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碼字太苦了

王開東:碼字太苦了


前段時間一個朋友轉發我一些圖片,說到一件怪事——整本書抄襲。一開始我看錯了,看成了整本書閱讀。再看才發現是“整本書抄襲”,這太魔幻,太瘋狂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前些年我經常關注小語界,覺得小語課堂一點也不小,很值得我們學習。近年關注少了一些,但知道小語活躍著不少閱讀推廣人。我孤陋寡聞,私下裡有點詫異。閱讀是非常私人的事,為何需要那麼多人推廣呢?私人化的閱讀如何推廣?把自己圈定的書推廣給別人?你所謂的好書就是別人的菜?他人之美味是我的毒藥。況且,如果整天到處推廣,自己學生怎麼辦?會不會種了人家的田荒了自己的地呢?


後來有一位朋友告訴我,現在有人已經不在乎講課,拿講課費太落伍了。講課順帶著推廣書,才會一舉多得。如果是這樣,那真是玷汙了閱讀,但或許也解釋了為何有人會鋌而走險。


但我實在為寫作者抱屈,寫作者實在是太太太辛苦了。我不敢說自己是一個寫作者,充其量只能算一個碼字者,但這已經很苦了,簡直備嘗艱辛和折磨。科比死了我很難過,他說他每天看到凌晨四點鐘的洛杉磯,我常常是看到凌晨三點鐘的蘇州。賈島說,吟安一個字,捻斷數根鬚,這是寫作者的良心話。曹公說,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這是寫作者的肺腑語。


寫作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有幾次我冥思苦想,竟然在睡夢中把文章構思好了。醒來了我不是高興,而只是想哭。選擇了寫作的路,其實就是一條不歸路。


文章寫好之後,偶爾獲得幾聲讚歎,但也經常被批評。有一個朋友不知道是安慰還是批評。她說,你的文章太差了,我基本上不看,但我會推薦給學生,學生們說蠻好。我聽了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就是說,我和她的學生是一個水平。但仔細一想,差不多就是如此吧,江郎還有才盡的時候,我又算什麼,能和學生一個水平就不錯了。


王開東:碼字太苦了


但我已經盡力了,我想用自己為例子,告訴學生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做任何事一定要堅持,立根本在破巖中。里爾克說,哪有什麼勝利可言,挺住就意味著一切。


有時候我寫得不好,但為何還要硬著頭皮寫呢?寫作就是如此,你只要不斷寫下去,總歸會遇見好題材,總有一天會寫出好作品。但如果放下不寫了,惰性就會攥緊你的心,很可能就再也拿不起筆了。


我有一個朋友常常嘲弄我,說話很難聽:“開東,人家男人的手都在摸奶,你天天在摸鼠標,你傻不傻啊?”我只能傻笑幾聲,有啥辦法呢?自己選擇的路,含淚也要走下去。


多年前我就拿到了駕照,但這些年我從不敢開車,這是寫字人的悲哀。因為常常神遊天外,心有旁騖,就怕想著想著走神了,鑄成大錯。有很多朋友嘲笑我不會開車,還有朋友說:“因為你不會開車,你的戰鬥半徑大大縮小。”還有一位老校長批評我:“開東,你不會開車,你的時空觀念都會改變,進而會影響你的格局。”我贊成校長所說,但我無法改變,這就是寫作病人的後遺症。


在我看來,寫作往往經歷四個階段。


一是師承。在起步階段,相信每個人都會有引路人,這就是師承。當初引導我走上教研和寫作之路的是乾乾,我的很多教育想法都脫胎於他,乾乾深刻影響了我,皮鼓對我也多有幫助。


他們總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傳給我,供我在高中階段探索。每年我們只要在一起呆幾天,我就有了一年的精神營養。我的第一本書就是乾乾幫我整理編輯的,名字都是他取的。對這些引路人我永遠心存感恩,吃水不忘挖井人。


二是模仿。每個寫作者起步階段,都會有喜歡的作家,也或多或少模仿過別人。大學時期,我喜歡寫微型小說,那時就模仿過很多名家,自己也摸索一些寫法。


齊白石老人說得好,似我者生,學我者死。永遠模仿是不可能有出息的,很多模仿秀的歌手都是曇花一現。所以一定要記住,模仿是為了不模仿,今日之模仿是為了明日之創造。但模仿是學習,絕不等於抄襲,更不等於整本書抄襲。


