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康:不應只關心免徵額更應關注綜合和分類相結合的稅改能否落地

賈康:不應只關心免徵額更應關注綜合和分類相結合的稅改能否落地

時隔七年,個人所得稅起徵點將再次上調。3月5日,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提高個人所得稅起徵點,增加子女教育、大病醫療等專項費用扣除合理減負”。3月7日,財政部副部長史耀斌在記者會上表示,個人所得稅改革還要改革徵稅模式。

目前個人所得稅起徵點沿用的是2011年定下的3500元, 人們的收入遠遠超過了這個標準,今年會將上調多大幅度引人注目。經濟學者馬光遠假設,如果將個稅起徵點提高到5000元,“工薪階層每個人可能只能省可憐的不到20元”,呼籲人們不應只關心個稅起徵點,更應關注專項費用扣除改革。

個稅改革歷來被寄予縮小貧富差距的厚望,此次改革又將如何促進公平?曾任兩屆全國政協委員、財政部財科所原所長賈康,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南京大學經濟系主任楊德才向《後窗》表示,此輪改革的亮點在於個稅將實行“綜合徵收”,並非單一調整起徵點,旨在真正讓中低收入者少繳稅,富人多繳稅。楊德才預計半年內出臺改革的具體辦法。

調整幅度太小意義不大,起徵點可能會到六七千元

《後窗》:報告中提到“提高個稅起徵點”,透露出什麼信號?

賈康:報告裡提到這事,說明今年的政府工作必須有所體現。但現在具體如何落實還看不清楚。比如提高起徵點與專項扣除結合在一起,是不是別的參數也要調整?我最關心的是,中央已經說了十多年的綜合和分類相結合的稅改能否落地。

只調整起徵點這麼一個參數,不是一個好的改革方案。說了這麼多年的綜合、分類相結合的改革,要的就是按照配套改革的概念,儘可能出高水平的改革方案。目前受各種各樣的條件制約,實在沒辦法的話,可以漸進改革。但現在還看不清楚今年推出的方案屬於什麼樣的類型,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改革絕不只是調整起徵點這麼一個參數。

楊德才:從當前國際背景來看,整個世界都在經歷稅改潮流,例如美國特朗普把個稅大幅降低,檔次減少。我們的累進稅率也有七個檔次,最高稅率達45%,美國經濟比我們發達、人均收入也比我們高不少,但最高稅率比我們還低。如果改革不及時進行,在全球化時代,中國市場對人才的吸引力會降低。同時,個稅減負如果力度足夠大,每個家庭的收入會明顯增多,從而拉動消費,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甚至會是井噴式的。

《後窗》:預計此次上調幅度會多大?依據是什麼?

賈康:個稅“起徵點”(規範說法為“工薪所得減除費用標準”),體現勞動者基本生計所需、為維持勞動力再生產的基本必要支出。該費用標準的確定,需要參考全國在崗職工工資水平以及基本生活支出情況。

目前不是調整起徵點這一個參數,稅收機制就能得到優化了,一定是一套通盤的設計。比如超額累進稅率的問題,現在是七級,那它的最高稅率要不要調整?七級是不是可以減少到六級或者五級?

楊德才:個人認為,這次起徵點的提高,不可能是到5000元,很可能會更高,例如六七千元。因為近7年來,中國經濟增長很快,但與老百姓相關的CPI累積增長也不小,如果這次起徵點調整的幅度太小,其實際的意義也就不會很大。

我認為個稅改革要有個長遠的考慮和制度安排。個稅的起徵點、稅率要與GDP、CPI等重要經濟指數的增長幅度掛鉤,設定一個加權平均所得指數的區間,一旦達到那個區間的設定值就自發啟動個稅改革。當然,究竟設置一個怎樣的指數區間,這需要好好研究探討。

賈康:不應只關心免徵額更應關注綜合和分類相結合的稅改能否落地

(目前的個人所得稅稅率表。圖源網絡)

《後窗》:經濟學者馬光遠撰文稱,個稅起徵點就算提高到5000元,工薪階層也不過省了可憐的不到20多元的稅。個稅改革後會否有實質的減負作用?

