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同班同學口述當年聖瑪利亞 老上海最豪門的女子學校

  • 聖瑪利亞女校(St. Mary’s Hall)是老上海最負盛名的女子學校之一,學生中不乏豪門千金,其中有家世顯赫的俞秀蓮,也有“卑微”的張愛玲。
  • 91歲的俞秀蓮老人,是時任上海市長吳國楨的表妹,她的丈夫聶光蕘則是上海道臺聶緝規的孫子,家世顯赫的她在一個世紀之後,是以張愛玲的同班同學的身份引起我的莫大興趣。
  • 在俞秀蓮的回憶裡,張愛玲不再是文學式戲劇式的,而是真真實實的。“她瘦得一塌糊塗,也不好看。人很文氣,基本不理睬我們。”
張愛玲同班同學口述當年聖瑪利亞 老上海最豪門的女子學校

俞秀蓮的結婚照,上世紀老上海的時尚,超美。翻拍自俞家相冊 翻拍/高小橋

愚園路在二三十年代是混雜的,這條路和萬航渡路一樣,是跨越租界築成的路,華洋混住。愚園路上既有上海二三十年代最經典的里弄住宅,也有不張揚的低調,透出上海人特有的過日子的愜意感覺。

91歲的俞秀蓮老人住在愚園路上,那是一幢不能再稱之為別墅的宅子,三層樓,如今各家分住,和周圍的宅子沒有絲毫不同。樓梯靠近馬路邊,地板還是結實的,做工都是二三十年代的紮實功夫。2004年6月19日,記者一下車,就看見二樓的門開著,俞秀蓮老人已經在等我們。

這位上世紀就讀於聖瑪利亞女校的老人,是時任上海市長吳國楨的表妹,她的丈夫聶光蕘則是上海道臺聶緝規的孫子(注:上海道臺是清朝駐上海的最高行政長官,聶緝規在任4年,1890年至1894年),家世顯赫的她更是想不多一個世紀後,她居然以張愛玲的同班同學的身份引起我們的莫大興趣。

幾瓶冰紅茶,幾個一次性杯子。俞秀蓮老人為客人準備了茶水。我們到的時候,她正在看NBA轉播,那是幾十年的生活養成的習慣。家族酷愛體育運動,尤其是籃球,更是分別成立了男籃隊和女籃隊,有統一的裝備,還常受到工廠的邀請,參加比賽。俞秀蓮在當年則是主力。

張愛玲同班同學口述當年聖瑪利亞 老上海最豪門的女子學校

翻拍自俞家相冊 翻拍/高小橋

貴族少女也是“皮大王”

俞秀蓮老人熱愛體育的天性在聖瑪利亞女校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在這所當時全國聞名注重體育的學校裡,俞秀蓮除了打籃球,還喜歡游泳、打網球。多年後,她會凌晨兩點爬起來看球賽,不錯過上海申花隊的比賽,當然也不會錯過火熱的歐錦賽。

這樣的俞秀蓮在當年那所校規嚴格的聖瑪利亞女校裡,她是讓中外老師都頭疼的“皮大王”。“我讀書晚,十幾歲才考上聖瑪利亞女校,小學在培成女校(注:現培進中學,當年的私立貴族學校,1925年由英國人安娜•培成女士)讀。那時,表哥吳國楨規定我,中學只能在中西女中和聖瑪利亞女校中選擇一所。我不想考中西,因為男生都可以跑進去,還可以談戀愛,”俞秀蓮似乎看不上缺少女生矜持的中西,報考了相對保守的聖瑪利亞,“當時考試的題目不難,英文作文要求講狗,吳國楨家裡有好多狗,這題目對我來說不難。”

俞秀蓮母親早逝,父親娶了新太太后,就把三個女兒都託付給吳國楨管教,所以俞秀蓮在嫁人前都跟著表哥過,而聖瑪利亞每學期昂貴的80元學費也都是表哥支付的。學校裡的老師大抵知道她的家事,一請她吃“大菜”,就拿吳國楨嚇唬她。“我們都管學校叫‘尼姑學校’,規矩又嚴又多,穿衣服不能露一點肉在外面,平時都不敢穿漂亮衣服,只有聖誕節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還可以和聖約翰的男生聯歡,” 俞秀蓮現在說起當年聖誕做禮拜,仍是一臉憧憬。

在聖瑪利亞才半年,俞秀蓮就被老師頭疼地調換了宿舍。因為她一再觸犯校規,趁“阿灰”(注:給管理宿舍的老師起的外號)不注意,就溜去串寢室。而晚上的自習,她卻捧著《紅樓夢》大看,有一次還哭得稀里嘩啦。在宿舍,她偷偷把男老師的門鎖起來。而在正經課堂上,她不聽老師的號令,那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老師叫她讀課文,她居然不肯,還拿鉛筆擲老師。結果被校長請去吃“大菜”。

