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的吃相——古人笔记中的饮食陋习批判

罪恶的吃相——古人笔记中的饮食陋习批判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但这“天”,却有很大不同。是天朗气清、和风丽日,还是黑云翻滚、血雨腥风,就因人而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何曾“食日万钱,犹曰无下箸处。”

甘地说:“一个国家伟不伟大,道德水准高不高,可以从对待动物的方式评断出来。”而中国人恰恰在这方面,严重缺乏敬畏仁爱之心。天上飞的除了飞机,水中游的除了轮船,都敢抓起来塞进嘴里。

今年新冠疫情,让人们深刻反思滥食野生动物的陋习。国家也已紧急立法,下达史上最严厉的禁令。其实,中国人早已摆脱物质匮乏年代,现在日常饮食完全可做到营养足够。蔬果蛋奶自不必言,即使“无肉不欢”一族,也有牛羊猪鸡、鱼虾鲍参一饱口福。何必要将穿山甲、果子狸、老鼠、蝙蝠、鳄鱼、水蛇等端上饭桌?

这些另类吃法,并无特殊营养价值。而某些人孜孜以求,其心理不外乎这几种:有的是迷信养生功效或其他神秘力量,以形补形;有的是为满足豪侈淫逸的虚荣心;当然间或也有的是好奇心。就像冯友兰记述潘光旦吃耗子肉的事:“其实潘光旦并不是为了嘴馋,而是为了好奇。”潘光旦命保姆将老鼠剥皮、去内脏,红烧之后,全家分吃。据潘家后人回忆,其吃鼠肉只此一次。笔者“食胆”比“食量”还小,想想都觉得反胃恶心。

罪恶的吃相——古人笔记中的饮食陋习批判

潘光旦曾因好奇吃过老鼠肉。


有些是过度放纵口腹之欲而形成的异食癖。南朝贵族刘邕有“嗜痂之癖”,觉得疮痂“味似鳆鱼”,也就是鲍鱼。为满足这种变态需求,他将属下官吏二百多人,不问有罪无罪,轮番肆意鞭打,只是为了能够出血结痂,以便作为自己的美餐。

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凡暴殄天物、残忍好吃者,大都心狠手辣、残暴不仁、贪得无厌,最终结果往往穷困潦倒,甚至家破人亡。

王亶望是清乾隆年间的大贪官,其贪腐数额仅次于和珅,被称为“乾隆第二贪”。王亶望历任甘肃布政使、浙江巡抚等肥差要缺,身为地方大员,不为地方造福,而挖空心思地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在生活上,则穷奢极侈,铺张浪费。王亶望喜欢吃驴肉丝,厨中有专人负责养驴。王要吃时,就派人在活驴身上割取鲜肉,驴鲜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以止血,下顿饭继续割。王亶望后来被处斩抄家,不得善终,时人以为是残酷之果报。

乾隆时期另一官僚孟超然在《广爱录》中记载了多则报应故事。苏州有一鳝鱼面店,生意兴隆,其独门秘笈是在蒸笼上密布铁针环钉,鳝鱼在其中游走,被刳得浑身出血,渗入面中,味甚鲜美。几年后,店主晚间外出失踪。家人四处寻找,发现其暴毙河中,鳝鱼数万环绕腰腹。

薛福成《庸斋笔记》记载道光年间某河道总督所吃鱼羹,做法与鳝鱼面类似:“取河鲤最大且活者,倒悬于梁,而以釜炽水于其下,并敲碎鱼首,使其血滴入水中。鱼尚未死,为蒸汽所逼,则摆首摇尾,无一息停,其血益从头中滴出,此鱼死而血已尽在水中,红线一缕,连绵不断。然后再易一鱼,如法滴血。”前后十几条鱼滴血而死,厨子才撩血调羹。鱼肉则全部丢弃无用。如此血腥吃法,只恐也难逃索命之厄。

《广爱录》另外有一个故事,有一县令喜食鹅掌,将鹅笼罩于铁片之上,下面炽火,鹅难耐灼热,跳跃其上,鹅掌被烫厚,再砍下烹炙,其余部分则丢弃不要。“食者甚甘,死者甚苦。”该县令后患恶疮,辗转床蓐多时乃死,痛苦姿态,犹如鹅在铁片上跳跃。时人大为惊讶,纷纷认为报应不爽。

晚清官僚陈恒庆《谏书稀庵笔记》载,山西富商查三,腰缠万贯进京,挥金如土,京城人呼为“三膘子”。查三不差钱,花钱买官,捐了一个主事(六部下级官员),官服顶戴齐全了,摇身一变成了个阔京官。整天吃喝玩乐,宴同僚,请同乡,传戏子唱曲作陪。驼峰猩唇,山珍杂错。新年灯节,到龙源楼摆饭局请客。席中有一道菜滋味鲜美无比,是取鸡脑烹调而成。初生小鸡,名叫“看灯鸡”,大小跟麻雀差不多。客人不信,小鸡的鸡头只有山楂大小,哪有那么多鸡脑作原料呢?恐怕是猪脑冒充的。

