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作者長河紅陽向察網的獨家投稿】
如題所講的奇文是這個——《中國人的「平均壽命」，如何突破六十歲？》。
這個文章的核心意思，中國人均壽命超過六十歲，是因為洋人的兩個醫學發明惠及了中國人。這兩個洋人的醫學發明，一曰牛痘，二曰青黴素。用文章的原話來講：
【從清代的大約33歲，到民國的大約40歲，中國人“平均壽命”的這種變化，究其實質，乃是“人類平均壽命第一次飛躍”的餘緒。……所謂“人類壽命第一次飛躍”，指的是1796年英國人琴納（Edward Jenner）發明牛痘預防天花之法後，兒童死亡率（非“嬰兒死亡率”）大減，人類平均壽命提升到了40歲以上……牛痘法傳入中國，是在琴納發明牛痘法後的第九個年頭，也就是1805年。這次傳入，與西班牙政府的“海外殖民地牛痘接種行動”有直接關係。這場行動由西班牙國王的宮廷御醫巴爾密斯（Francisco Javier de Balmis ）負責執行，他率船隊先去了美洲，返程時又去了菲律賓，順道將牛痘接種技術帶到了澳門。廣東南海人邱熺，成了最早接種牛痘、並致力於傳播牛痘法的中國人。琴納的願望得到了部分實現。】
這段話，大部分是在講洋人的功勞，當然，也有一個叫邱熺的中國人有貢獻。那麼，這個邱熺的貢獻有多大？《如何突破六十歲？》接著寫到：
【之所以說“部分實現”，是因為守舊而排外的中國人，並未如琴納所料，積極擁抱牛痘法。相反，在此後長達一百年的漫長時光中，牛痘法的傳播始終侷限在廣東、福建等沿海地區。即便邱熺曾被曾國藩、阮元（兩廣總督）這樣的大人物奉為上賓，被請去為他們的兒孫輩接種牛痘；即便邱熺在自己的著作《引痘略》中，用穴位、經絡、胎毒之類的名詞，對牛痘法做了一番非常親民、接地氣的“本土化”處理，牛痘法也始終未能深入內陸，始終未能傳播到上海、北京等要地。】
照文章看來，這個中國人的貢獻真不大。在說畢了中國人的貢獻很小之後，文章接著說洋人的貢獻——1872年上海租界工部局在報紙上登廣告，倒貼錢為中國人種牛痘：
【大法國工部牛痘局，今設在上海新北門外東興聖街姚辰庭大方脈醫室內，每逢禮拜二禮拜六為期，如來種者，到期兩點鐘到局種痘無誤，分文不取。倘有貧者，給錢三百文，為調養費。此亦西國人成美之道濟之德也。】
對法國人的善舉，文章拿豬肉價錢做了對比，證明法國人倒貼一筆大錢對中國人行善：
【1870年代的上海，每斤豬肉大約20文錢。種牛痘不但免費，還可以得到15斤豬肉，租界當局之所以刊登這種大出血式的官方廣告，是因為他們自1871年開始在租界推廣牛痘接種，民眾幾乎毫無反應。】
從洋人的廣告可知，洋人倒貼錢，是有條件的：“倘有貧者”，如果來人是真窮人那麼是會倒貼錢的。可是如何認定這個“貧者”，那是洋人的事，這裡，可操作的空間就大了，難不成是作作秀？
事實上，洋人倒貼錢的條件很嚴苛，絕非只要是窮人種痘就可以得賞金：
【1872年，工部局規定凡經檢查牛痘發得好的兒童，每人發給獎金300文。[1]】
顯然，這只是在事後經過檢查，只對“牛痘發得好”的兒童發賞金，可不是對窮人全都發賞金！這裡就有宣傳洋人功德的用心了。這是場作秀！而且，即便是作秀，也要打折扣：
【翌年，就有兒童488名接種，共賞15.88兩。人多獎金攤薄，每人得44文。[2]】
在1872年，一海關兩白銀摺合1875個銅錢[3]，如果洋人開支的白銀是按著海關兩算的，那麼15.88兩銀子摺合銅錢29775個，如果按每人賞錢300銅錢算，只能打賞99.25人。可是，最終打賞488人，那麼，這賞錢是打了折扣的。按著打賞488人算，人均打賞61文銅錢，可是這又和引文中的44文有了差距……難道，這“15.88兩”銀子也不是按著海關兩銀子算的？無論怎樣吧，這次種痘得賞錢就是在作秀。作秀就是作秀，註定不能持續，就是這樣的秀也沒有持之以恆，歷經三起三落：
【1876年，疫苗接種門診部關閉，兩年後恢復。過兩年又停，到1894年重開。三年後，成立由專職衛生官泰勒·格蘭特負責的接種牛痘專門機構。1898年，對中國人重新實行免費普種。但規定一些人必須持有已種證明，如新生兒、工人和分類營業職工等。[4]】
