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通讀》43-公共場合裡孔子的儀容


《論語通讀》43-公共場合裡孔子的儀容

孔子於鄉黨,恂(xún)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pián)便言,唯謹爾。


孔子在老家,顯得溫順恭敬,似乎是不會說話的樣子。他在宗廟裡、朝廷上,講話明白曉暢,只是說得比較謹慎罷了。

一個人在不同的場合,以不同的面貌出現,不是虛偽而是合宜,這也是禮的表現,孔子做出了很好的表率。

孔子在自己的老家,置身於鄉親和熟人中,顯得“恂恂如也”,即不張揚、不高聲,這是謙遜的一面。但到了正式環境、公共場合需要表達意見時,既能侃侃而談,又不誇誇其談。這再一次印證了孔子推崇“敏於行而訥於言”。

公眾場合的流暢表達,是門功夫。你肯定聽過“開口是銀,沉默是金”這句話,這話不僅講有時沉默比多言要好,也有當言則言、當默則默的意思。孔子的表現就是這句格言的註腳。

魯迅先生有一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他也是這樣的人,面對達官貴人毫不客氣,跟名流大腕們論戰起來更是所向披靡;但跟蕭紅、唐弢(tāo)這些年輕人交往,又平易近人、十分熱忱。針對不同的人、不同的場合,他的態度、做派也不一樣。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yín)如也。君在,踧踖(cù jí)如也,與(yù)與如也。


在上朝的時候,跟下大夫說話,輕鬆和樂的樣子;跟上大夫說話,恭敬嚴肅的樣子;國君在場的時候,恭敬而拘謹的樣子,有威儀而又溫和。

春秋仍然是等級社會,即使同在朝堂之上,也有上大夫跟下大夫的差別。孔子在魯國做過大司寇,按照當時的等級,大司寇是上大夫。

所以你看,孔子面對比自己等級低的下大夫,是親切隨和的;跟自己平級的上大夫,他正直恭敬;對國君就更有敬畏之心了,有點戰戰兢兢,但是也仍然不失風度。

這上下兩章,說的都是孔子不同場合見不同人的得體應對。


君召使擯(bìn),色勃如也,足躩(jué)如也。揖(yī)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chān)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覆命曰:“賓不顧矣。”


國君召孔子去接待賓客,他臉色顯得莊重起來,腳步加快。他向和他站在兩邊的人作揖,向左或向右拱手,衣服前後擺動而整齊不亂。疾步前行時,衣袖像鳥兒展開雙翅一樣。賓客走後,必定回報君主說:“客人已經不回頭了。”

這一章非常有意思。你來想象一下這個場面,孔子奉國君之命應對賓客,既然是國君的賓客,很可能是其他國家的人,所以這算一個外交場合。

孔子人高馬大,穿著朝服,神色莊重,行進如風,跟左右兩邊的人打招呼。從出土的文物來看,春秋戰國時期,中原人寬衣大帶,袖口很闊,所以這裡說孔子的兩個袖子展開像鳥兒的翅膀一樣。

他送客一直送到客人不再回頭,還要回去跟國君覆命,恪盡職守。這一段描寫非常生動,就像一組電影裡的長鏡頭,夫子的形象風度翩翩。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zī)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


(孔子)走進朝堂的大門,謹慎而恭敬的樣子,好像不能容身似的。站不會站在門的中間;通過時也不踩門檻。經過國君的座位,則臉色莊重,腳步加快,說話好像中氣不足似的。

提起衣服下襬向堂上走的時候,恭敬謹慎的樣子,屏息住氣好像不呼吸一樣。出得堂來,下了臺階,神色釋然,怡然自得的樣子。下完了臺階,快步向前走,像鳥兒展翅似的。回到自己的位置,面容仍是恭敬而不安的樣子。

這一段聽完,你有沒有想象出孔子進出朝堂的整個過程,怎麼走上去,怎麼退下來,神態、呼吸、動作、情緒都一一寫到了。

從這些細節描述來看,孔子在朝堂之上真是嚴肅恭敬,絕無半點懈怠。可以想見,如果不是經常跟孔子上朝的人,是寫不出這麼細緻的場景的。也看得出來,春秋時期大家上朝堂,氣氛還是挺緊張的。