在俞秀蓮的心目中,外國老師最兇,中國老師最好欺負。“當年,我們學的是歷史、地理、聖經、代數等,課程其實很簡單,就是不想好好唸書,混及格就行了。”說起“大菜”,居然還是俞秀蓮喜歡的,“吃‘大菜’要罰單獨住,有很好吃的蛋炒飯供應呢。”我的同學,張愛玲她們俞秀蓮所在的班級有。

張愛玲同班同學口述當年聖瑪利亞 老上海最豪門的女子學校

俞秀蓮和家人在外地避暑,那時的穿著已經非常時尚大膽 翻拍/高小橋

我的同學,張愛玲她們

  三十幾名學生,全是老上海顯赫家族的女子,其中有一位鄭姓同學,是杜月笙的兒媳婦。每逢學校一月一次的回家日,校門口便排起了汽車長龍,各家司機把名片遞給門房,由門房轉交給辦公廳,再由辦公廳通知學生。有一次,俞秀蓮對家裡謊稱要忙功課,不回去,其實是又在學校吃了“大菜”,被罰當月不能回家,而被罰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她回學校晚了五分鐘。

 在俞秀蓮的記憶裡,班上像張愛玲那樣家世的學生是比較卑微的,“她瘦得一塌糊塗,也不好看。人很文氣,基本不理睬我們,我們也跟她皮不到一塊去。”俞秀蓮說張愛玲的衣服總是很樸素的,大概都是改自後母的衣服,“她的話很少,也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整天很用功,經常在寫東西,功課很好,老師也很喜歡她。”。

  俞秀蓮喜歡跟高年級的學生玩在一起,女生們相處好了,就“拉朋友”。她記得其中有一個解放後做了營業員,另一個就住在她家附近,後來搬走了。“大家後來都不聯繫,我也不知道現在還有哪些同學還活著。”

  俞秀蓮還記得有一位同班吳姓同學,畢業後參加“上海小姐”的選舉,但後來嫁得並不如意。

整整一個世紀過去,俞秀蓮並不能清晰地記得當年的許多,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在聖瑪利亞呆了幾年,只記得17歲嫁人那年便不讀書了。談朋友在聖瑪利亞是絕不允許的,俞秀蓮和聶光堯每年暑假都隨家人去廬山別墅度假,兩人在那認識。回上海後,聶光堯每次到學校來看俞秀蓮都被阻止,甚至連寫給她的信也被學校的老師阻截,“老師當時問我,是要看這些情書還是要繼續唸書?”至今說起這些往事的俞秀蓮臉上仍然頑皮。

張愛玲同班同學口述當年聖瑪利亞 老上海最豪門的女子學校

翻拍自俞家相冊 圖/高小橋

採訪手記:這篇稿子寫於2004年,老上海歷史是我日常文化書寫的一部分。當時我策劃了“老上海女子貴族學校”系列,稿子沒有時效性,慢慢磨。聖瑪麗亞女中是其中的一所學校。

很難得,採訪到了曾就讀於聖瑪麗亞女中的俞秀蓮老人。要感謝老上海專家宋路霞老師!我記得程乃珊老師聽說我做了這個採訪之後,表示過很大的興趣。

宋路霞老師專注於老上海記錄,不同於泛泛的資料堆積,宋老師的書寫總是能觸及當事人,或者當事人的後代,這是非常珍貴的。歷史當事人和新聞當事人不同,隨著歲月遷移,當事人大多年歲古稀,對採訪者需要很大的信任才會打開心扉。所以,非虛構類的採訪技巧和新聞採訪技巧大大不同。

採訪俞秀蓮老人的當天,宋老師穿著一件對襟的改良式旗袍上裝,頭髮還是一直以來的燙卷。她和俞秀蓮老人的熟絡,讓我看到了一位浸淫上海歷史幾十年大拿的功力。俞老師開一個話頭,宋老師就能接住,侃侃而談。

在今天,非虛構類寫作式微,作為非虛構類寫作重要的一個分支:歷史類,也難免冷遇。但是沒關係,總有一些人會堅持非虛構類寫作。

這篇文章發表之後,有無窮的地方轉載、抄襲,各種篡改,並且從來沒有署名。我常常嗟嘆,紙媒不景氣,除了大環境的撞擊之外,內因不可迴避,紙媒自身對內容的考究和標準早就降至底線之下了。文章靠抄抄轉轉,對內容的不敬畏、不堅持,結果必然是紙媒自動讓位於新時代。唏噓。整理了一下,發在這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