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啃老青年:大起大落,終成“老賴”

鄉村啃老青年:大起大落,終成“老賴”

01
零星的雪花猶猶豫豫地飄灑了半個下午,到了晚上十點多,卻有愈來愈大的趨勢。這可不是人們所希望的,因為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扶貧的糧油仍沒領到,陳家溝的村民們,呼吸間伴著抱怨,早進入了夢鄉,而村東頭馬宏偉家卻還亮著燈。
雪花在燈下狂舞,時不時打在紅色門簾上,又滑落在地。堂屋裡沒生火,卻是燃著告急的狼煙。煙霧繚繞處,馬宏偉的父親(馬來福)背靠門,坐著矮小的木凳,正磕著菸袋,西牆邊的馬宏偉表情木然。除了馬家父子,屋裡還有四個人。其中一人馬家父子都認識——廟寨村的邵三兒,環保局的一個小職員。
環保局早就放了年假,邵三兒絕不會佔用私人時間辦公——跑到老家的山裡查環保。再說,依馬家現在的狀況,根本不具備汙染的資本,因為馬宏偉的債太多了,一屁股的面積顯然築不下債臺,單欠邵三兒就有四萬多。
這些債務,對於此時的馬宏偉來說,無疑是筆鉅款,數的清,卻永遠也攢不夠。倘若在十幾年前,這點兒錢對馬家來說,只是幾個數字而已。那時候,山區搞扶貧開發,政府扶持力度空前,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許多項目半路夭折,只剩幾個石料廠苟延殘喘著。上級部門苦思冥想,研究出更具民生意義的項目——扶貧糧油。


在山民們看來,扶貧就是個冷笑話,但這個笑話卻能讓生產隊長馬來福夢中笑醒。他用盡渾身解數,多方鑽營,攢下幾桶金,以致馬家提前脫貧,哦不,是達到小康。
陳家溝第一個買車的當然是馬家,雖然只是一輛運輸卡車,但在兩個輪子盛行的年代裡,六個輪子的摩擦力撓得馬家祖墳冒煙,令馬家風光無限。可是這“風光”並沒能持續下去,馬宏偉卻成為了村裡的笑柄。
那是07年夏初的一個夜裡,多次混跡於紅燈區的馬宏偉被派出所抓了現行。在馬宏偉看來,風月場的事兒,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兒,至多花幾個錢而已。但他做夢都沒想到,派出所的這次行動屬於嚴打,貫徹了上級部門的指導精神,就像一柄沾染了病毒的利劍,痛入祖宗的骨髓裡。
消息傳到陳家溝已近次日中午,馬來福氣得火冒三丈,揚言要讓這不孝兒吃點苦頭。馬宏偉乃馬家兩代單傳,從來沒有吃過任何苦頭,從小到大,福都是自己獨享,苦卻是父母代受。馬來福盤算了半天,覺得此事雖然傷風敗俗,但名譽是小,肉體為大,派出所不是個好地方。不管怎麼樣,先把人解救出來再說。
救人如滅火,要從根部下手,這個道理誰都懂。無奈馬來福兩年前已內退,官場人事變動頻繁,俗話說人走茶涼。再者老馬曾經的官職卑微,屬於末梢級別,和粗枝壯根搭不上線。這個節骨眼兒上求人無門啊。兩個女婿一介貧民,更是沒什麼能力。苦思冥想中,他突然想到了兒媳婦阿芸的堂哥——縣第二小學的副校長。副校長至少在縣城做事,興許能和官場搭上關係......

