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時節思小炒


瘟疫時節思小炒

庚子之春,從武漢起,新型冠狀病毒突然大肆流行,幾乎轉瞬之間,規模及流傳速度,就超過了十七年前給了國民帶來萬分痛苦的非典。湖北孝感市——也就是七仙女私奔那地方,有個女的嫁到了南寧,就住我們單元樓上。年前她父母來探親,途中在武漢住了一夜。結果大年三十夜裡被送去醫院,接二連三的,拖到最後一家六七口悉數落網。大年初一,有關方面就把我們小區封了,我們單元更是不能進出,物業每天送些糧草,魚、肉、蛋,米、面、油,甚至醬油、鹽、醋,還有七八種菜蔬、水果,甚至湯圓都包了,供應倒挺豐富,反正我們家是吃不完。但物業也不敢上樓,一家裝幾袋寫上房號,在一樓大堂放好,打電話讓我們自取。

這麼一個本該喜氣洋洋的春節,就這樣被一場瘟疫斷送了。最短的隔離時間,先定隔離兩週,但因為他們家後來陸續發病,隔離期又延長了,至今不知哪天能解除,估計那是遙遙無期的事情了。那老兩口只在武漢呆了一晚,就中了彩。而到南寧才兩三天,就毫不費勁把自己兒子、女兒、孫女、外孫一個個拉進了病房陪伴,天下看來沒有那麼深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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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灼豬雜

我估計這幢樓裡最生氣的是我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探什麼親?討張照片,愛怎麼看不行?過年本來正好聚眾狂飲,通宵達旦,鬆解一下困頓了一年的心神。這一隔離,比人家坐牢還不如。坐牢還能放放風,我們是絕對不能出單元門的。休說聚飲,連出門吃碗米粉都成了奢望——就算警察放出門,也沒有哪家米粉店開門。

當然,這話也只能腹誹而已,斷不能說出口。就算裝,也要裝個樣子,別顯得太小氣。今年的瘟疫,來頭是有些嚇人。官方從拼死拖延多日未能預警,到封了個千萬人口的特大城市,不過轉瞬幾天。十幾年前非典時,很多人被踏踏實實地嚇著了,連在外面吃口飯都不敢。我是剛好從北京請了位哥們來談合作。非典疫情宣佈後,單位讓他先別回京。我只好陪他在南寧吃喝玩樂,整整三個月。去哪個店,都不給開包間。但哪個店都像一個大包間,往往只有我們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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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鹹雞

其實,我們去得更多的是中低檔的大排檔。人太少,大館子的服務不會好。那群小姑娘笑眯眯地招呼著你,心裡恨不得你出門就染上非典,這時候了還給她們找麻煩。而且,大排檔裡的菜,才真正叫接地氣。

同樣是病毒性肺炎,今年形勢不太一樣。想想看,非典持續半年,才數千人感染,死亡七八百人。今次新冠肺炎,不到一個月,就確認了四萬多人,死亡人數已過千。專家還不斷有新觀點提出來,說較之非典感染力更強,速度更猛。除了平常的病毒感染途徑,還有說法可以糞口相傳,可以從底樓傳到高樓等等。活像病人成了精,看你一眼你便被勾了魂。所以,連我都不敢太放肆了,一天到晚窩在家裡像孵蛋一樣,想到過著年連大排檔都上不了,真是比非典還不如。

其實,年前在外吃的最後一頓飯,就是在大排檔裡,弄了兩個小炒。離我家不遠的望園路,有個排檔,已開了二十多年。館子不大,也就十多桌,但裝飾還可以,菜味道也行。如果人不多,我常來此湊乎一下。年前飯局多些,大多一呼百應,前呼後擁,多半要找大些的館子。這頓飯本來不在計劃之內,是一朋友回鄉經南寧轉車,我們倆炒了幾個菜,喝了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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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蒸黃蜂魚

