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娥冤》到底冤在哪?課本里的選段可能不是最好的部分

《竇娥冤》很多版本,元雜劇、評劇秦腔等地方戲、電影、電視劇,每一個版本都很冤。每一個版本的核心都是一樣:竇娥的冤,和苦。

各種改編本基本上都是源於關漢卿《竇娥冤》,就是那個作為元劇經典的、多個版本的語文課本都有節選的版本。

節選裡,“冤”只有一筆帶過,“婆婆,那張驢兒把毒藥放在羊肚兒湯裡,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佔我為妻。不想婆婆讓與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赴法場典刑。”

全劇劇本四折,到第三折為止,關於冤的其實也只有這一段自述。她到底有什麼冤?

全劇觀眾首先看到的不是冤,是苦,是後來冤的根源。

《竇娥冤》到底冤在哪?課本里的選段可能不是最好的部分

法場發願一折,是各種課本選擇的經典段落

竇娥一苦幼年失怙:從小是個孤兒。“妾身姓竇,小字端雲,祖居楚州人氏。我三歲上亡了母親,七歲上離了父親。”父親為什麼離他而去?去了哪裡?

二苦青年喪夫。俺父親將我嫁與蔡婆婆為兒媳婦,改名竇娥,至十七歲與夫成親。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歲也。

此後有一段唱詞悲嘆自己的命運,女角作為苦主,在很多地方戲中能找到類似的設定。

三苦在善良無助。悲嘆之餘只想著“我將這婆侍養,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

孤苦無依的竇娥很快迎來自己的又一重打擊。

相依為命的婆婆也是個命苦的。

婆婆去討債的時候差點被老賴賽盧醫勒死,幸好被張驢兒父子救下——這名字取的就是這麼直接而粗暴。

果然,救命恩人張驢兒父子一轉眼提出要求,“你隨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婦兒”,否則“賽盧醫的繩子還在,我仍舊勒死了你罷”。

保命要緊,婆婆不僅庇護不了自己,還搭上不知情的竇娥。

竇娥拒絕了。

故事開始往“冤”發展。

第二折婆婆病倒,張驢兒盤算“我討服毒藥與他吃了,藥死那老婆子,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張驢兒碰到準備逃跑的賽盧醫,以告官脅迫賽盧醫,討得毒藥。把藥下在竇娥做的羊肚兒湯,婆婆“打嘔”拒吃,張驢兒父親吃過毒死。

一個苦命的弱女子,被冤枉簡直是必然的。冤枉對於苦命的竇娥,本來只是苦中多了一味藥而已。

第三折就是課本編選的著名段落。

《竇娥冤》到底冤在哪?課本里的選段可能不是最好的部分

第三折開場直接就是法場,跳過了竇娥被冤的過程。竇娥臨死之前發出那一段著名的指天罵地的詛咒,但最擔心卻是婆婆看到自己受氣而央求劊子繞道,“冤情”也只有在婆婆見面時一筆帶過,“婆婆,那張驢兒把毒藥放在羊肚兒湯裡,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佔我為妻。不想婆婆讓與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赴法場典刑。”

面對婆婆。冤屈解釋為“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沒運,不明不暗,負屈銜冤”。所求是“婆婆,此後遇著冬時年節,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漿水飯,瀽半碗兒與我吃;燒不了的紙錢,與竇娥燒一陌兒。則是看你死的孩兒面上。”

轉身面對監斬官,她能容忍生活和命運的“苦”,卻不能容忍這“冤”:“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法律和制度失靈,最後的救濟手段失效。為了自證清白,她發下三樁咒愿,發出一個善良本份的、無助的、絕望的弱者最後的悲鳴。

詛咒天卻只能依賴天。節選的第三折結束時,咒愿開始實現。

第三折結構和節奏“放蕩不羈”,一連串唱詞百轉千回又淋漓盡致,後輩如莎士比亞式的華麗只能算是後輩。

沒有一點點過渡,觀眾被直接丟到法場,看到竇娥被善良、無助與絕望折磨,關漢卿根本沒打算給觀眾一點點希望,行刑者並不負責審判,無辜者已經血濺白練,身首分離。但天道彰彰,天降異象,這在古代意味著連皇權都必須匍匐在地的“天意”,竇娥的沉冤是不是已經開始露出得雪的希望?

《竇娥冤》的經典之處才剛剛展開。

她真正的苦和冤在第四折。

《竇娥冤》到底冤在哪?課本里的選段可能不是最好的部分

第四折一位官員出場,他出身寒微,知恩圖報,惦念女兒。他還歷史清白,靠自身學識“一舉及第”;他還廉能清正,節操堅剛,痛恨“濫官汙吏”;當然,他勤勉敏銳,晝夜閱卷……他身居高位,“官拜參知政事”,深得聖上信任,被賦予“隨處審囚刷卷”、“先斬後奏”的特權——符合百姓對官員的所有想象:道德、學識、能力、出身、品級,加上最高權力天子背書的特權。

第四折還天現異象,竇娥的超現實咒愿一一實現,這位官員還注意到異常的天象,顯然,當地以前和現在都並沒有彙報天象異常真正的原因。

很巧,這位理想型的官員還是蒙冤者竇娥的父親。

竇娥的冤屈伸張了嗎?

並沒有。

《竇娥冤》到底冤在哪?課本里的選段可能不是最好的部分

敬業的官員竇天章決不放過任何一個錯案,要求“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將來”普查一遍。

竇天章頭一個注意到了這起冤案。“我才看頭一宗文卷,就與老夫同姓,這藥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惡不赦,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

然而,這是一起“問結了的文書”,同姓的正式自己的女兒竇娥,女兒的冤案案卷符合規矩,被這位官員的楷模、觀眾的希望放在一邊。

勤奮的欽差昏沉欲睡。

受冤的靈魂就在門外。

“門神戶尉不放我進去。我是廉訪使竇天章女孩兒,因我屈死,父親不知,特來託一夢與他咱。”

然而,沒用。

“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須不比現世的妖怪。怎不容我到燈影前,卻攔截在門桯外?”

什麼樣的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父親貴為欽差,就隔著一扇門的距離,“我那爺爺呵,枉自有勢劍金牌,把俺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脫離無邊苦海!”

竇娥的一點冤魂,還有什麼辦法能繞過薄薄的一扇門?

——託夢。夢中的父女相會。

欽差夢中驚醒,夢中的女兒提醒了他,剃燈再看,冤案案卷自己在眼前翻開。

這麼明顯的暗示還不看一下?

還是沒用。

“問結的”放在一邊。

他的使命是刷去“濫官汙吏”,卻不相信就在“辦結的”鐵案裡也有。

作為元劇經典,關漢卿真正的天才剛剛開始表演。

待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