有一個詞需要特別討論一下,還有一種說法,“過位”是指不管君主在不在,只要經過王座都如此。

這段話後面描寫孔子從朝堂出來,也非常傳神細緻,原文用了“趨進”這個詞,意思是快步向前走。但後面還有一個“翼如也”,顯然從朝堂下來,孔子輕鬆了很多。我們跟著讀《論語》的人,也替夫子鬆了一口氣。

稍微扯遠一點,對比“趨進”,《戰國策》裡還出現過“徐趨”這個詞,就出自那個著名的觸龍說趙太后的故事。

趙國的老臣觸龍,為了說服趙太后把她最心疼的小兒子長安君作為人質送去齊國,於是專門下說辭來見趙太后。太后正在氣頭上,聽說觸龍求見,盛氣凌之,準備隨時反擊這位老臣的進言。

原文描寫觸龍是怎麼進來的?“入而徐趨,至而自謝”。他為了吊足趙太后的胃口,同時做到讓對方心理情緒得到緩衝,從宮殿大門外,遠遠地就以急促細碎的步子前行,身體前傾、神態急促而步子卻小,這就是“徐趨”。

當然這是表演給趙太后看的:我是非常著急想見您的,但是我年老體衰、腿腳不好,走不快了。先讓趙太后足足等了一陣,暗暗喚醒她對老衰之人的同情心,再下說辭。這場對話非常有名,“徐趨”二字也非常傳神。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sù)蹜,如有循。

享禮,有容色。私覿(dí),愉愉如也。


(孔子)拿著玉圭,恭敬謹慎,像是拿不動的樣子。向上舉時好像在作揖,放在下面時好像是給別人遞送東西。面色莊重,神色戰戰兢兢,步子細碎而疾行,好像沿著一條直線走。

呈送禮物的儀式時,面色顯得從容。以私人身份會見外國君主的時候,則是輕鬆愉快的樣子。

如果說上面一章是個中景鏡頭,那麼這一章就是特寫。

“玉圭”就是玉製的禮器,上圓下方,在舉行典禮時,不同身份的人拿著不同的圭。如果出使鄰國,卿大夫拿著圭作為代表君主的信符。

這一段描寫的,很可能是孔子代表君主會見別國諸侯時的表現。

“足蹜蹜,如有循”,這裡的“循”意思是沿著,好像沿著一條直線往前走一樣。地面上真有這條線嗎?沒有。但是對於訓練有素的人,眼中好像真的有一條線。

你看儀仗隊行走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因為平時訓練時就要求他們,眼中有一條線,每邁出一步都是保持準確的方向,就好像沿著這條線行走一樣。

以上這幾章,好像是在放電影。那一幀幀的鏡頭,刻畫出了孔子在朝堂上或者是在家鄉的言談舉止、音容笑貌,畫面清晰,如臨其境。孔子在不同的場合,對待不同的人,往往容貌、神態、言行都不同。

他在家鄉時,給人的印象是溫和謙遜,不喜多言;在朝堂上,態度則顯得恭敬而有威儀,不卑不亢,舉止得宜;他在國君面前,溫和恭順,侷促不安,莊重嚴肅又誠惶誠恐。

這說明他的執禮如儀,由外而內,完全內化於血肉之中,一言一動莫不中節。這當然離不開平時多年的習禮素養。但這種恭敬、謹慎、謙遜,並不影響他對自己意見的表達。該對什麼人說什麼話,他就明確而流利地當面講,只是會因人而異調整自己的語氣罷了。

私人身份會見外國君主,是指並非因國事受君主委派出行。他和齊景公、楚昭王、衛靈公等人的會見就是如此。此時身為賓客,又無國事在身,故而顯得輕鬆愉快,談話則應機而答,自由抒發。

此刻由於不是公事,孔子的應答,收放在我、任運一心,自由度很大。有不滿意時,就直接婉拒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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