楊德才:在超額累進稅率的設計下,或許會存在這種情況,即改革後對低收入群體影響不大。

目前個稅主要的對象是中低收入階層,即工薪階層,他們的每份收入都在政府監管之內。而真正高收入群體,尤其企業家等很多消費是納入企業成本的,其實際收入到底是多少,稅務部門是難以更清楚的。

個稅改革主要對中高收入者的,尤其是對中等收入群體影響最大。中等收入群體是中國經濟社會穩定的中堅力量,消費也主要靠他們拉動。最終的目標是把中國的收入分配打造成橄欖型,這次個稅改革最大的獲利者應該是中等收入群體,所以,也是有利於打造中國橄欖型收入分配社會。

我認為,這次個稅改革可能會對這一塊加強監管,以使整個社會的收入分配做到相對公平。

賈康:現在因為看不到具體方案,就沒辦法分析具體影響,但如果按照理想狀態,進行綜合徵收改革後,由於不僅僅是調高起徵點,應該使中低收入人群的稅收有所下降,而高收入群體那些有支付能力、先富起來的人群稅收有所上升。個人所得稅徵收要發揮一個收入再分配作用。

個稅徵收制度改革難在政府的精細管理

《後窗》:上調後對財政收入的影響有多大?此前個稅起徵點上調,財政收入為何反而上升?

賈康:暫時無法測算。總體個稅收入和居民收入的上升方向是一致的,如果不調整起徵點,財政收入上升的還會更多,它只是降低了上升的增速。

《後窗》:一種觀點認為,個人所得稅在總體稅收中佔比很低,對收入調節作用微弱。

賈康:主要不是因為比例低造成的分配調節功能微弱,而是本身設計存在明顯問題。現在它只把超額累進稅率覆蓋了工資薪金的部分。

現在要調節很多收入,不僅僅是工薪收入。譬如金融收入,資產收入,這些是否能夠綜合起來都歸進超額累進稅率,是個最重要的問題。如果可以做到這一點的話,就能優化調節作用。

《後窗》:財政部副部長史耀斌在記者會上提到,還要改革個人所得稅的徵稅模式,你認為,個人所得稅徵收制度改革的難度在哪?

賈康:改革難度比較明顯。中央說的改革是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徵收制度改革,也就是說,改革會將全年度的收入合在一起,把綜合的收入部分,以現在的超額累進稅率來覆蓋徵收。這個動作比較大,要求政府有較高的管理能力。

從技術上來講,綜合收入部分應該會將金融資產的收入算進去。一個人不論在多少家銀行多少櫃檯上辦過多少個戶頭,他的統一收入都應該歸在個人所得稅賬號下,這就需要把各種信息歸總在一起,形成年度總收入,當然這個還要歸總其他收入。

現在從政府管理的角度來說,做到這一點不是不可行。雖然已經有計算機系統數據庫等技術條件,

但需要更精細的管理。依法納稅框架下,政府如果積極地進行稅收管理,反過來,納稅人對政府也有一定要求,它會質疑你如此精細的收稅是否合理,是否公正,納稅之後,政府應從哪方面改善了公共服務。

這是一個聯動的機制。特別是改革中提到的應該區分綜合和分類,二者的界限到底怎麼劃定?需要制定更具體而細緻的執行方案。

曾經有過一個提法,就是收入12萬以上的自動報稅。現在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話,申報就需要普遍推行。

所有這些放在一起,讓政府管理部門下決心推行,可能不是個容易的事。改革一旦發動,磨合過程中會出現很多糾紛。這也是事情說了多年始終沒有推出來的原因之一。

將來很可能會以家庭為單位徵收個稅

《後窗》:報告中提到“增加子女教育、大病醫療等專項費用扣除?”這是否意味著會以家庭為單位徵收個稅?

