戰火與擦肩的死神。三是移民經歷。出國後的嚴歌苓,遍嘗異域生存的艱難、連根拔起的孤獨與文化碰撞的震盪。上述三種特殊閱歷,成就了嚴歌苓三種主要寫作題材,亦使其小說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劇底色。

文學的傳承。嚴歌苓出生於書香世家,爺爺嚴恩春是博士、翻譯家,爸爸蕭馬是作家,媽媽賈琳是話劇演員,這為她熱愛文學提供成長的溫床。在訪談中,嚴歌苓稱“中國的經典作品中只喜歡《紅樓夢》”。經查閱學界有關論文得知:嚴歌苓的悲劇敘事,離不開中國悲劇經典《紅樓夢》之影響;而她在國外,攻讀哥倫比亞藝術學院寫作碩士學位,接受系統專業的寫作訓練,這其中包括學習西方悲劇理論。

嚴歌苓的一生,翻手蒼涼,覆手繁華,曲折跌宕,相當於過了普通人兩三倍的人生。這樣的閱歷,成為她悲劇創作的沃土,也註定與奶酪般甜美的喜劇敘事是無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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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苓的《第九個寡婦》

二、愛情、環境、性格與宿命構成斑斕的悲劇畫卷

魯迅先生在《再論雷鋒塔的倒掉》中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嚴歌苓筆下,這種“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呈現出以下幾種形式:

其一,愛情的輓歌。

她筆下的女主人公,許多都帶點鈍感與傻氣,對愛情執著忠誠,一條路走到黑,有著自我犧牲的地母精神,但她們各有各鮮活的個性。比如你在《少女小漁》讀到很“二”的溫吞感,但在《第九個寡婦》王葡萄身上,卻感到一種與“猛女”接觸、很解恨的爽辣酣暢。嚴歌苓對這些女主人公,常予以離經叛道的愛情。如《白蛇》、《魔旦》、《也是亞當,也是夏娃》的同性之愛,《紅羅裙》、《約會》、《屋有閣樓》的亂倫之愛,《人寰》、《阿曼達》、《我不是精靈》的忘年之戀,還有《床畔》、《女房東》、《無非男女》那種蔥蘢生長於精神世界的隱蔽之愛……這些愛情,在性別、年齡與倫理等世俗標準層面,是失範的,但在人性與情感層面,是自然的。嚴歌苓對它們予以別樣的純淨、莊嚴與沉重。

嚴歌苓寫盡形形色色的愛情,目的是指向人性的各種可能性。這是她比言情小說家境界更高的地方:言情只是手段,人性才是終點。出於對生命悲劇的透徹認識,嚴歌苓在締造種種愛情神話的同時,又面容冷峻地用雙手掩埋。像《一個女人的史詩》這樣歷盡磨難、功德圓滿的愛情,實在極少。這小說田蘇菲的原型,便是嚴歌苓的媽媽。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部歌頌她媽媽偉大精神的小說。在現實中,媽媽始終得不到爸爸的愛,鬱郁離世,而在小說中如願以償。嚴歌苓難得給女主人公幸福的結局,也許是補償現實的遺憾吧。

其二,環境的殤曲。

嚴歌苓具有恢弘的歷史視野,愛營造史詩般波瀾壯闊的背景氣象,愛寫大時代下的小人物故事。《第九個寡婦》的王葡萄、《陸犯焉識》的陸焉識、《芳華》的劉峰等人,各自能串起半個20世紀中國歷史風雲。像《床畔》這種平淡的故事背景,實屬較少。極致的環境,能驚動未知的人性,能誘發潛匿的慾望,此時,人性可以比環境更險惡,也可以衝破陰霾,得到洗禮與昇華。

比如,《陸犯焉識》裡的陸焉識,一個滿腹經綸的留美博士,卻在西北荒漠上勞改了近20年,這令他身上的人性,變得有些麻木與冷漠。又如,《角兒朱衣錦》中年幼的穗子,善良正義,在醫院極力保護被剝淨衣服與尊嚴的朱衣錦,但在《拖鞋大隊》中,變得以怨報德、面目可憎,這可見畸形年代對人性的摧殘。由上述兩個例子想到:“我就是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等觀點,不一定成立,因為環境在時間的催化下,會改變一個人。當一個人變得連自己也嫌棄時,只有自身覺醒與改變環境,才可能重拾曾經的美好。