馬來福好像看到了曙光,可這線曙光卻照得腦海一片空白,因為這事在兒媳婦面前難以啟齒。救子心切的馬來福老淚縱橫,給兒媳跪下磕頭。阿芸的心痛到極致,再沒力氣繼續痛下去了,忽然一軟,居然應允。馬家出手闊綽,阿芸堂叔真心辦事兒,經過一番令人難以想象的周折,馬宏偉被釋放。
這件事兒就像一塊麵團,在縣城發酵了兩天,到了陳家溝卻無限膨脹開來,馬家鬧騰了半個月才壓制住。
以後的半年裡,馬宏偉依舊跑運輸,錢是沒少掙,但大多都被他揮霍了。阿芸忍無可忍,由追問變為爭吵,又由兩個人的爭吵升級為兩家人的議事,最後淪為單方面的家暴。如是幾次,兩人很快辦理了離婚手續,阿芸淨身出戶。這一年,他們的女兒才剛滿週歲。
這一切對於馬宏偉來說,屬於他的人生才剛剛拉開導火索......
02
接下來的幾年裡,馬宏偉斷斷續續地跑著運輸,順便把秉性發揮到了巔峰,老闆換了三個,車換了四個,家底兒被他掏得像浸過水的紙片一樣稀薄。當陳家溝的村民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的時候,馬家卻跌下了溫飽線。那段時間,馬來福在眾人面前想抓塊兒遮羞布都找不到,唯獨引以為豪的是:隔壁的山上新開了一家石料場。

這家石料場與馬家沒有資本關係,親情關係卻很濃厚,因為這是馬宏偉大舅開辦的。馬家日漸敗落之際,馬宏偉的大舅並沒避而遠之。當其他石料場不願任用馬宏偉的關頭,他的大舅拋出了橄欖枝。
兩家人坐在一張桌前,酒足飯飽後,共同籌劃馬宏偉的未來。馬宏偉也暗自下定決心,定要浪子回頭。可這個浪子除了會開車,別無技能……
之後的一年裡,肩負著石料運輸任務的馬宏偉,在大舅的眼皮子下,劣跡全無。次年,石料場業務暴增,馬宏偉整日跑車,甚是苦悶,腦袋一歪,託病去縣城逍遙了幾日。大舅發現其中端倪,氣得直罵。馬宏偉也不狡辯,坦言不幹了,拍屁股走人。
好馬不吃回頭草,顯然馬宏偉絕不是匹好馬,因為半個月後他又厚著臉皮回來了。大家不跟他計較,任其自便,但未料到他蹬鼻子上臉,反覆折騰。沒錢花就來,有錢花就走,半年多進出六次,石料場業務受了不少影響。大表哥忍無可忍,直接拳頭伺候。馬宏偉鼻青臉腫,發誓再不來往。
就在那年,馬宏偉在麻將館認識了一個外地女人,兩人情投意合,纏綿多日,豈料在談婚論嫁的節骨眼上,那女人卻失蹤了。馬宏偉續娶心切,奈何苦尋不到人,疑惑擔憂之餘憤而報警。警方證實,那女人就是一婚騙專家,前科累累,戰果輝煌。馬宏偉心灰意冷,一紙訴狀想要挽回損失。誰知半年折騰下來,竟未獲分文,那可是賣車的錢啊。

馬宏偉欲哭無淚,而立之年早過,卻混得業無業,家不成家。更困於囊中羞澀,他發誓從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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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14年的秋天,馬宏偉去了建築工地。
那年此行業若頒發勞模獎,絕非他莫屬。可惜這個行業令人心寒,小工出身的他任勞任怨做了一季,勞苦功高收入甚微,老闆看在眼裡樂在心頭,嘉獎卻只停留在嘴邊。
到了冬天,馬宏偉不甘心這樣辛苦掙錢,找了幾個工人,開始搞分項承包,這比他辛苦打工好一點。未到年底,馬宏偉拿著積攢的錢,分期付款買了一輛四萬多塊錢的車。
如果說男人追女人只是差一輛車的距離,那麼馬宏偉離女人也就不遠了。果然,在他買車後不到一個月,通過牌友牽線搭橋認識了二婚姑娘小芹。
小芹是個好姑娘,只是婚姻不太順利,女兒三歲那年遭前夫背叛拋棄,帶著孩子游離在孃家。時間久了,老孃也是心焦如焚,期盼女兒儘快找到歸宿。兩家相距甚遠,小芹的老孃無從打聽馬宏偉的過往,單看此婿禮路盡到,秉承著放眼看未來的思想,粗略考驗便得出結論:女婿潛力無限,值得託付。
因此剛過完年,兩家便商議婚嫁,吉日定在五月一。
因是二婚,馬家認為不再舉行婚禮,當天只邀請雙方至親去酒店吃頓飯了事兒,用不著大費周折。馬宏偉有點不樂意,小芹一家更是不願意,畢竟兩個孩子從新開始,正規結婚那一套一項都不能少,而且車也要換。


