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赫兰道》:爱着一个人,而她是未及的梦

最近想补齐一些以前错过的、或想重温的好电影,也开启「经典电影」「艺文选片」等影评计划。刚好发现BBC曾经在2016年找来上百位全球影评人评选出二十一世纪百大电影,而高居第一名的是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

大卫·林奇的电影以诡异怪奇闻名,但我通常不敢看惊悚、恐怖片,所以之前一部也没看过。在对《穆赫兰道》的剧情和相关讨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看了电影,意外的非常非常喜爱,连续看了两遍,完全不愧为百大电影第一名!紧接着看的纪录片《大卫·林奇:艺术人生》,也让人更加理解导演眼中的世界、他所喜爱与沉浸的艺术实验,看完深深着迷于他一手创造出的超现实电影。


《穆赫兰道》:爱着一个人,而她是未及的梦


《穆赫兰道》的剧情跳跃交错,充满隐喻和翻转,上映以来引起大量讨论,成为殿堂级的作品。大卫·林奇从未对片中的逻辑加以解释,他更希望观众自己动脑筋、享受解谜的乐趣,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要追求标准答案。不过,尽管许多人都会说这部片「一百个人看会有一百种解读方式」,但我看了不少影评,仍发现有个解读几乎成为单一主流、只是其中细节解释有些出入,然而这个解读和我自己的直觉完全不同。

主流的诠释,便是电影前三分之二都是梦境(或至少是幻想),最后翻转的三分之一才是现实。现实里黛安感情事业皆不顺遂,眼见爱人卡蜜拉就要与名导演结婚,伤心愤怒之际到餐厅雇了杀手,以蓝钥匙作为任务完成的信物。拿到蓝钥匙的黛安悲伤又绝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满是她的欲望渴求、自我投射:杀手笨得可笑,导演遇到一连串荒唐倒霉事,而她名为贝蒂,甜美可人、住在姑妈的豪宅里、完美演出试镜,卡蜜拉则成了失忆无助的丽塔,在贝蒂协助下寻找自己是谁、与她渐生情愫,直到两人坐进寂静俱乐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开始模糊。

第一次看,我直觉的理解是,这要不是某种时间循环的现实,就是平行时空的世界。第二次再看,我已经知道影评大多以梦境来分析,理智上也认为如果将前三分之二当成梦境,许多地方都能得到充分的解释,即使偶有解释不通之处,也可以说:因为是梦啊,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尽管如此,心底直觉却执着地认为前三分之二也是现实,挥之不去。我想起另一部结构相似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说了动物和人类两个版本的故事,并在最后问聆听者会选择哪一个版本?电影或许终究只是电影,却如梦里的潜意识般,映照出自己选择相信什么样的现实、如何看待梦境与命运。

《穆赫兰道》:爱着一个人,而她是未及的梦


电影里我最喜爱、也认为最核心的段落,是寂静俱乐部。那晚,丽塔半梦半醒睁着中邪般的眼睛喊着西班牙语「请安静」,醒来后立刻带贝蒂驱车前往寂静俱乐部。夜已深,观众三三两两,舞台上的表演者顶着惨白浓妆,以警告或恫吓的西班牙语喊着:「请安静。」环绕音乐响起,那骇人的语调继续:「没有乐队、没有管弦乐团。一切都是预录好的。全是放录音带。」闪电划过,贝蒂和丽塔在观众席颤抖着紧紧相依。这场景太让人有命运之感,仿佛诉说着此前此后的情节都是命运,早已预录好,即便站在舞台中央也只能配合演出。仿佛如果某天晚上,必然有一台轿车亮着红色车尾灯驶向穆荷兰大道,并在半山腰停下,后座的人可以是丽塔、也可以是黛安,或者平行时空里两者同时发生,分别走进反方向不同的命运。

可是无论朝向哪一个方向,不变的命运是两人的情爱纠葛,就像稍早她们亲吻爱抚时的对话:「你做过这种事吗?」「我不知道,你呢?」「我想跟你做。」无论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记得自己,无论往后结局是悲是喜,我们都必然走过情爱这一段路。所以当女演唱家登场,鲜艳眼影掩盖不住眼底悲伤,开口唱起〈哭泣〉,一字一句都像眼角镶着的紫钻泪滴,那么闪耀、那么心碎,贝蒂和丽塔都深深共鸣般开始哭泣,即使失去了脑海里的记忆,即使无从得知平行世界里的自己,灵魂深处却隐约铭刻着相爱相杀的痕迹— 直到目睹演唱家倏然倒地,演唱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两人都愣住了。在命运面前动弹不得地愣住了。我们总是忘记自己从未能真正掌控命运,也总是忘记即使自己倒下,世界和命运的齿轮仍会毫不留情地继续运转。


《穆赫兰道》:爱着一个人,而她是未及的梦


又或者,电影倒数第二个画面,黛安的那一声枪响,就如同先前寂静俱乐部的表演者「碰」一声消失在烟雾里。烟雾之中,倒在红色床单上的黛安忆起最初让她来到好莱坞的那场舞蹈比赛,故事又回到电影第一幕,分不清起始与终点。再或者,这里毕竟是好莱坞,所有的故事都能反覆改写,重头来过。这一次你我的人物设定不同,我们与他人的关系不同,且让我们试着再爱一遍;这一次,你能不能专心爱我一遍。


也不是不能接受以梦境解读,或许我只是认为,最后三分之一并不比前面三分之二更接近现实。总说梦境荒唐、怪异、毫无逻辑,但其实梦都还有个人在现实的经历、以及潜意识为根据,真要说起来,现实可以比梦境更疯狂、跳跃、事件与事件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只有在现实世界里才可能发生你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穆赫兰道》:爱着一个人,而她是未及的梦

大卫·林奇在纪录片里验证了这件事。或者说,他拥有独特的观察力、实验性,加上极强的说故事能力,能让现实比梦境更诡异。光是他独自对着麦克风说着小时候在街上遇见哭泣裸女的亲身经历,那栩栩如生的细节、欲言又止的语气,就让整件事听起来像超现实场景。他描述搬家前父亲与邻居之间的不愉快,也仿佛一部虚幻惊悚电影的开场白。他会夜半躺在停尸间感受死亡气息,会躲在地下室以腐烂水果、老鼠死鸟作艺术实验。平常人看起来丑怪奇异、避而远之的那些,正是他醉心享受的现实世界。

但这就是大卫·林奇的魅力。尽管我看完纪录片《大卫·林奇:艺术人生》连作了三天恶梦,不确定短时间内有没有勇气再看他其它电影。但《穆赫兰道》无疑已经成为我最爱的电影之一,大卫·林奇带着我们在悬疑不安的迷雾穿梭,试图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影却仿佛徒劳,可是经历的爱恨痛楚那么深刻,命运的荒谬与捉摸不定那么让人共鸣,无怪乎所有看过电影的人都沉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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