這個館子,經營客家菜。我是客家人,老家博白縣據說是全球最大的客家縣,客家人一百多萬人。但奇怪的是,飲食上卻沒有多少客家味道,很多客家菜,比如釀菜、臘肉、鹽局雞、盆菜之類眾所周知的,博白就沒有。廣西的客家菜,以桂東賀州一帶的為正宗代表。這家店,就是賀州人開的。不過,現在的主廚,卻是平南縣人,不會講客家話。

客家菜的特色,集中體現在用料以山珍類肉菜為多,水產品較少,而且用料較純配菜不多;以燉、烤、煲、釀見長,土裡土氣,講究原汁原味,口感酥軟香濃,偏重“肥、鹹、熟”,有“無雞不清,無肉不鮮,無鴨不香,無肘不濃”的說法,與粵菜中其他兩支廣府菜、潮汕菜均有明顯差異。我說的這家賀州人開的館子,菜味正是這樣。說起來兩廣的菜,大同小異,但吃過這個館子會,會發現客家菜跟普通的兩廣菜比較,區別還是很明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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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吃過的臘鴨

兩個人實在不好點菜,又是臨近過年,一坐下來我幾乎就是照搬以前的菜譜點了幾個。先點的是一道吃了無數次的客家鹹雞。這道雞做起來不復雜,但要時間,鹹鮮味十足,口感嫩滑,我自己都經常做。最好取散養土雞或三黃雞一個,取其肉質鮮嫩緊實,雞皮脆爽少油,切記不用老母雞。掏去內臟,砍去頭腳洗好乾淨,冷水起鍋略焯,肉色變白後撇去血沫,撈出沖洗乾淨,一分為二,主要考慮食量的問題,以及後續工序。然後將雞砍成兩半,裡外均勻抹上鹽,放冰箱冷藏櫃晾置二十四小時乾透(如果秋冬掛室外晾透,口感更妙),取出洗淨鹽抹上花生油,上鍋蒸一刻鐘左右便可斬件裝盤。醃製前可以不焯水,醃好後直接蒸一二十分鐘,蒸成後肉質如白切雞般骨頭帶血,肉質細嫩,口感爽滑。

這般吃雞,廣西其他地方少見。有人一聽說客家鹹雞的名,便以為是廣東客家名菜鹽焗雞,其實是兩回事、鹽焗雞是將雞醃好後,用錫紙包緊,埋在事先炒燙的鹽中,繼續加火幹焗至熟,吃著香味異常濃烈,但那是一種幹香。而且由於幹焗,口感稍硬,撕咬起來異常痛快,尤其是有骨頭的地方。而客家鹹雞是蒸熟甚至還要先焯過,吃著口感鮮嫩爽滑,雞皮脆爽少油,是很自然的本真清香,皮黃肉嫩,鹹香入骨,皮肉緊實,入口滑嫩,做法雖簡而味道絕佳,下酒、送飯均極相宜。蒸出來的雞汁味道更鮮美,拌麵、拌米粉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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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菜罈子

還有一種做法,宰好活雞收拾乾淨,入鍋中大火燒開,加塊姜,不蓋蓋,煮幾分鐘關火蓋蓋,讓雞在原湯裡泡半小時,熟後撈出,擦乾水分,趁熱裡外均勻抹鹽,晾涼至幹,用保鮮膜包好放入冰箱冷藏醃製,大約十個小時即可。吃前取出,斬塊裝盤,下墊薑片,包上錫紙,蒸得十來分鐘即可上桌。這種做法的好處是,時間縮短了一半,做出來皮肉更加緊實軟滑。最好醮著沙薑汁吃,也可另配點素菜炒,或者當臊子配麵條、米粉甚至下粥。

