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是什麼讓歹徒放下屠刀

這幾天看反腐鉅作《國家公訴》,這是一部網評超過《人民的名義》的偉大作品,我被斯琴高娃扮演的一身正氣的女檢察長葉子菁深深打動,激盪人心,熱血沸騰。


故事是根據2000年洛陽東都大火案改編而成,圍繞著一個大富豪娛樂城特大事故展開。長山市大富豪娛樂城發生特大火災,由於街道門面房違章亂建,救火車受阻無法進入,導致156人喪生的特大傷亡事故。


為何能違章搭建那麼多門面房?為何能無照涉黃經營那麼長時間?究竟有哪些人充當大富豪的保護傘?由於大富豪娛樂城老闆蘇阿福也被燒死,很多秘密隨之而去。


事實上蘇阿福並沒有死。他辦公室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並非蘇阿福,而是香港的金老闆。因為看不上大富豪的小姐,他讓蘇阿福到別的娛樂城再找一個美女來,結果發生大火,蘇阿福躲過一劫,金老闆則成了替死鬼。


後來知情人通報,蘇阿福還沒有死,警方在蘇阿福家守株待兔,蘇阿福偷偷回家找兒子被發現,於是大量警車一路追趕。蘇阿福最終逃入一個大型加油站,由於蘇阿福手上有槍,身上綁滿了炸藥,很容易引爆加油站。警方把加油站圍得鐵桶一般,但投鼠忌器,不敢強攻。


加油站旁邊就是體育場,正在舉行足球比賽,現場有幾萬名觀眾。一旦加油站被引爆,附近1000米之內寸草不生,將會付出比娛樂城大火更大的傷亡,形勢實在太危險了。


警方與蘇阿福談判,蘇阿福要求只見女檢察長葉子菁一個人。葉子菁得到信息後迅速趕來,不顧其他人的勸阻,赤手空拳與蘇阿福去談判。前方是什麼?前方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是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是一輛載著炸藥的死亡之車,而且旁邊就是40噸汽油、38噸柴油的加油站……


但英雄的人民檢察長還是走過去了,這個中年發福的女人,腳步略有蹣跚但昂首挺胸,只要有1%的希望,那就要盡100%的努力,因為犯罪分子很可能會在死前咬出背後的腐敗分子。


王開東:是什麼讓歹徒放下屠刀


這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這是高尚與卑劣的較量,這還是一次心理攻防的較量。


蘇阿福兇殘,多疑,詭譎,毒辣,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每一句話都充滿火藥味,任何不經意的一句話就可能引爆他,這場對話註定寸步難行。一個偉大的人民檢察長與一個惡貫滿盈的涉黑團伙老大,正邪黑白,勢不兩立,還能有什麼共同語言呢?


這確實是我最好奇的,事實上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這是迄今為止我在電視劇中看到最精彩的對白。我看了很多遍,一個字一個字敲下來。


蘇阿福問:“葉檢,你怎麼敢來?你難道不害怕?”


葉子菁說:“職責使然,不敢不來,與害怕不害怕沒有關係。”


蘇阿福又問:“這一路上你想些啥?”


葉子菁說:“我就想,一定要把損失降到最低限度,不能讓5.13大火的悲劇再次發生了。”


蘇阿福有些狐疑:“你就沒想到別的啥,就這麼公而忘私,奮不顧身,我還真不信。”


葉子菁動情地說:“其實,都是人嘛,何況我又是一箇中年女人,我想得很多。不瞞你說,向你一路走來的時候,我想到了我的女兒。我虧欠她的太多了,這些年我一直忙著工作,沒黑夜沒白天的,對她的關照愛護太少了。


想起送她上託兒所,我只送她半年,都是他爸爸送的,他爸心比我細,真的。後來她上小學,現在都是初中生了。我一次家長會都沒去過。想想我這個做母親的真的沒盡到責任和義務。真不知道這算什麼。我還想起她小時候,總說媽媽抱抱,媽媽抱抱,現在想抱都抱不動了,她都長成大姑娘了。哎,你也有孩子吧,是男孩還是女孩?”