馬來福無奈,為了兒子的未來,只好豁出去了。送出兩萬塊的彩禮,又抖了抖老底兒,忍痛讓馬宏偉換了一輛八萬塊錢的車(當然也只是抵押舊車分期付款)。
婚期將至,馬宏偉的母親突然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一番,醫生給出的建議是儘快做手術,拖延則不堪設想。
手術不大,只需八千塊,幸虧三金(金項鍊、耳環、戒指)還沒買,這些錢正好夠做手術。馬來福跟兒子商量:三金別買了,或者買一套假的,反正這些東西佩戴在身上是給別人看的,別人不會在意它是真是假,待日後有錢了再補買。
先別說女方會不會同意,反正馬宏偉就不太樂意,這可愁壞了馬來福。一邊是兒子的婚婚事,一邊是老伴兒的身體。幾日來輾轉無眠,萬般無奈之下厚著臉皮求助於馬宏偉的大舅。究竟是姐弟連心,馬宏偉大舅也沒廢話,直接拿錢表態。
婚禮那天,場面十分紅火,雙方的遠親近親來了不少。禮金無算,這讓馬宏偉隱隱覺得有了再次挺直腰桿的資本......
此時的馬宏偉就像一棵蔓藤植物,單靠自身力量永遠都撐不直腰桿,所以就開始發揮蔓藤植物的攀附特性。當他得知小芹的遠房表哥在一家建築公司做事兒,就萌生了在建築業大展身手的念頭。那位表哥涉世不深,或許更想從中分一杯羹,架不住馬宏偉的多次探訪,辛苦運作一番,馬宏偉順利接了一棟樓的二期項目。

這個項目穩賺不賠,小芹表哥已經打了包票。馬宏偉熱情高漲,恨不得立刻完工,坐下來數錢。但是一想到錢,他就開始撓頭,前期需要注入大量資金,這些錢去哪裡搞?婚禮上的那點禮金差太遠了,自家的家底早被掏得乾淨,岳母家的那點兒現在還不敢動,借是借不來了........越想越撓頭,當頭皮屑掉了一地的時候,他的辦法想出來了,當下流行集資分紅,何不效仿?
馬宏偉聯繫了幾個可能集股的朋友,但都是酒足飯飽後了無下文。實在沒辦法,他又聯繫到了初中同學邵三兒。邵三兒家境殷實,這幾年發展不錯,還端著環保局的鐵飯碗。
燒烤攤上,馬宏偉小心陪著邵三兒吃喝,酒過兩巡,談及投資分紅,那邵三兒倒是爽快,一口應承下來。馬宏偉直犯嘀咕:這傢伙莫不是喝多了?次日,邵三兒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昨晚沒喝多——給馬宏偉打了五萬塊。
資金的問題解決了,人手就更不是問題。當人們看到馬宏偉開著新車,抽著好煙,談吐間儼然一大款的時候,暗自嘀咕:這小子曾經不務正業,轉眼間卻翻身成為土豪,實在羨煞人啊。問及發財門路,馬宏偉振振有詞道:跟著我,發大財不可能,但肯定讓你比現在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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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老子打兒子(圖源自網絡)

04
七月份,工程順利進行,九月底宣告完工。除去工人工資及各種費用,馬宏偉確實撈了幾萬塊,嚐到甜頭的他立刻包攬下另外一棟樓。項目經理看到馬宏偉確實有實力,工程進度又快,自己又受了點回扣,二話沒說就簽了合同。如果照此發展,到工程結束,馬宏偉就會蛻變成真正的小土豪。