待雞蒸熟後,在雞身上塗上香油,以保持雞皮潤澤。

第二個菜是白灼豬雜,也是以前常吃的,這是“白灼”是粵菜一種重要的烹調技法。粵菜追求美、爽、嫩、滑的口感,“灼”就是用煮沸的水或湯,把生的食物燙熟,蘸料食用,力求吃到食物的原汁原味,白灼最易達到這個效果。但不灼和平時說的焯水或水煮不同,不是直接把食材過水煮熟,而要灼得生熟分寸剛好,而且灼時要加點姜酒之類佐料,去腥加味、添香,尤其是製作白灼蝦之類著名海鮮類菜品,才會鮮美爽口。白灼菜心這種家家都吃的菜蔬,還要滴點油,保持的嫩綠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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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泡菜

白灼的方式還可分為文灼、武灼。文灼就是用微微滾著,90℃左右的魚眼水把食材浸熟,水須一直保持“似開未開”,對火候的精準把控很嚴,白灼大塊肉或不能切開的蝦之類食材,就需要文灼。武灼就是用大火把水煮開,短時間內把食物燙熟,片狀食材多武灼。文灼、武灼,都需要精準把控火候,食材一熟立刻撈出,多煮一下就過,肉食會很老,不好吃;菜蔬乾脆灼得又黃又爛。做白灼生菜,就是武灼,幾乎下鍋就撈出來,裝盤裡菜色澤翠綠,口感脆嫩。而且,也不是什麼食材都能白灼,只有食材達到“美、爽、嫩、滑”的要求,才能白灼,吃起來才會鮮美、嫩滑、爽口,遠比下鍋炒要讓人心爽。

我們這份白灼豬雜,計有瘦肉、豬大腸、豬粉腸、豬肚尖、豬肝各若干,灼得火候很到位,非常脆口。把這幾樣東西雜在一起,樣樣爽脆,是見功夫的。然後,切了一碗一點兒辣味沒有的青菜椒,把清油煎過的醬油衝下去,拌點蒜茸,給我們當蘸料。不取其辣,唯求那股菜椒的青味,拌著這些豬下水,確實把味道調清爽多了。要吃辣的味道,另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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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吃過的臘鴨,今年天氣不好,做不成了

還蒸了碟黃蜂魚。這魚名字很多,又叫安丁魚、黃辣丁、黃刺魚等,長江以南常見,為鯰形目、魚危科、黃顙魚屬。汪曾祺《《故鄉的食物》中,說過他故鄉高郵稱之為昂嗤魚。這魚背鰭很高,,這魚也不大,半斤算很大了嘴部角有硬刺,據說有毒,挨刺一下要吹半天,但肉質細嫩鮮美,讓人惦記。我非常記得,在長沙橘子洲頭,曾經有一長溜店專門做黃辣丁火鍋生意,滾燙的紅湯中翻著雪白的魚,一看就流口水。貴州茅臺鎮不光酒出名,黃蜂魚也是極品,煮一大鍋酸湯黃蜂錢,品茅臺,也很嗨人,當地朋友怕滿座了,中午就打電話訂桌。廣西人吃得就沒那麼刺激,多數是加水豆腐氽個湯,湯白如牛乳,和豆腐混在一起,味道鮮美無比。或者清蒸,我們這天吃的,就是加了大量薑絲來蒸,肉極細嫩,鰓邊有兩塊蒜瓣肉,當得上至味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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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吃的炒大腸

這家店常年在壁櫥裡泡著幾壇泡菜,純粹按四川辦法泡的洗澡泡菜。旁邊放有碗筷,熟客要吃都懂得自取,泡得很有功夫,鹹、酸、脆一點不比四川吃到的差。本來這店每到冬令,還有臘味,尤其是臘鴨,我幾乎每來必點。但今年天氣不好,臘味沒做成。

就著這幾個小菜,我們哥倆喝了瓶酒,然後各奔東西。他去車站,我回家收拾好,準備過年。結果,這一回家,就因為“新冠”疫發,再也沒出過門,一天天頓足捶胸,發哪門子瘟呀!本來以前出去炒兩個小炒是為哄哄肚子,現在連吃個小炒都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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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名菜釀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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