馆子于是请众人到后厨查看,被宰杀取脑剩下的“看灯鸡”摆满了两大张案板。众人齐声说:“惨哉!”而查三爷则大乐,赚足了面子。如此挥霍无度,几年下来,查三膘子家业荡然,“常徒行街衢,乞贷于人”,最终也困窘而死。

人当有敬畏之心。肆意滥捕滥食各种飞禽走兽,或是以种种残忍苛酷的食法,一逞口腹之欲,落得个横死败家的结果。古人以这种因果报应,来警示世人。不过,惧于报应而心存敬畏,此是第一层境界,基本尚属道德约束层面,未必有效。有时更需通过行政和司法手段加以管束,才更有震慑力。

清同治初年,山东有一家餐馆,招牌菜是生炒驴肉,比王亶望的吃法更残酷。在地上钉四根木桩,绑住驴的四条腿。有人点菜,想吃什么部位的肉,或臀或肩,就在活驴身上相应部位浇以沸汤,烫毛去皮,割肉下锅。客人下箸时,驴犹哀嚎未死,惨不忍睹。餐馆取名“十里香”,意思是驴肉香飘十里。后来,正黄旗人长赓出任山东按察使,主管纪检政法工作,闻知此事,恶其残忍,派人抓捕店主判死,这种残忍的吃法遂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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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肉味美,驴受苦也最多。


这一故事出自梁溪坐观老人《清代野史》。天上龙肉,地方驴肉。驴肉味美,驴受苦也最多。《清代野史》中还有一则与驴有关。江苏清江浦,是明清两代的运河枢纽,南河河道总督驻扎地,四方辐辏,商贾云集,繁华异常。某寡妇,富而不仁,有一怪癖,“嗜食驴阳”,即公驴的阴茎。其方法是让公驴母驴交配,在交配过程中,“以快刀断其茎,从牝驴阴中抽出,烹而食之,岁死驴无数”。寡妇乐此不疲,“云其味之嫩美,甲于百物。”清河县令恶寡妇之所为,将其绳之以法。

《清代野史》点评曰:“食品之佳者甚多,何必肆其残忍之举,而供一己之口腹,宜乎其不容于世也。”

李岳瑞《春冰室野乘》专门有一则《道光时南河官吏之侈汰》,其作恶程度较之某寡妇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有食驼峰者,选壮健橐驼,缚之于柱,以沸汤浇其背,立死。菁华皆在一峰,而全驼可弃。”一席所需,就要杀死三四头骆驼。”而“又有吸猴脑之法,尤为惨酷。”在方桌中间挖一圆孔,让猴子把头从孔中伸出来,猴子身体则绑在桌子底下的木柱子上,使其不能动弹。然后“乃以刀剃其毛,刮其皮,猴不胜痛楚,叫号声极哀。然后以沸汤灌其项,用铁椎击破颅骨,诸客各以银勺入猴首中,探其脑吸之,每客所吸,不过三二勺而已。”

罪恶的吃相——古人笔记中的饮食陋习批判

古代流传的猴脑吃法尤其残忍。


这些吃法令人发指,毛骨悚然。在动物的垂死哀鸣中,竟能毫无底线地大快朵颐,稍存恻隐之心者,何忍下口?李岳瑞批评说:“骄奢淫逸,一至于此,真有史以来所未闻者。”

因果报应之说,本为虚妄。而今科技进步,人们不再迷信。法律上原本又缺乏相关的约束。于是,胡吃海塞更加有恃无恐。滥食野生动物,其实性质上与炮烙鹅掌、生割活驴、活吸猴脑一样。今次的新冠肺炎疫情,虽不必归结为因果报应,但若说是大自然的报复,恐怕并无不妥。真正根绝饮食陋习,还有赖人们真正树立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化为自觉行动。

清康熙年间,有人送给户部侍郎曹溶一笼鹧鸪,以供庖厨之用,而曹溶全部放生。曹的幕僚兼好友、自号“无闷道人”的大诗人张远对此大为赞赏,特意作了一首长诗,诗中有句:“罗入笼中寄远人,不伤其羽伤其神。深林丛草那可问,却看燕雀心酸辛。聪明文采古所戒,生人生物同至仁。开笼放入青霄去,还尔悠悠自在身。”

这种洒脱,又是更高一层的境界。张远的晚辈、乾隆年间监察御史陈化龙认为:“世人既以鸡凫为常馔,而于野雀、鸽子、鹧鸪、鹌鹑之类,复掩取无遗,以为适口,或谓之野味,或谓之山味。又谓必生拔其毛方得净尽,惨酷不可名状,登俎无几,而罪孽有邱山之重矣。”就比如宰杀“看灯鸡”吃鸡脑,其实吃到嘴里的又能有多少?但造下的罪孽,实在不小。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口腹之欲,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凡事有度,不可无节制。日本动画片《千与千寻》中,暴饮暴食的人类,最终异化成了一头头肥猪,令人触目惊心。

罪恶的吃相——古人笔记中的饮食陋习批判

动画片《千与千寻》中,暴饮暴食的人类,最终异化成了一头头肥猪。


如今,国家制定最严厉法规,禁止食用野生动物,也是付出惨重代价后的亡羊补牢,希望能够以法律的震慑效果,改变饮食陋习、恶习。不止是野生动物,就是其他肉食用畜禽,亦应适可而止。善待动物,也是善待人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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