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雁默

► 臺灣自由撰稿人

別錯把我的寬宏大量,當成了寬宏大量。

——美劇《黑客軍團》第三季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11月初,臺媒分別轉載了來自俄羅斯衛星通訊社以及美國彭博社的新聞,標題分別為《受夠了資本主義!多數美國青年想活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厭倦資本主義?美媒:年輕人逐漸傾向社會主義》。題目看起來都很聳動,一股風水輪流轉的氣味撲鼻而來。

美國年輕人普遍對資本家的憤怒,近因就是2008年的金融海嘯,此事件所帶來的“大到不能倒”的社會不公義感,以及大量失業親屬的慘況,給當代年輕人的思想衝擊。2011年,年輕人發起“佔領華爾街”的行動,“我們是99%”的標語令人印象深刻,而“1%人的貪婪與腐敗”則烙印在年輕世代的腦海。

開頭的那句對白,原文是“Don’t mistake my generosity for generosity”,劇情中,美國壞人威脅中國壞人,中國壞人反過來加倍威脅美國壞人,揚言要對美國壞人的命根子夥伴不利,而且早就可以動手了,只是因為我對你的generosity,所以遲遲沒下手。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Generosity意指“慷慨,大方,寬容大量”,中文翻譯選擇直譯,我覺得很贊。在這個情境下,究其真意,其實是說“別錯將我對你的寬容,當成了慷慨大方”,或是“別錯將容忍,視為理所當然的慷慨”。

這句話,倒是很適合美國青年們用於對那些資本家與當權者的恫嚇。

有多少出身低微的青年,因為突破不了自己的社會階層,而對頂層富人感到憤怒的?而又有多少人在憤怒之餘,選擇繼續忍受,或乾脆從俗,有樣學樣的?在一則投資相關報導裡,年輕投資者寫信給投資專家時這麼說:“資本主義傷害了我們,但也創造了新的我們”,“講真的,我不喜歡資本主義,但是再怎麼不喜歡,這就是社會的遊戲規則,無法改變它,就加入它,並且玩得更出色”。

美國青年真的普遍認為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優越嗎?我看並非如此。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資本主義社會里,誰懂社會主義?

根據2016年哈佛大學的民調,18-29歲青年中,51%反對資本主義,支持者42%。民調機構YouGov受美國“共產主義受難者基金會”委託做的民調中則顯示,44%年輕人支持社會主義,42%認同資本主義,還有7%的人更喜歡共產主義與法西斯主義。

有趣的是,66%的人無法正確界定社會主義概念,近30%的人把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混為一談。換言之,這才是重點,超過一半的受訪者其實根本搞不清楚什麼是社會主義。故而以上民調做了也有點白做的感覺。

真正有意義的題目是,半數美國年輕人認為,美國經濟的運轉是在針對他們,三分之二的人認為稅制不公平。有意義之處不在於數字,對稅制不滿也人人皆然,這一題的答案透露出的作答心態十分明顯,就是:

年輕人深深有種“被剝奪感”。

這樣的反感其實超越了一切的“主義”,對現狀不滿的結果,就是認為別國的月亮比較圓,別人的媳婦兒比較美,如此而已,而不是真的對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有過徹底的比較與分析。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主義”這種東西的產生,都來源於對“現狀”的反動與修正,保守主義、進步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皆然。故而隨著現狀因某種時興的主義而改變時,主義本身也會跟著變動,以適應新的社會樣貌。幾乎可以說,所有主義的當下面貌,都與原初倡議者提出時有所差異。

我才訪問一個26歲的臺灣年輕人:你知道什麼是資本主義嗎?他回答: 是共產黨嗎……?你也別笑,這位不懂資本主義的青年,月收入3.5萬人民幣。

大部分資本主義社會的年輕人,即便是大學畢業者,恐怕對社會主義極其陌生,甚至連資本主義都搞不太清楚。故而真相比較接近哈佛民調負責人說的,年輕人並非反對資本主義概念本身,而是反對資本主義在當下的實踐方式。我則認為,談主義其實是假議題,聽起來聳動而已,談“被剝奪感”的來源,才具有實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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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手,變成死亡之握

亞當·斯密的名言“看不見的手”,眾所皆知:

“人人莫不自利,為一己掌握的資本,找到最有利的用處,這麼做是為了自己好,不是為了社會,任誰看來都是如此,但考慮一己之利的結果,自然或必然讓人選出對社會最有利的選項。”

大眾的自利行為,是看不見的手,間接讓社會更好,這是資本主義的基礎概念,經濟學家鹹視為真理。然而普羅大眾卻時常感覺自己是跳不出那張手掌心的孫悟空,狐疑將本求利的企業,能幹出多少有利於社會的好事?這種大眾心理,被經濟學家視為“反市場偏見”。