除了洋人在租界內賞錢種痘作秀之外，中國政府也有免費為貧民種痘免疫的專門機構。寫於1876年（清光緒二年）的《滬遊雜記》記載：
【邑廟園內官設牛痘局，貧民無力種痘者至局施種。租界則外國醫院、工部局亦設局施濟。[5]】
可見，中國牛痘的傳入、推廣，絕不僅僅是洋人的功勞！對洋人在上海租界的作秀，我們後來的觀史人，不可做過高評價！更不可以洋人視作唯一的救星！那樣很無恥！
接著看《如何突破六十歲》：
【進入民國後，民間對牛痘仍抱持著嚴重的懷疑態度，但政府部門已開始採取行動。1917年，北京城內已設立有官私種痘局所66處。1919年，中央防疫處製造牛痘苗成功，這是中國第一次自制牛痘苗。1927年，北京的“公益產科醫院”開始在醫院內為新生兒免費種牛痘。1928年，國民政府頒佈了《種痘條例》13條，要求每個兒童必須種痘兩次，一次是3個月-1歲之間，一次是6-7歲之間；種痘工作由地方衛生機關負責；逃避種痘、逾期未種者，要對父母或監護人處以10元以下罰款。】
無論北洋民國，還是蔣記民國，都有推廣牛痘的制度，效果應該不錯吧？可是這文章也承認：現實情形慘淡，以蔣記民國的《種痘條例》來講：
【《種痘條例》這項政策，在城市中執行得比較好。比如1930年長沙的種痘人數是7760人，1931年是2.46萬人，1932年是3.01萬人；自1910年到1935年，上海的醫院與慈善機構，共計種牛痘250餘萬人次。在農村，因為人手不足，執行得比較差一些，且有許多以種人痘為業的“點花先生”，也將活動區域轉移到了農村，專事詆譭牛痘，給防疫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比如1944年，一位“點花先生”跑到甘肅禮縣白河鄉種人痘，結果人為引發天花流行，傳染到周邊三縣，民眾死亡甚眾。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此時的中國，好歹算是趕上了“人類平均壽命第一次飛躍”的尾巴。】
這段話把牛痘不能推廣的原因賴在了“人手不足”、“點花先生”妖言惑眾搞破壞。真是“人手不足”？非也！乃是醫藥不下鄉！蔣記民國幾乎就沒想過要把西醫西藥送下鄉！（可參看《從國、共衛生制度之比較，看民國時中國人口的“逆世”增長》）。而且如果真有什麼“點花先生”妖言惑眾，正是政府動用強力機關打擊的好機會，為什麼聽任他們禍害一方？說到底，民國政府，從中央到地方，全不把人民的治病抗疫當回事！
在文章對中國引進推廣牛痘的說辭中，贊洋人，吹民國，順帶著撒謊。撒謊之處不僅僅在於“種痘得賞錢”，還在於對邱熺引進、推廣牛痘的貢獻刻意地貶低！這很可恥！實際上，邱熺對牛痘引進中國、並推廣居功至偉！
邱熺這個人在中國的名頭並不大，但是在西方醫學界的名頭可不小：邱熺，字浩川，當時西方人也稱他為 A —he—qu 或長頭醫生 (Dr.Longhead）。他本是儒生，科場失意後，去澳門尋出路，被東印度公司聘為買辦。在這個過程裡，他跟從西人皮爾遜學到了種牛痘的技術，而後在1806年投身於牛痘在中國的引進推廣事業中。在1810年，得廣東眾行商資助，在廣州興辦種痘局——廣州種痘局。廣州種痘局的建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不僅使廣東地區種痘制度化，而且成為全國種痘的中心，使牛痘從廣州向其他省份擴散。到他1851年去世算，他從事牛痘引進推廣事業近半個世紀。而且他還把種痘術傳於其長子邱昶，邱昶從 1818 年開始便在廣州種痘局為人種痘。在他的影響和推動下，1850 年以前，牛痘已經傳入中國的其他省份，包括江西，湖南，江南，湖北，北京，浙江等，傳播的速度並不比在歐洲慢。[6]
而且據庫壽齡的《中國百科全書》（1983年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記載：
【（邱熺）在三十年中種痘超過 100 萬，並將其術傳於其子；中國其他的種痘機構也在他的努力下建立起來了。[7]】
這個“100萬”的數字似有誇張嫌疑，但是，邱熺，以及他廣州種痘局同仁，和受他影響建立的其他種痘機構，在種牛痘上的貢獻，絕對要比後來的租界洋人和整個民國要大得多！說什麼“牛痘法也始終未能深入內陸，始終未能傳播到上海、北京等要地”，真真的無趣！