蘇阿福驕傲地說:“當然是兒子了。”


葉子菁說:“我的是女兒,叫黃小靜,這孩子,哎呦,夠我煩的了。她對目前的應試教育,有明顯的牴觸,偏科偏得厲害,數學常常不及格,把我和他爸給氣死了,這賬我還沒和她算呢。哎,你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王開東:是什麼讓歹徒放下屠刀


蘇阿福得意洋洋:“我的兒子叫蘇東堤,是數學天才。”


葉子菁說:“蘇東堤,聽起來怎麼像蘇東坡的弟弟?”


蘇阿福有點得意:“哈哈,就是比照蘇東坡取的。他敢叫蘇東坡,我就敢讓我兒子叫蘇東堤,可我兒子白叫了蘇東堤這個名字,他語文就是不行。有次老師出作文題《我的爸爸》,你猜他怎麼寫的。我的爸爸是一個大禿子,一腦門子壞水。你說這是都跟誰學的?”


葉子菁:其實寫得很生動,你這個光頭,很有特點。哎,你兒子在什麼學校?


蘇阿福:在重點學校。


葉子菁:你孩子有出息。


蘇阿福:哎,我花了6萬贊助費,學校才收的他。


葉子菁:現在的學校全是這樣,我的女兒上中學差3分,也是交了贊助費。我這一年的工資獎金全搭進去了也不夠。把我和她爸氣得。她自己說得還好聽,說這是借的。她是一個績優股票,說以後給我們豐厚的回報。你聽聽,現在的孩子真沒辦法。


蘇阿福陰冷地說:我看你應該給你女兒打個電話,告個別。


葉子菁:如果真是這樣,我也提醒你,你也給你兒子說兩句。


蘇阿福:我已經不抱幻想了,我們可能在另一個世界見面。


葉子菁:好吧,那我給我女兒打個電話。就是這一通電話徹底擊碎了這個兇殘歹徒的內心。


葉子菁打給丈夫,丈夫說,你這大半夜打電話發什麼神經?葉子菁說,我沒發什麼神經,我也沒說夢話,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你繼續睡吧,做個好夢,你叫靜靜聽電話好嗎。


靜靜來了:媽,你是不是在和我說夢話啊。


葉子菁說:靜靜,媽媽沒說夢話,媽媽睡不著,我又想起了你那一頭紅頭髮了。


靜靜有點懊惱:啊,還在為這事啊,三更半夜你這不折磨我嗎?明天早晨我全把它拔光。


葉子菁說:不不不,靜靜,靜靜,靜靜,媽媽不想批評你,我覺得這頭髮很好看,像鳥的羽毛那種顏色,特別時尚,很漂亮。


靜靜說,怎麼了,媽,你思想怎麼一下子就解放了?


葉子菁諄諄教誨:解放了。小靜,你不管是黑髮也好紅髮也好,你都是媽媽的女兒。知道嗎,你的媽媽是靠不住的。你知道媽媽的職業,媽媽是靠不住的,要靠自己,你要懂得生活的艱難。


知道嗎?染一次頭髮188塊錢,188塊錢是什麼概念?你的好朋友周麗麗打一夜的工,才掙5塊錢,188塊錢,周麗麗得端一個月的盤子,你知道嗎?不過,靜靜,如果這188塊錢是你自己勞動所得,你怎麼花我都不會怪你。


不過,靜靜,媽媽跟你說,你要懂得生活的艱辛,你要記住你不是大款的女兒,也不是小公主。你的爸爸媽媽下過鄉插過隊,是一個普通幹部。所以你不能在周麗麗面前和你同學面前有任何的優越感,除非有一天你靠你自己的奮鬥,獲得社會對你的承認,不過就算那樣,你也不能驕傲,你要知道生活的艱辛……靜靜,靜靜,爸爸媽媽經常跟你嘮嘮叨叨的,你哪怕只聽一兩句,哪怕只是做一個參考……