三是致敬。我曾經讀過《契訶夫短篇小說選》,其中有句話,“女孩長睫毛不停地顫動,像飛蛾的翅膀。”這句話我喜歡得不得了,我發誓一定要把這句話用到我文章中去。後來讀了陳玄佑《永遠的蝴蝶》,當時也太喜歡。後來我專門寫小說《吃麵》向他致敬,順帶用上了契訶夫的這句話:“那女孩回眸一笑,一雙黑瑪瑙般的大眼睛上,長睫毛不停地顫動,像飛蛾的翅膀。”契訶夫泉下有知應不會怪我,讀了他整本書改造了他一個句子。這就是致敬。


後來每看到一篇拍案叫絕的好文章,我就逼著自己寫文章致敬,渴望寫出比肩的作品,取法乎上得乎中,李白也曾致敬崔顥,《登金陵鳳凰臺》就不如《黃鶴樓》,但並不影響前者成為好作品。我的《吃麵》在大學裡一炮走紅,被6家雜誌轉載,朋友一見面就介紹說,這就是寫《吃麵》的王開東,可見致敬成功了。


四是做自己。我不知道如何做自己,但就是寫,一直寫下去,寫完後,反覆讀,把可有可無的字句刪去。把有稜角的刪去,把大逆不道的刪去,把不安分的思想刪去,揮刀自宮,一直到文字平和能過關為止。我不知道有沒有做成自己,但想做自己就已經很好了,哪怕一輩子做不成自己,心裡有就會有。果真得心應手,那就成為自己了。


我雖然寫得爛,但也被不少人盜用過,包括一些大報大刊。他們用你文章招呼都沒有,不給樣刊和稿費。比如我有一篇文章《美國夢本質上是教育夢》,從《中國青年》開始,至少有十家雜誌發表轉載,但都沒給稿費。類似的還有不少,其實網絡時代聯繫我並不難。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王開東:碼字太苦了


還有一位網友,我估計也是教師,承蒙他看得起,常孜孜不倦地把我文章弄到“今日頭條”上去,他自己賺人氣。我勸說了他很多次,他就是不管不顧。我拉黑了他,但文章還一次次被他搬走。這種愚公移山的精神讓人歎為觀止,說多了我自己也不好意思,還浪費我時間。


只有一次我較真了,那時候我寫公眾號文章,但很長時間沒有獲得原創標識。有一天大家討論一件事,中國永遠不可能有素質教育,因為家長就不答應。我趕緊把過去某篇文章找出來,標註原創發出。但發現文章一下跳轉到某省級平臺上去。原來我的文章被人家搶注原創了,我個人還被騰訊警告,讓我不要濫標原創,下次再犯要加重處罰。真是豈有此理?


細讀人家的文章,前面提出素質教育問題。接著說,江蘇王老師說,然後就把我全文複述一遍。我的文章就變成他的原創了。


我把情況發給侵權公眾號,很快編輯部領導給我打電話,向我道歉。說那位也是大專家,他們萬萬沒想到,然後編輯部說要支付我稿費,請求我放那人一馬。我其實非常懦弱,說那就按你們報紙稿酬吧。編輯部馬上發給我幾百元稿費,我連他們撤銷原創都忘記說了,這個孩子就等於送人了。


有一年我監考,我有一個得意女門生,文章寫得超級好,但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偷看默寫,四目相對,那一刻我只覺得心跳急速,面紅耳赤,最終我什麼也沒有說,只虛張聲勢咳嗽了一聲……


很多年之後,這個孩子去了美國,她告訴我,她極其討厭我們的教育,只是有一天,她偶然沒事翻看文言文,被李密《陳情表》感動得稀里嘩啦,漢語竟然如此之美,可惜她當初居然沒有意識到。作為語文老師,我雖然只教了她半年,但我聽了非常羞愧。不過她也告訴我,我是老師中唯一沒被她扎小人的一個。說這件事只是說明,我向來就不是一個成功的打假人士。


所以當朋友問我,如果有狼叼走你的孩子怎麼辦?我不知道。但歌裡唱了,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狼來了,迎接它的就是刀槍。


寫作者如同十月懷胎,擔驚受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朝分娩,痛徹心扉,但孩子一下子就被狼叼走了,這種痛狼怎麼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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