再如,以南京大屠殺作為背景的《金陵十三釵》寫道:“人的殘忍真是沒有極限,沒有止境。”在戰爭環境中,日軍盡顯人性的淪喪。而十二位花紅柳綠、輕浮放蕩的秦淮風塵女,再加上一位瘦弱的教堂小男孩,在生死關頭,俠肝義膽,挺身而出,喬裝成十三位清純女學生,代替女學生參加日軍慶功會。她們洗盡鉛華,白衣黑裙,手持聖經,“像是一群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們用生命作代價,完成人性的救贖,在戰爭的廢墟中,綻放生命的高貴。讀這小說時,我幾度落淚,深感南京難以癒合的歷史之痛,亦見識了在戰爭極境的放大鏡下,人性的豐富幽微。

其三,性格的悲劇。

塑造真實殘缺的人物性格,是嚴歌苓的癖好。她在《人寰》裡寫道:“最美的事物都不應單薄,都伴摻一點邪惡,否則美得不過癮。”這也是嚴歌苓的審美觀,她小說的不少人物,都裹著迷人的邪魅之氣。但同時,他們殘缺的性格,鑄就了悲劇的命運。

比如,短篇小說《茉莉的最後一日》中,中國推銷員鄭大全,迫於生計,“得在妻子分娩之前搬到稍微人味些的地方去”,極力遊說、甚至威脅80歲美國老太太茉莉買其產品。經過慘烈的交鋒後,滾燙的生存慾望,終於戰勝了衰老固執的生命,“沒賺多少錢,可還是得逞了”。茉莉為了應付他,顧不上吃藥,死於心臟病突發,來不及通知銀行取消剛付給鄭大全的銀行支票。而鄭大全回家後,才得知妻子早產大出血,已送至醫院。鄭大全與茉莉一樣,都是可憐的金錢受害者,呈現出人性在金錢擠壓下的扭曲狀態。

其四,宿命的籠罩。

嚴歌苓骨子裡有著濃厚的宿命論,認為命運中有不可抗拒的東西,所以,她小說裡的小人物,在命運洪流的衝擊下,往往最終以無力招架的慘局收場,甚至是——死亡,比如《天浴》的文秀、《橙血》的阿賢、《老師好美》的丁佳心,等等,皆以死告終。他們都是畸形年代、文化衝突或不倫之戀的犧牲品。

此外,夠不著的愛,也是一種宿命。比如,在《芳華》中,劉鋒與何小曼(電影中叫何小萍)最終沒生活在一塊,劉峰北漂,去世後何小曼主持了其追悼會,其他人物亦都有不如意的際遇,比電影版的結局慘多了。在我的想象中,何小曼深情地仰望著劉鋒,但劉鋒的眼裡沒有她,他望著茫茫的遠方,遠方有著他也永遠得不到的林丁丁——這便是宿命,在感情的錯位中,誰也夠不著誰的愛,縱使兩個靈魂已傷痕累累,最終卻沒有選擇挨在一塊,取暖餘生。小說最後一段寫何小曼的回憶,恍若隔世,滄海桑田:“小曼第一次見到劉峰,他騎著自行車從冬青甬道那頭過來,一直騎到紅樓下面。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四月七號,成都有霧——她記得。”

英雄也罷,小人物也罷,在時代的巨流中,在浩瀚的宇宙裡,渺如塵埃,亦終成塵埃,隨風飄散。

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嚴歌苓小說思考:文學的存在價值是什麼?

嚴歌苓小說《芳華》結局與電影不同,男女主人公最終沒有生活在一塊

三、悲劇敘事蘊含豐富的審美趣味

小說與詩歌、話劇一樣,都是技術主義特徵明顯的文體。

在與作家李碩儒的對話中,嚴歌苓表示:“小說既然稱為一種藝術,怎麼能不講技巧?”嚴歌苓有高度自覺的小說文體意識,使悲劇敘事蘊含豐富的審美趣味,呈現出以下審美特徵:

其一,悲喜糅合。

嚴歌苓語言靈動俏皮,擅長不動聲色的冷幽默,喜歡用調侃口氣寫悲情悲事、用反諷筆調寫荒誕怪狀。當我們被她逗得發笑時,也心如灌鉛。這些喜劇文字包裹的,是沉重的現實主義內核,是小說人物的受傷心靈。嚴歌苓曾在訪談中稱,自己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喜歡打趣與自嘲,而丈夫勞倫斯是一個幽默機智的人,他不斷激活她的幽默潛能。比如,《赴宴者》講的是“蹭飯達人”董丹佯裝記者,騙吃騙喝,卻意外窺見重重內幕,看到當下社會各種扭曲的關係。這小說以風趣輕鬆的文風,描繪出人性與時代的荒誕鬧劇。我們從中可看到果戈裡、契訶夫、歐亨利的影子。這是一種叫“含淚的微笑”的文學敘事方式