今天的美國年輕人被稱為“千禧世代”,根據YouGov的調查,他們的上一代仍有59%支持市場經濟,但是老一輩的人視為理所當然的“企業內晉升”“工資增長”“每週40小時工作制”“工會”“福利”“養老金”“僱主與僱員之間的忠誠”,這些制度與價值,正逐漸消失於美國社會,以致千禧世代對基本穩定生活的追求,變得比父輩更為困難。高房價,高學貸,入不敷出,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已嚴重侵蝕了美國夢。

於是年輕人把一切問題的根源,歸咎於“看不見的手”,資本主義的“體感溫度”,比較接近死亡之握。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在資本主義信心滿滿的上個世紀,經濟學大師熊彼得(Joseph Alois Schumpeter)說:“根深蒂固地將一切行為視為貪圖利潤,這偏見本身就是反社會的”。然而,這卻是深植人心的思考模式,中西皆然,尤其是在大規模的經濟動盪時,少數人操作“利潤最大化”所產生的財富高度集中,更成為多數受害大眾深惡痛絕的罪惡根源。

“99%”大眾的痛感中,稅制最令人痛恨。普羅大眾咸認為減稅是好政策,因為總感覺政府會浪費公帑,經濟學家則對此持保留態度。但當勞工階級發現減稅的最大受益者是富人階級時,心態就急轉直下,認為受惠者理應是99%的非富者,經濟學家則分為兩派,站在“資本”與“成本”的兩種對立角度辯論。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在資本主義的邏輯中,受僱者就是成本,企業老闆口口聲聲“員工是公司最寶貴資產”,你別太當真,就算是最照顧員工的經營者,最終都必須對股東負責,而股東,就是逐利的機器。

逐利者當然希望政府的減稅政策對他們有利,而非受薪階級,他們的邏輯是,利潤擴大,企業才有競爭力,對國家總體經濟才有好處,受僱者也間接受惠。

問題在於,大眾既然普遍懷疑政府浪費公帑,當然也會懷疑企業股東會真正善用減稅所得到的資本。不幸的是,許多資本主義社會里,富愈富,貧愈貧就是難以無視的事實,為富人減稅,並沒有讓勞工也感到受惠。所以冠冕堂皇的資本經濟理論,在大眾“三餐飽足”的基本需求面前,緩不濟急。

一名底層美國勞工,就算兼三份差,用爆肝換錢,年收入也不到2萬美元,當這類的邊緣人指責美國財政部長妻子路易絲·林頓(Louise Linton)使用政府專機“一日遊肯塔基”,卻遭林頓在媒體反嗆“無論是從個人納的稅還是從為國家做出的犧牲方面看,你對經濟的貢獻有我和我丈夫大嗎”時,他們心中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

富人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你看蝙蝠俠),他們之中,有些確實創造了大量的就業機會惠澤勞工階級,但也有一些根本是靠錢滾錢坐上神壇的,而且這類人願來愈多。

你可以想像一間公司只有20名員工,年盈利超過百億美元嗎?有的,華爾街裡的對沖基金公司就是這類,而他們認為自己為國家做出了巨大的經濟貢獻,並用上帝視角看螻蟻般的底層勞工。對深感被剝削的青年而言,這不是貪婪腐敗,什麼是貪婪腐敗?

這就是死亡之握。

與其說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不如說他們只是急切地期盼,什麼都好,只要有一種主義能對抗資本主義,而社會主義是模糊印象中與資本主義壁壘分明的概念,一種為弱勢者說話的思想系統。有趣的是,反資本主義青年們先被主流媒體貼上了“反社會”的標籤,然後現在又被貼上“支持社會主義”的標籤。

美國青年傾向“社會主義”?


患不均,患不安

資本主義在實踐上的扭曲,隨時可能引燃大眾怒火,政府則在其中扮演關鍵角色。特別反諷的是,美國窮人們將一名富人推上了總統寶座,而這名富人總統很快就推動了有利於富人的稅改。更深層的問題是,美國有可能出現真正的窮人總統參選人嗎?

這就是美國,這就是資本主義社會。

如前述,只要被稱為主義的,不是式微消失,就是都在與時俱進,能夠繼續存在,都必然經過時代的修正,而政府的任務,就是在“逐利的天性”與“社會公平”中,取得一種平衡。

《論語》有言: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雖然這段話自古就有不同的解釋,但若將《論語》看成一種主義,那麼此言亦可取得適應時代的解釋: 寡與貧,不是真正重大的社會問題,重病在於“不均”與“不安”。

資源分配不嫌少,而嫌不平均,如果社會資源分配得不平均,反差愈大,社會就愈不安定。換言之,為政者最首要的任務,應該是儘可能地尋求社會的“均”與“安”。這理想說來簡單,但人類歷史裡卻甚少出現,因為政治往往為逐利者所操控,那隻看不見的手,或許一直都是死亡之握。

當備受社會不公所折磨的民眾終於說:別錯把我的寬宏大量,當成了寬宏大量,另一波社會革命,已“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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