可惜馬宏偉沉浸在土豪狀態中,有些飄飄然。秉承著及時享樂的思想,他把開了不到半年車作抵押,外加岳母的資助,他辦理分期付款又提了一輛二十多萬的新車。對於工程他早喪失了幹勁兒,基本不管不問,任其自由發展。其他工程隊長起早貪黑,吃住在工地,他這個隊長倒好,早晚各來一次,躲著領導,一根菸功夫便走人。工人們一看這勢頭,暗想著不論做多少,每天都會有人記工分,因此能懶則懶。
馬宏偉才懶得理會這些,因為他正和一新姘頭火熱著呢。小芹在孃家養胎,根本不知道這些。
到了臘月,工人們圍著馬宏偉討要工錢,馬宏偉帶著工人鬧項目部,項目部一算賬,馬宏偉可傻了眼,已付款加所有人的未發工資超出工程全款太多了,這可如何是好……鬧了四天,工人們只拿到一部分工資,還有一張馬宏偉簽名按指印的欠條。
相比工人們來說,馬宏偉更慘,沒錢支付車款,車被賣家強制收回。車沒了,也沒有錢,馬宏偉如喪家犬那般失落,整日窩在出租屋內,家也不敢回。那些天裡,邵三兒打來的電話,他一個也不敢接,後來乾脆摳掉了電話卡。
按約定,年底前該分紅了,可是無論如何都聯繫不上馬宏偉。這時候的邵三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驅車跑到工地兩次,負責人告訴他工程款已結清。這可把邵三兒氣壞了,捲款玩失蹤,天理難容......

邵三兒去了幾次陳家溝,均未能見到到馬宏偉,但是關於馬宏偉的消息可真不少,最扎心的兩條就是:車被沒收了,欠了一屁股債。邵三兒快氣炸了,錢被別人拿去打水漂,自己當個冤大頭。他現在也不期盼什麼分紅了,只求把投資的錢收回來就滿足了.......
馬宏偉整日呆在出租屋裡,連吃飯都偷偷摸摸,生怕撞見熟人,更別說出去打牌了。直到臘月二十七,下雪了,馬宏偉考慮到在出租屋過年也不是辦法,還是要回家。況且臨近年關,山路不好走,那些要賬的估計也不會去,邵三兒大概也不會找上門來。就算他們來,也拿自己沒辦法。
當天晚上,馬宏偉騎著摩托車冒雪回到了陳家溝。一路上還真沒看見半個人影,誰知道在自己家門口卻被邵三兒一夥兒人堵上了。馬宏偉預感勢頭不對,想跑來不及了,連人帶摩托被人一腳踹倒在地。幾個人在雪地裡撕扯一陣兒後,意識到打架只能出口氣而已,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因此回屋談判。
馬來福翻箱倒櫃,抖出最後家底兒——五千塊,邵三兒料想再不會榨出任何油水了,幾輪談判下來,總算有了結果:馬宏偉寫下欠條,約定每月償還八百塊......
05

15年三月裡的一天,馬宏偉在縣城的一個社區附近,被姘頭的男人堵上了,雙方一場惡戰,馬宏偉落了下風,摩托車被砸毀,左腿也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如果兩人的關係由此終結,雙方日後倒也清淨,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據說馬宏偉當初買車時候,姘頭支持了六萬塊錢,現在的馬宏偉無論如何都拿不出這些錢,姘頭的男人不依不饒,叫上幾個兄弟,開車去陳家溝鬧了一通,錢是沒拿到,只帶走了一張欠條.......
接下來的半個月,馬宏偉呆在老家,哪裡都不去,偶爾也向父親要錢,特別是別人催債的時候。馬來福什麼都不怕,就怕兒子要錢。因為拿不出錢,就會被兒子打一頓。每一次,鄰居聽到馬來福的叫喊就會過來勸架。在鄰居看來,別人向馬宏偉討債,馬宏偉會因為沒錢捱打,馬宏偉向父親要錢,馬來福也會因為拿不出錢挨兒子的打......
六月初,小芹生下了一個女兒。月底,小芹和馬宏偉離了婚,女兒跟馬宏偉。
馬宏偉極度沒錢的時候,想過把女兒賣掉,開價八萬,買家都找好了。交易之前,馬宏偉又把女兒許諾給另外一戶人家,卻被第一個買家知道了,那人終止交易。第二個買家後來也知道了這些事兒,認為馬宏偉不可信,怕日後引出其他麻煩,因此罷了。

馬來福夫妻撫養著一對兒孫女,馬宏偉去了縣城,在一家玻璃廠打工,每月四千塊錢,除了還邵三兒,還能攢下一些。
每逢年關,馬宏偉都會接到討債電話,他早已習慣了,反正沒錢。
但他會很客氣地對著電話說:現在很緊張,再等等......
(山村真實故事,文中人物均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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