賈康:有可能。這次提到了要增加子女教育大病醫療等專項費用扣除,就考慮到了家庭贍養的問題,在個稅扣除過程中會涉及“家庭贍養係數”的概念。這在操作上有難度,因為你必須保證收集到的信息是真實的。

楊德才:具體方案還不清晰。目前個稅還是以個人為單位進行徵收。但如今中國社會變化巨大,尤其二孩放開後,出現越來越多這樣的家庭結構:一個人在外掙錢養家,一個人在家全職照顧家人孩子,在這種情況下,以個人收入為單位來徵收對這樣的家庭顯然是極不公平的。

根據我們調研獲得的信息,以家庭為單位徵收個稅,我認為是可實施的。目前大病醫療保險基本全覆蓋,從信息獲取上沒有問題。子女教育這塊,根據每個家庭的情況,可以測算一個大致數字,例如從幼兒園到中小學15年的教育或僅僅考慮九年義務教育,均攤到每年每月是多少錢。然後每個月來扣除,技術層面很好操作。

《後窗》:改革的難點在哪?

賈康:需要強大的信息系統,需要更精細的管理。從目前的信息系統而言,不至於得不到相關的數據,但中國那麼多納稅人,工作量會非常大。

楊德才:我認為難點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決心問題。現在的信息技術已經比較發達,操作層面沒有任何障礙。現在已經進入了大數據時代,想獲得可靠收入數據,甚至每筆消費的數據都是非常容易的。我們下午小組座談會時,一個搞人工智能的委員發表看法,覺得今天這個時代處理這個問題已經非常簡單了。

《後窗》:如何針對不同類型家庭設計公平的徵收制度?

楊德才:這個需要調研,詳細區分不同家庭的類型。在我看來,在法律框架下至少需分為三類家庭:丁克家庭、有一個小孩的家庭和有兩個小孩的家庭。至於那些家裡還有一些沒有任何收入來源的老人、其他人需要贍養的家庭,可以具體設計政策來區別對待。

《後窗》:預計今年能夠落地嗎?

賈康:根據稅收法定的原則,報告裡提到的內容,應該會進入修法的過程。法律修改的信息,也要公開披露,按照慣例,還會徵求社會意見,需要經過全國人大常委會討論,一審、二審、三審,走完程序,才能形成新的個人所得稅法。工作報告裡提到的改革要真正落地,還需要一段時間。

楊德才:我比較樂觀。2011年提出個稅改革也是在兩會期間,正式實施是當年的9月1日,我預測這次可能會更快。因為現在政府辦事效率提高了,信息技術更發達了,對收入監管更容易了,調整起來也就會更便捷些。今年還是改革開放四十週年,個稅改革也可算作是一個獻禮吧。


賈康介紹

第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政協經濟委員會委員,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博導,中國財政學會顧問,中國財政學會PPP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國家發改委PPP專家庫專家委員會成員,北京市等多地人民政府諮詢委員,北京大學等多家高校特聘教授。1995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97年被評為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高層次學術帶頭人。曾受多位中央領導同志邀請座談經濟工作(被媒體稱之為“中南海問策”)。擔任2010年1月8日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財稅體制改革”專題講解人之一。孫冶方經濟學獎、黃達—蒙代爾經濟學獎和中國軟科學大獎獲得者。國家“十一五”、“十二五”和“十三五”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曾長期擔任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1988年曾入選亨氏基金項目,到美國匹茲堡大學做訪問學者一年。2013年,主編《新供給:經濟學理論的中國創新》,發起成立“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和“新供給經濟學50人論壇”(任首任院長、首任秘書長),2015年-2016年與蘇京春合著出版《新供給經濟學》專著、《供給側改革:新供給簡明讀本》、以及《中國的坎: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獲評中國圖書評論學會和央視的“2016年度中國好書”),2016年出版的《供給側改革十講》被中組部、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和國家圖書館評為全國精品教材。2017年領銜出版《中國住房制度與房地產稅改革》、《新供給:創新發展,攻堅突破》、《構建現代治理基礎:中國財稅體制改革40年》等。根據《中國社會科學評估》公佈的2006~2015年我國哲學社會科學6268種學術期刊700餘萬篇文獻的大數據統計分析,賈康先生的發文量(398篇),總被引頻次(4231次)和總下載頻次(204115次)均列第一位,綜合指數3429,遙居第一,是經濟學核心作者中的代表性學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