除了對邱熺攻擊的無視與詆譭，這篇文章還有一筆糊塗賬。按著這篇文章的說法：中國人的人均壽命從清代的大約33歲提高到民國的40歲，是因為種牛痘預防天花的法系傳入中國所致。可是，我們也知道，在1949之前，天花在中國根本沒有被根除，還不時的有爆發式的流行：
【近代中國的最大城市——上海一直是天花疫情肆虐的重災區，病毒幾乎每年都要光顧黃浦江畔。據《上海防疫史鑑》記載，1926-1949年，天花在上海有6次大規模爆發，以1938年最為猖撅，發病率為116.8/10萬，死亡率為38.2/10萬。[8]】
就在天花仍舊肆虐的時候，民國時中國人的人均壽命還能提高約7歲，那麼，1949年之後，新中國徹底根除天花之後，中國人口的平均壽命又該提高多少歲？你計算了民國，也該計算一下新中國的這個數字啊。可是，這篇文章就是沒這個數字！這是做的什麼文章！
還據《對戰天花病毒：70年前“天花疫港”上海的經驗》：
【也是在上海，在1951年7月26日發生最後一例天花病例，成功消滅天花比全國早了9年，比全球提前了26年。】
從1872年，租界洋人大發慈悲給中國人免費種痘預防天花開始，到民國完蛋，近80年的時間，天花都沒在上海絕跡，中共建政兩年不到，上海就根除了天花，九年後在全中國徹底剷除了天花，這是洋人的能耐還是中共執政的本事？這可是要說清楚的！可是，看看這篇文章，說的清嗎？！什麼都說不清，還替洋人吹喇叭？
這個文章，很有些文為時而作的意思：恰逢中國抗疫戰爭勝利結束正處於鞏固戰果的時候，洋人地界瘟疫大爆發，是否現在的中國應該看在洋人傳來種痘術的份兒上，感恩一下，為洋人解困救急？
洋人也是人，看在人道的份兒上，自然應該伸把手，可是，對那些中國危難之時落井下石者，不妨淡定圍觀一陣子，看它們是不是還張牙舞爪！
中共徹底剷除了天花，為中國人均壽命提高貢獻了多少歲數，這篇文章不計算（恐怕也算不清），一股腦的把中國人均壽命超60的功勞算在了另一樣洋人的發明——青黴素上：
【人類平均壽命的“第二次飛躍”，始於20世紀前半期，主要原因是以青黴素為代表的抗生素藥物被發現，兒童死亡率驟降，人類的平均壽命隨之突破了60歲大關。】
這是“提綱攜領”，全世界概莫能外。至於中國的證據，這個文章這樣說：
【1949年後，青黴素實現工業化生產的重任，轉移至國營上海藥品三廠。1950年中國進口了1500萬瓶青黴素，但遠不夠用。僅上海一地，在1951年每個月就需要50萬瓶（據竺可楨1952年1-3月記事本）。1953年5月，青黴素在藥品三廠正式投產。1957年，中國的青黴素產量達到19155公斤，同年，中國的人口平均壽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57歲（據《中國第三次人口普查資料分析》），即將突破六十歲大關。】
這段話所說的是事實，但是，把中國人人均壽命從40歲大幅增長到1957年的57歲的原因，全算在青黴素上，很無理。因為這個文章自身也在說，1944年，民國政府就得到了英國人的資金、技術支持開始試製青黴素，並在1948年實現小批量產，那為什麼民國時候中國人的壽命還在40歲？青黴素初進中國怎麼就沒起到好作用？
青黴素要能為中國人祛病延壽，那必須有前提：這種藥物必須跳出“貴族藥物”行列，成為普通常備藥物，成為普通醫院的常用藥物，使普通人用得起。在這篇給洋人吹喇叭的文章裡都在說：1957年，中國青黴素的產量達到19155公斤的時候，該年的人均壽命才達到57歲。19155公斤就意味著青黴素已經成為醫院常備藥了！能實現這個前提，那就不是青黴素自己的作用了，那就是人的因素——有那麼一個政府全心全意致力於國民求醫用藥事業！這哪裡是青黴素的功勞？吹噓青黴素的功勞，就是吹噓傳入青黴素的西洋人的功勞，這是“禮義廉”！
青黴素在中國成為醫院常備藥，那是共和國政府高層全力推進的結果，在“求是網”上有一篇文章《一封引起毛澤東警覺的報告》，記述了這個全力推進醫藥事業的決策過程：
【疫病作為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危及人民生命健康，嚴重影響經濟發展，極易造成社會恐慌和秩序混亂，更應引起高度重視和密切關注。
