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否参加今晚的饭局，王东宁举棋不定。
一大早，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联系的老上级，总工会成老主席打来电话，要他一定要参加今天晚上安排在滨江大道鸿宾楼的一个饭局，约好了总工会几个老同事在一起聚聚，也没有说有什么事情。
王东宁多少有些诧异，因为离开总工会以后，几乎没有和成老主席联系过，更是没有参加过与他同桌的聚会。
当年离开总工会，王东宁心里是有些不悦的。成老主席的电话，把王东宁早已平复的心绪搅得有点乱。去参加吧，尘封多年的往事肯定又会抖搂起一片灰尘，失去的都于事无补了。万一有些言语的过激再产生“次生灾害”，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王东宁生怕自己去了，会出现“一人向隅，满桌不悦”尴尬场面……
“人生的路很长，关键的就是那几步。”这句话用在王东宁当年在总工会的情形很是合适的。在总工会换届时进班子就一步之遥了，就像踢足球一样，他从中场一路盘带奔向对方球门，闪过了对手的封堵、飞铲、扑救，近在咫尺就要打门的时候，裁判的哨声响了：进攻犯规！他只能摇摇头，沮丧的走向自己的半场，身后是对手阴阴的笑着……
关键时候的“出局”，让王东宁失去了在刚刚过了而立之年跻身县处级干部的最佳机会，以至于现在已经是四十挂零了，还是个统战部的正科级干部。他一直认为这个“吹哨人”就是当时总工会的“一把手”成老主席，所以离开工会以后基本上就没有和他走动了。
办公室的电子钟已指向五点。
还是去吧。王东宁想，不管怎样，毕竟是原来的领导亲自打电话邀请的，出于礼貌也要去。何况鸿宾楼的饭局也不是“鸿门宴”。
王东宁来到望江而立的鸿宾楼时，已是霓虹闪烁万家灯火。走进包厢，他发现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人。大圆桌也摆满了菜。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来的这些人都是过去似乎和成老主席“不对光”的人，而且成老主席的夫人胡大姐也在座。夫妻俩明显的老了不少。
“东宁来了，今天请的人都到齐了，谢谢你们给我这个老家伙面子。”
成老主席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首先声明，今天聚会没有任何事情相求，也不是公款宴请，大家都是老同事，不要有任何顾虑。”站起来似乎有点吃力，胡大姐扶了一下。
“谢谢老领导！老领导你坐下。”王东宁附和着在座的人高低不齐的说着。
“一直有这个想法，找个机会和你们几位聊一聊。可能我们之间有些误解，不然的话这么多年我们很少联系，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开场白中有些自嘲，也有些苍凉。
“我先从小周说起。当年你副团转业安排到总工会，按理说应该安排一个部长的实职，考虑到你的工资已经按副处待遇执行，所以就给了你一个主任科员，反正也是正科级。可没有想到后来的工资结构改革，比如像年终考核奖、车贴只能按照非领导职务兑现，算起来这么多年下来，也少了不少钱。吃我亏了。小周，这杯酒我先敬你，大家随意。”
说完，成老主席一仰脖子，先喝了。大家看着小周，其实应该叫老周了，要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了。小周说“我们一起敬老领导”，说完也干了。
“大家吃菜，别光听老成说话。”胡大姐招呼着。
“再说说小胡。你现在虽然已经是总工会的民管部部长，当年安排你去村里挂职担任三年的第一书记，回来以后就应该提一提。可当时没有职数，也就把你放了一放。提拔干部这个事就应该趁热打铁，这一放就把你耽误了。当时你们一起去挂职锻炼的，有的已经是正处级了。有个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时你挂职的那个县想把你留下了当乡镇长，我没有同意。现在想想，如果留下了的话，你现在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成主席，这个事已经过去多年了，我已淡忘了。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祸福相依的，当时孩子小，回到市里能对家庭照顾的多一些。至于能当多大的官，那不是自己决定的。到农村三年，也有不少的收获，这一点要感谢你。这杯酒我先喝了。”
“来，我们为小胡的大度和理解共同喝一杯。”
当年成老主席在全市工会系统的酒量可是“酒闻大名”的。王东宁记得有一次随同成老主席到一家大型冶炼企业去催收欠缴的工会经费，晚上厂长与成老主席在酒桌上“较劲”，在已经喝得有点差不多的时候，厂长突然提出要成老主席多喝一杯他就多缴一万，成老主席一口气连喝十杯，喝得厂长暗自叫苦不迭连忙按住不让再喝……
可今晚刚刚才喝了二杯，王东宁发现成老主席有点难受的样子，胡大姐则在一旁小声的劝说着“少喝点，少喝点”。
在座的一个女士是当年总工会的“女神”何英姿，也应该是到了退休的年纪了，保养的的依然很好，不减当年风韵。王东宁当年曾经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同她之间有点“芥蒂”，平时联系很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小何当年是个唱念做打功夫俱佳的女工部部长最佳人选，只可惜失之交臂。当时我实在是顶不住市委组织部要把纺织厂副书记调来当女工部部长的压力。你们后来都知道她同市委秘书长知青下放在一个生产队的背景。不到二年就要退休，进工会机关明显是照顾。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能把你安排到文化宫当书记。”