,將喜劇因素和悲劇因素融為一爐,讓讀者在歡笑中流淚,在戲謔中憂傷,從而反思現實與人性。我想起美學家朱光潛先生說過的一段話:

有些有趣味,是因為它們帶有很濃厚的喜劇成分;有些有趣味,是因為它們帶有很深刻的悲劇成分。——朱光潛《給青年的十二封信》

嚴歌苓的小說,有著朱光潛先生所說的“趣味”,這跟喜劇成分、悲劇成分的糅合是分不開的。

其二,詩性意象。

意象是客觀物象與主觀情緒的融合。嚴歌苓的小說,有著大量動物、植物、色彩、空間等意象。比如,在《赴宴者》中,誤入地鐵隧道、亂衝墜地而死的鴿子,是一種動物意象,象徵人類找不到出路的精神迷茫狀態;《梨花疫》中的梨花是一種植物意象,象徵萍子純潔的品性,而萍子的厄運與短暫的愛情,與最終零落成髒泥的梨花互相映照;《紅羅裙》中的紅羅裙,是一種

色彩意象,象徵著海雲旺盛的情慾,也傳達著海雲對被禁錮命運的反抗;《無出路咖啡館》中的咖啡館,是一種空間意象,裝載著作者在移民處境下壓抑與孤寂的心。

在嚴歌苓小說中,意象是重要的點睛之筆與敘事載體:有利於穿針引線,貫穿故事發展的結構;有利於人性描寫,讓多元人性具有審美蘊味;有利於營造意境,烘托出詩意的悲劇氛圍。

其三,突兀敘事。

嚴歌苓愛研究心理學和精神病理學,在2012年接受《京華時報》採訪時,自稱是半個心理學專家,“在美國,只要有心理學方面的新突破,我都會急於去了解”。所以,她善於在平淡中製造奇崛,在不露聲色中構建觸目驚心。這看似突兀,卻不牽強,看似荒唐,卻可溯源,更吻合複雜微妙的人類心理,也有利於帶來悲涼的小說結局。

比如,在《海那邊》中,泡是餐廳老闆王先生的忠心傻僕,兩人和諧相處了三十年,合成了中國傳統社會“主子-奴僕”的關係模型。這模型在異國閃爍著中國世俗文化的幽光,但這模型的深層,兩人的關係是不平等的。泡雖腦筋殘廢,但身體健壯,有著男人正常的慾望:想娶個女人,讓她不受苦。但王先生認為傻子沒有愛的權利,設法摁滅泡對女人的夢想。當夢想破滅時,仇恨與絕望,令一向對王先生忠心不二的泡,做出令人瞠目的舉動:他將王先生殺死在冷庫。這樣的結局,象徵著人性力量、情感力量對權勢力量的反撲,也意味著這個在異國顯得滑稽的中國世俗社會模型的崩潰。

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嚴歌苓小說思考:文學的存在價值是什麼?

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由張藝謀導演

四、由嚴歌苓悲劇創作的立場看文學的存在價值

德國哲學家尼采說過:

雖然人生是痛苦的、命運是悲慘的,但是通過悲劇的狄奧尼索斯精神,生活便是快樂的、富有意義和價值的。——尼采《悲劇的誕生》

嚴歌苓小說的血脈,無形中接通了尼采的悲劇精神,那就是:人生是悲涼的,生存是艱難的,但我們要以堅強樂觀的心態面對。這便是嚴歌苓悲劇創作的立場。她偏愛悲劇,可貴的是,她能超越悲劇

嚴歌苓筆下的女主,弱勢卻不屈服,始終保持堅韌的品質,煥發旺盛的生命力,弘揚生命的尊嚴。但她們不與男人對著幹,不與男人一般見識,也不成為男人的附庸,而是有著水一樣的溫柔、寬厚與強大。