對一個領導幹部來講，這是最起碼的政治素養和政治責任。對疫情視而不見、聞而不報，麻痺大意、翫忽職守，是絕對不允許的。
在這個問題上，毛澤東的要求非常嚴格。
1951年9月7日，衛生部副部長賀誠向中央報告說：“不少省縣以下的黨、政領導幹部，只把不餓死人認為是政府的責任，對因不衛生而病死人則重視不夠，認為是難以避免的‘天災’。”
這個苗頭性問題引起毛澤東的警覺。
他看到報告後，馬上以中央名義作出指示，嚴厲指出：“中央認為各級黨委對於衛生、防疫和一般醫療工作的缺乏注意是黨的工作中的一項重大缺點，必須加以改正。”為引起各級領導足夠重視，他列舉分析了每年全國因為缺乏衛生知識和衛生工作引起疾病和死亡的損失數量，認為這可能超過了水、旱、風、蟲各項災荒所造成的損失，強調“要將衛生工作和救災防災工作同等看待，而決不應該輕視衛生工作”。
正是在這個指示中，毛澤東作出“必須把衛生、防疫和一般醫療工作看作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的論斷，從政治和全局的高度闡明瞭衛生防疫工作的極端重要性。】
只有這樣的政府，這樣的高層推動下，青黴素這樣的“貴族藥”才能在中國為中國人增壽做貢獻。
在建國初期，為中國人祛病防疫、增壽做貢獻，還不僅僅是政府推動的，大批量生產青黴素這個原因，還有其他因素：消滅地方病！有些惡性的地方病，青黴素就不管用！你比如血吸蟲病，徹底消滅血吸蟲病用得著青黴素嗎？青黴素是治療血吸蟲病的特效藥嗎？
這個血吸蟲病曾在中國大地上瘋狂肆虐，遍及上海、江蘇、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湖北、廣東、廣西、福建、四川、雲南等12個省市，患者約一千萬人，約一億人受到感染威脅。中國人人均壽命在1949年之前超不過40歲，這個惡疾是個要緊因素。而根除這個惡疾，就沒有青黴素什麼事，反而，這篇文章從不提起的中醫藥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堪為寫實、寫史的電影《枯木逢春》說得很明白！這個為青黴素、洋人吹喇叭的文章，實際上有一層用心就是在貶低中醫藥！在當下抗擊新冠肺炎戰爭到尾聲的時候，冒出這麼個無視中醫藥的文章，其實就是在昧著良心詆譭中醫藥！
1949年之前，影響中國人人均壽命的因素還有浩大、頻繁的內戰，這篇文章吹噓的民國政府就是個發動內戰的慣犯！因戰爭死亡的首先是拉上戰場作炮灰的青壯年，被戰火波及的老弱婦孺也在大量死亡，各個年齡段的底層中國百姓都在大量死亡，中國人的人均壽命上不去，那是可以預見到的，區區一管子青黴素能解決得了這個問題嗎?種牛痘能解決嗎？
水旱災荒在1949之前是很難得到全力妥善的賑濟的，更有人為製造的導致災荒：比如老蔣1938年炸了花園口，先引發大水災，後又引發1941-1943年大災荒，死者枕籍，老蔣管過嗎？還不是任由百姓自生自滅？這是一針青黴素能解決的嗎？這是種牛痘能解決的嗎？
1949年之前，中國人的人均壽命上不去，酷烈的剝削是個主因！吃不飽飯餓肚子會死人的！素稱天府之國的四川，絕大部分農田被地主兼併，成都平原各縣的農戶中75%是佃戶。他們的米穀收成，68%被地主颳去。12%的佃戶全年1到2個月是沒有糧吃的，3%的佃戶全年3個月以上吃不到糧。這些佃戶只能吃紅薯充飢。9可是紅薯那個東西吃多了會得胃病的，也是能要人命的！這麼酷烈的剝削造成的人口死亡，一管子青黴素能解決嗎？種牛痘能解決嗎？
中共在蘇區時代打土豪分田地，在抗戰期間發動減租減息，在解放戰爭時期搞土改，就是讓人吃飽飯，就是在救命！民國時候人均壽命比前清增加，就是因為這個！
拿洋人傳進來的一管子青黴素胡扯八道，拿洋人弄出來的種牛痘邀功請賞胡編亂造，這個文章真真的“禮義廉”！
（參考文章、書目略）
【長河紅陽，察網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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