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鄉村紀事:我的父親,是全村的“勤務兵”

圖:來自網絡


今天,我回了一趟老家,自從父母先後去世,老家成了我回不去的遠方。


但我在潛意識裡,依然認為那是父母還在的地方,我已經十年沒回去了,整整十年。


當車子開進那個熟悉的小村子,一種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故事:鄉村紀事:我的父親,是全村的“勤務兵”


十年了,小村子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還是那些破敗不堪的房屋,還是從前那樣的荒涼,村子中央那棵百年老樹也沒了蹤影。小時候,它就像一個敦厚的老人,扶須含笑的看著假小子般的我爬上爬下。如今,它卻像壽終正寢的老人,完成了在這個世上的使命,悄然離開。


老家唯一的變化就是村子裡鋪上了柏油路,取代了過去的黃土路。


我把車子停在家門口,沒有下車,久久的貪婪的看著眼前的房子,它已經有了新的主人,它已經舊貌變新顏了,它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淚眼婆娑中,我彷彿看見父母在菜園子裡勞作的身影,彷彿看見他們向我招手,聽見他們親切的喚我小名。


關於父親母親的回憶像一副巨畫,在我面前徐徐展開。


父親年輕時在生產隊趕馬車,跟母親結婚後,因母親是知青的緣故,頂替她的工作,去了學校上班。


我們的村子非常偏僻,沒有通往鎮上或是縣城的車,所以村民出行很困難,自從父親上班後,全村就有了勤務兵,大到大米白麵豆油,小到針頭線腦,他們都讓父親給捎回來。


記得小時候,每天晚上父親下班回來,他的自行車鈴鐺一響,幾乎家家都跑出人來接東西,每每這時,母親總是打趣道:“勤務兵回來了!”


父親就是村裡的勤務兵,毫無怨言,不圖任何回報的勤務兵。


父親母親生性善良,見不得窮苦的人,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買糧食需要糧票,父親總是把家裡的糧票送給揭不開鍋的人家。


故事:鄉村紀事:我的父親,是全村的“勤務兵”


我們家因為沒有糧票經常喝玉米麵糊糊,導致我現在見到玉米就想吐,都是那時候留下的陰影。


父親對外人好,對家裡人更是沒得說,他是一個好丈夫,跟母親生活四十年,從來沒跟母親吵過架,沒動過一個手指頭。


他經常對我們講,要是沒有我媽,他現在還在生產隊趕大馬車,還是個泥腿子,過著土裡刨食兒的日子。


父親更是一個好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為了讓家裡的生活好過一些,父親每天晚上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劈木材。


週末休息的時候,父親趕毛驢車去縣城賣木材,賣出錢給我們姐妹三個買好吃的。


從我家到縣城,需要五六個小時,來回就是一整天的時間,父親捨不得買瓶水,更捨不得吃一口東西,他把給我們姐妹買的吃食緊緊捂在衣服裡,生怕弄丟了。


小時候我很頑皮,經常以戲弄他人為樂。記得那時我們村兒經常來一個叫“陳一毛”的人,他是磨剪子戧菜刀的。(無論是磨剪子還是戧菜刀,都是一毛錢,所以被人送外號陳一毛)


陳一毛是個聾啞人,不會說話,也聽不見別人說話,父親母親可憐他無父無母又是聾啞人,每次他來村裡,母親總是把他叫去家裡,給他做點吃的。


有一次,陳一毛又來我們村兒了,父母親照例叫他來家裡吃飯,那時我已經上了小學,知道對聾啞人最大的羞辱是畫個圈,再往中間吐口痰。


那天,當陳一毛剛端起我家飯碗時,我就在地上畫了個圓圈兒,並且狠狠地吐了口痰。陳一毛的臉色當時變了,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嘴裡哇啦哇啦叫著。


故事:鄉村紀事:我的父親,是全村的“勤務兵”


父親看到這些,狠狠給了我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挨父親的打,為了陳一毛。


父親黑著臉呵斥我:我供你念書就是為了讓你羞辱別人的嗎?你知道你這樣做你陳叔是啥心情?


“本來身為聾啞人,他夠自卑和難過了,你不是往他傷口上撒鹽一樣嗎?如果你是聾啞人,別人這麼羞辱你,你是什麼心情?做人,要學會換位思考!”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換位思考這個詞語,是從沒有文化,農村大老粗的父親嘴裡說出來的。


後來,父親替我給陳一毛道了歉,因為過意不去,臨走時母親又給他拿了好些花生小米。


而我,也因為這件事鬱鬱寡歡了很久,心裡愧疚極了,可孩子就是孩子,總是記吃不記打。


我家鄰居一個老太太,因為太胖,年齡大了皮膚鬆弛,下頜處厚厚的一堆肉看著很難看,我就給她取外號叫“耷拉肉”,見面就喊:耷拉肉耷拉肉,你喝湯,我吃肉。


一天父親下班,正好看見我騎在牆頭上喊“耷拉肉”。父親氣呼呼的過來,一把把我從牆上揪下來,這次他沒有打我,而是苦口婆心告訴我:從小莫笑白頭翁,花開花落幾時紅。記住,人都有老的時候,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笑話人不如人。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嘲弄過別人,因為我怕有一天我也有耷拉肉。不過父親的話卻也影響了我一生。現在,我敢驕傲的說:我是一個跟父母親一樣善良的人!


2010年,父母賣掉了老家的房子,在外婆的城市買了樓。消息傳出後,很多村民都去我家隨份子錢。


故事:鄉村紀事:我的父親,是全村的“勤務兵”


父親母親這一生只管奉獻,從沒想過索取。他們不想讓村民隨禮金,無論是錢債還是情債,他們都怕償還不起,於是悄悄找了輛搬家車,半夜偷偷出了村子。


搬去新家的第三年,母親因糖尿病併發症去世,在母親去世後的第二年,父親查出了肺癌。


父親怕我們姐妹花錢給他治病,也怕我們因伺候他影響自己的小家,他一直硬撐著,總說自己沒事,就連生命的最後一天,父親還給姐姐家抱柴燒炕,幫鄰居搬煤泥。


2015年3月31日,父親查出肺癌的第21天,他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沒讓我們床前照顧他一天。


父親死後,我們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了幾十盒止痛片,那是父親在病痛襲來時偷偷吃的,怕我們擔心上火,他默默承受著這一切。


父親這一生最怕給別人找麻煩,卻在死後,有那麼多人願意被他麻煩。老家的村民聽說父親在姐姐家去世了,好多人都來送他最後一程。


父親入土為安那天,幾十個人爭著抬他的棺槨。父親不是幹部,子女也沒有當官的,他的葬禮卻空前絕後的排場,這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善行換來的。


曾看過一本書,裡邊有這樣幾句話:


“父親從火爐裡出來時,只剩下雪白的灰……我看著他燒成灰燼,我等著他慢慢冷卻,我站在一邊等著入殮師把一米七五的他裝進一個小小的花梨木盒子……突然有那麼一個時刻,在某個街角,悲傷毫無徵兆悄然襲來,一下子把我打得粉碎。我一腳剎車,一個人在車裡失聲痛哭。爸爸,我在等著那個街角。”


故事:鄉村紀事:我的父親,是全村的“勤務兵”


這是父親去世後,我最真實的心裡寫照。整整五年,我從沒有忘記過他。


父親,如果還有來生,請求你再做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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