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微解之《采蘩》

於以采蘩?於沼於沚。於以用之?公侯之事。

於以采蘩?於澗之中。於以用之?公侯之宮。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

《采蘩》,《詩經·國風·召南》裡的第二篇詩,描寫了兩週時期典型的農事採集活動——採“蘩”。至於“蘩”為何物,“蘩”有何用,採“蘩”者何人等問題,就不是詩文本身所能解答的範疇了。這需要結合歷史知識、文化知識、文獻資料等綜合考證。

《詩經》微解之《采蘩》

詩經裡


就《詩經》解讀來說,從純粹詩文角度理解的詩旨與經學角度理解的詩旨之間,定然存在差異,而且極大可能屬於較大差異。當然,即便是一般詩學意義上的解讀詩歌,也絕不能忽視它的創作背景和文化背景等要素。但鑑於《詩經》創作年代久遠、作者模糊難辨等實際,要去落實、考證《詩經》中的詩歌背景等內容顯然不易。

既然如此,在理解《詩經》中詩歌的大目標上,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以詩文解讀為主,以歷代注詩家的注說為輔,儘可能詳實地揣摩作者的創作意圖,即詩歌的主旨情感。當然,我們也得承認,一千個讀者一千個哈姆雷特。若置於詩歌解讀領域,就是解詩者常講到的“詩無達詁”,即不同讀者對同一首詩的解讀不盡相同。

《詩經》微解之《采蘩》

一千個讀者一千個哈姆雷特

不過,既然是同一首詩,那總得有個解讀核心——詩文本身。因此,從理論上講,關於詩歌理解的差異程度不應該也不會大到哪兒去。不過,這種觀點顯然和詩學、經學解《詩》中的強烈反差現象兩相矛盾。所以,我們要意識到,經學意義上的《詩經》解讀,實際上是一種基於政治教化的再創造,後學者多批駁其脫離詩文內容便是這個原因。

本著這類認識,解讀《采蘩》詩的根本方法,應是將主流注《詩》者的理解和詩文內容本身相結合。

《詩經》微解之《采蘩》

《詩經》意境


首先,就“蘩”為何物做個梳理:

《毛傳》對此的解釋很簡單,它說“蘩”為“皤蒿”,但“皤蒿”具體為何物卻未作進一步解釋。想來在當時皤蒿之名人盡皆知,只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所變化。不過,“皤”有白色的意思。也許正因如此,三國時吳國的學者陸璣才在《毛詩草木蟲魚疏》中將“皤蒿”解為白蒿,並說:白蒿春天發芽,秋天香美可食。自此,後人多從此說。

至於從白蒿之說延伸出來的艾蒿、蔞蒿、蓬蒿等,都有一定根據,但服從者畢竟少數。實際上,從各種文獻資料綜合查證的結果看來,古代以蘩為名的植物肯定不止一種,比如《楚辭》“蒿,蘩草”的註釋,《爾雅》“蘩,皤蒿”、“蘩,菟蒵”、“蘩,由胡”、“蘩之醜(類),秋為蒿”等說法。所以,唯一能確定的是:蘩的種類很多,極有可能涉及多種蒿類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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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蒿


第二個問題——蘩有何用?

在《豳風·七月》中有詩句“春日遲遲,采蘩祈祈”,《毛傳》對此的註解是:“蘩,白蒿也,所以生蠶”,於是蘩和蠶事聯繫起來。但在《毛詩序》對《采蘩》的解讀中,則並未提及生蠶一事,倒是和祭祀儀式緊密相關。它說:“《采蘩》,夫人不失職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則不失職矣。”後來的宋儒朱熹則在《詩集傳》中將養蠶之事擴充為親蠶之禮,既有祭祀儀式又有養蠶之事,想來頗受先賢的影響。後來的解《詩》者,大都不出這三種說法的範圍。

但是,養蠶的說法顯然忽視了文獻資料的佐證,也忽視了《七月》與《采蘩》中“蘩”功用的差別,更忽視了蘩的品類豐富性。蘩這一植物,品類豐富,既然可以食用,自然可用以祭祀;若可生蠶,自然可參與親蠶之禮。所以,從蘩的單一作用上來得出結論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那怎麼做好呢?答案是尋找文獻資料的佐證。

《詩經》微解之《采蘩》

養蠶之事:蠶絲蠶繭

我們知道,《詩經》中的詩歌和後世的詩文不同,它可以和樂而唱,類似於今天的歌曲。那麼,興於兩週時期的《詩經》,都應是當時被廣泛傳唱的歌。既然如此,它必然存在一定的使用場景和抒情傾向。實際上,采蘩用於祭祀,已經有明確的文獻記載。《左傳·隱公三年》雲:

“苟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蘋蘩薀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風》有《采蘩》《採蘋》,《雅》有《行葦》、《炯酌》,昭忠信也。”

《詩經》微解之《采蘩》

文獻資料的查證


第三個問題——采蘩者何人?

從詩文本身及社會文化看,采蘩者必是女子,而且為的是“公侯之家”的事務。那麼,無論是祭祀之用還是養蠶、親蠶之用,都有點“服勞役”的感覺。而且,詩文中明確指出“夙夜在公”,說明“采蘩”的勞動並不輕鬆。因此,按照我們現今的思想觀念,這必然屬於一首控訴貴族階級奴役普通勞動者的憤慨之曲,那采蘩者定是宮女、女奴之類的被剝削者了。況且,在我們的觀點裡,貴族婦女養尊處優,如何會從事辛苦的農業勞動呢?

但歷史依靠的是事實,而不是現代人的思想觀念和主觀臆斷。實際上,西周時期非常重視農業發展,貴族階級甚至是周天子,都要經常以身作則,勸農課桑,更何況一般的貴族婦女。再說,祭祀活動在當時是國家大事,有著很高的地位,是極重要的事件,貴族階層親自參與勞作以表忠誠是常態。換句話說,在中國社會進入文明時代的初始階段, 祭祀活動的祭品等由貴族階層親自準備沒有任何不妥。

《詩經》微解之《采蘩》

祭祀儀式

不過,為什麼要說一定是貴族婦女而不是普通女子或奴隸呢?主要還在於詩文中的“被之僮僮”、“被之祁祁”句。其中,“被”通“髲”,是周代貴族婦女的一種頭飾,普遍認為類似於今天的假髮,屬於普通人和奴隸不能越禮而用之物。“僮僮”意為光潔整齊的樣子,“祁祁”則是舒散之貌,都是形容婦女髮飾“髲”之形狀的詞彙。

也就是說,這些婦女勞作的時間很長,早出晚歸,以至於美麗的髮型都變得鬆散無形了。而由於這種髮飾的規格不是一般女子能夠享用之物,所以采蘩者應是貴族婦女一類的人。

《詩經》微解之《采蘩》

古典女子:美麗的髮型

另外,從“公侯之事”、“公侯之宮”等詩句可以推斷,在等級森嚴的周朝,為公侯之家做事情的必然是同等級的夫人或次等級的夫人。但從行為邏輯和言語邏輯來看,理應是比公侯級別低的臣子家眷。放到具體的歷史環境中,應是士大夫的夫人們。注意,在不涉及主觀思想觀念的場合下,適當的邏輯推斷是可行的,此處是基於歷史事實進行的推理。


最後一個問題——詩歌主旨。

既然前文認同詩歌講述的是貴族夫人為公侯之家的祭祀儀式采蘩做準備,那其詩歌主題必然是顯示當時人們對神明、對祖先的敬畏和忠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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