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駕走“列國”:訪趙盾故里

古人有言,趙衰是冬陽,趙盾是夏陽。冬陽和煦,夏陽暴烈。可在尋訪趙盾故里的前天晚上,一場豪雨,下得酣暢淋漓,若在江南,不足為奇,可在山西,實屬難得。黃塵絕跡,綠麥歡欣,燥熱散盡,心裡一片清涼。莫非作為夏陽的趙宣子,知我遠道而來,特地顧照? 趙盾故里,在襄汾縣趙康鎮東汾陽村。村東,有三層象徵式門樓,上有“東汾陽村忠義文化廣場”幾個金色篆字。是的,在春秋時期,趙盾是個金光閃閃的名字。廣場內,有趙盾塑像,一手握佩劍,一手捧簡策,老成持重,沉穩幹練,有良宰氣度。路西,有一六柱碑亭,翠柏映紅簷,分外瞻目。亭中一唐碑,字尚可辨:晉上大夫趙宣子故里。亭額為:一代忠良。

自駕走“列國”:訪趙盾故里

趙盾是否忠良,史書幾無異議。作為晉國執政,嘔心瀝血,貢獻良多,深得民心。《左傳.宣公二年》記載一事:晉靈公暴虐,大肆搜刮民財,營造宮室;常在高臺之上,以彈弓射大臣取樂;廚師燉熊掌未熟,一刀砍殺......趙盾多次勸諫,靈公表面諾諾,心裡記恨,暗派心腹力士鉏麑前去行刺。天未亮,鉏麑已潛入趙宅,見廳門敞開,趙盾早已穿好朝服,因上朝時間尚早,便在室內正襟危坐,閉目養神;又見趙盾家居甚是簡樸,鉏麑深為感動:趙盾身為正卿,如此恭敬嚴肅,克勤克儉,實在難得。於是嘆息,趙盾乃國家柱石,殺國家柱石不忠,然違背君主命令,又為不信。鉏麑左右為難,於是觸庭槐而死。這個插曲,間接折射出趙盾的品行,及其在國人心目中的位置。

在東汾陽村走遭,見尚存清代古城門,正面題有“升恆”,反面則是“金湯”;村中原有趙盾廟,已成廢墟。

據村民說,趙盾墓,

自駕走“列國”:訪趙盾故里

在西汾陽村。西去兩公里至村,問村民,墓在村南田野中。遠望,千餘米外有一高地,似有松柏,疑為墓地。一條土路,通向高地。那場透雨,給人帶來福音的同時,也帶來煩惱,驅車前行幾十米,車輪成履帶,車子似坦克,笨重難行。好不容易爬到高地,車子已歇火罷工。下車,見墓甚多,且大,松柏鬱郁。看墓碑,皆為村人之墓,並無趙盾墓。奇了。站高地四望,綠麥如海,南面數百米處有幾個小土堆,如海中孤島。應是趙盾墓了。

棄車前行,走在土路上,我像個武林高手,一腳便入泥三寸,一拔便泥彈如飛,一會便滿身盡披黃金甲,一腳高一腳低,一腳天一腳地,捱至麥田邊,索性一縱身跳下,翻個筋斗雲,卸去黃金甲,然後踏綠波而行。

自駕走“列國”:訪趙盾故里

果然是趙盾墓。最值錢是那塊乾隆碑,上鐫:晉大夫趙宣子之墓。碑後墓卻小之又小,且不規則,又有盜洞。於是腹誹不已,聽說附近六個村皆趙盾後裔,又是修廣場,又是立塑像,為何不整飭一下他的墓,實在想不明白?想我家鄉最損人話是“刨你祖墳”,趙盾墓雖在,與刨墳也相差無幾,六村子孫,無顏見祖宗呵!