嚴歌苓寫命運的悲愴,卻不直接寫得苦大仇深,也沒搞出馬景濤式的咆哮、瓊瑤小說式的煽情;她寫生命的頑強,能避開根正苗紅的臉譜化寫作陷阱;她寫生離與死別,卻讓讀者感到,天地間仍瀰漫著美好的東西,不會隨肉體毀滅而消散;她寫性格殘缺的人,但不作道德審判,無怒目圓睜的火氣,而懷揣著一顆廣大的悲憫心。她參加2019臺北文學季活動時表示:小說家對人心的探索無限地寬容,做的是心理學家行為學家不幹的、幹不下去的事情。

許多人愛將嚴歌苓與張愛玲作比較。張愛玲是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偏愛描繪人性的陰暗面,於她,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當她用手術刀般犀利的筆鋒,剖露完人性本相後,就不怎麼去勘探困境的出路了。

更接近張愛玲文學氣質的作家,是香港的李碧華小說裡亦盡是颼颼的荒涼之氣而嚴歌苓的筆調,要明亮、樂觀、溫潤、有愛得多。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說過:

如果我們把人作為整體來看,並且只強調它最顯著的特徵,那它的確是一場悲劇;但是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它的細節,它又有喜劇的性質。——叔本華《意志和世界的表象》

嚴歌苓應是宏觀上的悲觀主義者、微觀上的樂觀主義者,或者說,是一個絕望的理想主義騎士,有著衝越文化藩籬與人心隔閡的期許。這從《少女小漁》等小說可窺一斑。可以說,嚴歌苓的精神體量是巨大的。由嚴歌苓的小說,我想到,當代文壇許多作品,崇尚一種荒涼、黑暗、頹廢的寫作風格。這其實是作家人生經歷的暗示。荒涼的人生,塑造了荒涼的心靈,從而誕下了荒涼的作品,

只有少數作家,能將這荒涼,寫得有重量、有力度。

但這荒涼,不是文學的真諦。若完全複製生活的荒涼,何需文學的存在呢!瞅著生活本身就好了。文學,不應只是描摹生活的本來面目,還要在虛無中創造意義,在荒謬中創造情理,在無望中創造溫情,給心靈的瘡痍帶來撫慰,給生活的創傷帶來治療。既使世界與人性皆已沉淪,但文學的角色,依然是人類的精神稻草。當代文學批評家謝有順說過:

許多作家都在寫實事,但不立心;都在寫黑暗,但少有溫暖;都表達絕望,但看不見希望;都在屈從,拒絕警覺和抗爭;都在否定,缺乏肯定。……如何寫出黑暗下的光、絕望中的希望,其實更難。——謝有順《成為小說家》

對此,我深以為然。世界上偉大的文學作品,如《悲慘世界》、《百年孤獨》、《變形記》、《第二十二條軍規》等,都有著對全人類苦難的大悲憫、大同情,有著對人類精神歸宿的苦苦追問。即便是魯迅

,他展示了一個荒涼黑暗的世界,但同時,他步履不停,勇往直前,苦索出路,正如他在《過客》裡寫道:“然而我不能!我只得走。我還是走好罷……。(即刻昂了頭,奮然向西走去。)”魯迅通過“過客”的塑造,表達了對人類存在困境的追問與探索。

悲劇的魂,溫暖的心,由嚴歌苓小說思考:文學的存在價值是什麼?

在電影《少女小漁》中,劉若英演繹溫柔善良的小漁

五、結語

寫作寫到一定程度,不再是比題材、比語言、比技術,而是比胸襟、比氣度、比境界 。

嚴歌苓身上,有著對人類精神困境上下求索的擔當。她的悲劇敘事,讓我們看到:優秀的文學作品,既有精神的掙扎,也有精神的超越,既讓人直麵人生之痛,也讓人汲取生之力量,覺得悲苦的人間仍值得。而這,便是文學的存在價值。

1.嚴歌苓:《波西米亞樓》,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6月

2.舒欣:《嚴歌苓:渴望用兩種語言寫作》,《中國文化報》 2002年8月2日

3.楊瀾:零距離感受女作家嚴歌苓,《天下女人》2013年4月16日

4.張雪松:《嚴歌苓:小說家做的是心理學家和行為學家幹不下去的事情》,《讀特》2019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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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做浪漫的攝客,寫文藝的文章,作古典的詩詞,細訴美、精神與歲月。一枚陽光開朗的中文系文青,一顆熱愛傳統文化的心。你若喜歡我的文字,歡迎關注@墨華不冷,成為本宮的人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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