王開東:是什麼讓歹徒放下屠刀


我看到這裡,熱淚橫流,葉子菁的智勇雙全,無私無畏深深打動我。這才是真正的大寫的共產黨人。


檢察長和涉黑人員勢不兩立,不共戴天,在這種生死關頭,檢察長作為人質,他們如何消弭對立,緩和矛盾和氣氛,找到共同語言,這實在太難了。


當蘇阿福說到一路上想什麼?葉子菁很自然地說想到了女兒,想到對女兒的虧欠,這種虧欠有可能就是永久的遺憾,送孩子上學,一次家長會都沒有開,然後問蘇阿福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這種表述非常感人。從家庭入手,這就找到了兩人的第一個共同點。


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是檢察長還是犯罪分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是孩子父母。可憐天下父母心,在這一點上他們沒有什麼兩樣。檢察長虧欠女兒,相信作為黑道大哥的蘇阿福很可能也會虧欠兒子。


第二個共同點就出來了,他們都關心孩子學習。所以很自然就交流孩子的學習情況。檢察長的女兒偏科,數學不太好。殺人犯蘇阿福的兒子是數學天才,但語文不太行。寫的作文讓人笑掉大牙,但這不也很可愛?


“我爸爸是一個大禿子,一腦門子壞水。”前者是外貌描寫,後者是道德評價,蘇阿福確實是一個大禿子,孩子說得沒有錯,更重要的是,大禿子腦門上光禿禿的,鋥明瓦亮,然後禿腦門直接過渡到一腦門子壞水,寫得真漂亮。


第三,讓我們教育工作者異常尷尬的是,這兩人第三個共同點,就是都要吐槽教育,尤其是批評學校收取擇校費。檢察長家孩子差3分擇校費照收不誤,黑社會老大也乖乖交錢,毫不含糊。在學校面前,這兩個人都成了弱勢群體,也難怪他們吐槽得厲害,一些私立國際學校的收費確實是很剛性。


但這時候他們只是找到共同語言,拉近了兩者心理距離,蘇阿福並沒有真正被打動。我覺得他真正被打動,是葉子菁對孩子情真意切的教誨,靜靜剛剛染了一個紅頭髮,花了188元錢。


葉子菁說她並不反對,甚至覺得漂亮,如同鳥的羽毛,這是從孩子角度出發,先肯定孩子,不搞對立,讓孩子願意聽自己說。


然後再教導孩子,反覆說媽媽是靠不住的,你要懂得生活的艱難。而要懂得生活的艱難,就從188塊錢入手,回到剛剛發生的這件事上來。周麗麗是靜靜的好朋友,她爸爸是礦裡下崗工人,從周麗麗每晚端盤子5塊錢入手,最有說服力,周麗麗端一個月的盤子,等於靜靜做一次頭髮,這樣孩子感同身受,更能夠接受。然後說到自己和孩子爸爸做知青插過隊,家庭是普通家庭,讓靜靜一定要懂得生活的艱難,絕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有優越感……


即便在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面前,葉子菁都是本色出演,自然而然,真情流露。這既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教育,但不也是對犯罪分子的教育?


億萬富豪蘇阿福看到一個大檢察長,對女兒亂花188元染一個頭發,教育了這麼長時間,不知道心裡作何感想?葉子菁兩次提到媽媽是靠不住的,要靜靜靠自己,要懂得生活的艱辛。


這太感人了,也太厲害了,對葉子菁來說,媽媽是靠不住的。對蘇阿福來說,就是爸爸是靠不住的。


蘇阿福必死無疑,財產會充公,蘇東堤今後肯定也要靠自己,不懂得生活的艱難怎麼行呢?蘇阿福靠不住,原因很簡單,法律不會放過他,156條人命不會放過他,老天爺也不會放過他。而對葉子菁來說,媽媽靠不靠得住,只需要蘇阿福放過葉子菁就可以,向警方投降。


很多腐敗分子都想蘇阿福死,蘇阿福不死,更多人就會死。葉子菁告訴他,他一定要活下來,把曾經給他提供保護傘,事實上也把他推向絕境的人送上法庭。


誰說教育無用?吐槽教育都能夠感化黑社會,能夠使得勢不兩立的雙方迅速找到共鳴,化干戈為玉帛,並最終使得犯罪分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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