旁倒有一新墓,碑亦新碑,上鐫:晉國御附馬趙朔、御公主莊姬合葬之墓。不覺啞然而笑。趙氏孤兒事件,《史記》與《左傳》打了兩千年架,《史記》褒莊姬,《左傳》卻以莊姬為趙氏滅門之罪魁,史無定論,新弄個墓,缺乏嚴肅性;而墓碑的稱謂,又是如此不古不今,不土不洋,實在有些畫蛇添足。

自駕走“列國”:訪趙盾故里

回走,我這武林高手又重披黃金甲,繼續狼狽。不過,我這狼狽也算不了什麼,連強大的趙盾也有狼狽之時,而那才是真正的狼狽呢。

且說趙盾逃脫晉靈公兩次暗殺,開始逃亡,未出國境,消息傳來,族弟趙穿已殺了靈公。趙盾鬆了口氣,剛返回朝廷,太史董狐已將“趙盾弒其君”記入史冊,並給大夫們傳看。趙盾瞪大眼睛,殺靈公的是趙穿,有沒有搞錯?莫須有啊!董狐黑著臉,一板一眼說,你身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不是兇手又是誰?趙盾連呼冤枉。想當時,那個狼狽,怕是無以言表。

趙盾殺君歟?這是春秋一樁公案。按禮法,趙盾殺了。董狐理由有二:“反不討賊”意思明瞭,作為執政,返回國都第一件事應是追究趙穿之罪,雖周禮重視“親親”,然趙盾應做的是大義滅親。“亡不出境”意為逃亡者沒出國境,那麼仍是君臣關係,若出了國境,則斷絕了君臣關係,就不必揹負“弒君”之罪。從這個意義上說,趙盾就是“弒君”者。

而趙盾大喊冤枉,也有其理由。他沒有殺君的動機。國君亂來,作為臣子,他是再三勸諫,盡了一個臣子責任;國君要害他,作為臣子,他不敢對抗,只想逃亡保命,並未犯上作亂。他也沒有殺君的事實。國君是趙穿所殺,非他所殺,雖趙穿是他族弟,然並非他指使。若是他想殺君,機會多的是,且能做得無跡可尋,何必借趙穿之手,以引起是趙氏家族謀劃的嫌疑。既無殺君之“名”,又無殺君之“實”,豈非冤哉枉哉?

自駕走“列國”:訪趙盾故里

仔細分析,殺與不殺,實是衡量標準不同所致。董狐依憑的是禮法,而趙盾依憑的是事實。

孔子是周禮維護者,講究尊卑等級,故他是贊同董狐的。在《春秋》中,孔子寫道:“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皐”。趙盾殺君,終因《春秋》而論定。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看來,趙盾便是亂臣無疑了。可孔子還是很糾結,畢竟趙盾並非真意義上的亂臣。於是,孔子說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話:“董狐是個好史官,記事不隱瞞罪責;趙宣子是個好大夫,為了遵守禮法而承受惡名”。然不知他老人家有否想過,他的觀點自相矛盾。董狐既是對的,趙盾就不是個好大夫;趙盾既是好大夫,董狐記事就站不住腳。大約老夫子也意識到這點,隨後補充了一句:“可惜呀,要是當時趙盾逃出國境,他就可以免除弒君惡名了”。

可孔子的話還是很成問題的。從現在眼光看,禮法實是一種僵化教條,當它與事實相牴觸時,就未免顯得十分荒唐。一個人殺不殺君,難道是按出不出境就可以論定?不出境,是“弒君”,出了境,就清白?真是可笑之至。有殺君之實,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殺君;無殺君之實,就是近在咫尺,又有何妨?更何況,如孟子所言,君如桀紂,便是獨夫民賊,人人得而誅之,又何在乎國境內外?如此說來,董狐之“直筆”,也要打個問號。

可惜,孔老聖人發話了,那就是金口玉律。趙盾殺君,鐵板釘釘,後世之人,哪個敢說個不字?可憐趙盾,百口莫辯,早被後人的殺君唾沫淹沒。回望趙盾墓,在綠色洶湧中,真的有點悽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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