“成主席，说起这个事来，我倒真的对你有点意见。”女神还是不改当年快人快语的性格。
“说来听听。”成老主席提起的酒杯放了下来。
“你当时找我谈话时说好的等那个人退休以后我就回女工部，可我直到退休了也没有回得去。文化宫是个事业单位，后来机关公务员的好多待遇我都没有享受到。”
何英姿话语里有了一些怨艾。
场面有点僵。胡大姐马上接过来话茬：“小何，老成这么多年老是说没有把你安排好，他到了政协以后没有机会来调整了。大姐陪你喝一杯。”
何英姿看到胡大姐端着杯子朝着自己，不能不给面子，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王东宁在心里努力回忆着成老主席讲的这些有些知道更多不知道的陈年往事，这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小浪花”，打在他们这些命运被别人掌握的人身上，却是一场“海啸”呀。你的努力，你的奋斗，你的口碑，在海啸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小人物的命运往往就是在这些不经意不对称的瞬间悄悄地被改变。
王东宁勾陈在过去的岁月中，又有了些伤感。他真的不想旧事重提。
“东宁，要说有意见，你恐怕是在座的人中对我意见最大的”，成老主席可能刚才和前面几位喝了好几杯，有点酒意了。过去这点小酒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润润喉、欶欶口。
“没有没有。”王东宁对着成老主席摇摇手。
“你不说我也知道，在座的大家心里也清楚。我们先把这杯酒喝了，我再说。”成老主席自个先干了。
王东宁也不能不陪着喝干这杯酒。
“东宁，换届的时候你没进班子，确实非常遗憾。当时你的呼声和民意都不错，民主推荐得票也不少。可你生不逢时，你的对手比你后台强大，这个大家心知肚明。”
“老领导，我知道你要说的，这些事能不能就不说了？”
王东宁真的不想让伤口重新流血。
“不，我想说点你们不知道的内幕。来，我们大家一起再喝一杯。”成老主席又提了一杯。
“你们知道，当年换届的时候，我也快到点了。市委负责换届工作的江副书记是后来进班子的刘主席父亲的秘书。刘主席的父亲虽然离休了，但在市里的余威仍在。我有自己的私心，想在市里人大政协换届的时候也能进班子，弄个副厅级体面的退休。江副书记就是管干部的，他对我的下一步安排也有些暗示，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按照他的意图来运作。我无法来为你争取，只能先给你安排担任仍然是个正科级的常委，再找个机会把你推荐出去，解决副县级。我记得当时我也找你谈过。”
虽然这个事当年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成老主席说的这么详细还是首次。大家都静静的听着成老主席在说，表情各异。
“换届结束后，你坚持要调走，我当时是不太赞成的。后来我同统战部的张部长介绍过你的情况，要他们好好培养使用。时间不长我和张部长都到政协当了常委，也就关心不到了。”
“我自己最后也没有进班子，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成老主席已经泛红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苦笑……
“老领导，对这件事我不能说没有意见没有想法，但已过去多年了，我也渐渐的淡忘和平复了。人这一辈子，机遇和命运是无法较劲的，这是我这么多年的一点感悟。”
“仕途就像是搭车，你正点赶上这班车，你就能每趟车都能赶上；如果耽误了，你人生的每趟车都会晚点。”何英姿接过了王东宁的话。
“可我们并不愿意误点呀，要么是别人故意拨慢了我们的钟表，要么是有人给我们指错了站牌。”
王东宁说的有些激动，也有些所指。大家不由自主的都朝成老主席望去。
难怪王东宁觉得成老主席的酒量酒风不同于以前了。
成老主席这时候看上去似乎有些微醺了。
胡大姐站了起来，对着大家说“我来说几句吧。可能大家对今天这个饭局感到有些奇怪吧。是这样的，老成这次体检，查出来肺癌中期，马上就要到上海去做手术。”
大家惊讶的看着胡大姐，又看看了靠在椅子上的成老主席。
胡大姐的眼眶红了，继续说道“临走之前，老成就说一定要把你们几个请来聚一聚，说说一直想说没机会说的话。他是想把身上的病和心里的病一起割掉呀。刚才说的都是他心里话，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包涵。我替他敬大家一杯。”
这个时刻宽慰祈福的话，成了酒桌上的主旋律。
王东宁心里在思忖，明明知道身体出了问题了，还要喝这顿酒，成老主席这又是何苦呢。这个饭局还真的有点多余，
很多事也不是喝点酒就能说得明白的。就像冬天的积雪，有人往上面撒点盐，想让它消融的快点，其实真正能让积雪彻底消融的，唯有那暖融融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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