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身邊的“洋務派”(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9)

韓山文(TheodoreHamberg),是個瑞典基督教路德宗的在華傳教士,主要活動於中國華南地區。他只活了35歲,在他短暫的一生中,無論是宗教學術還是傳教事業都乏善可陳,本來極可能一生碌碌無為。

1852年暮春,韓山文在香港結識了一位“矮小圓臉的客家人”,與這個人的結識及成為密友,改變了韓山文的一生,使他成為中國近代史,乃至世界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這個客家人比韓山文小3歲,名叫洪仁玕。

洪仁玕其人

洪仁玕把自己的經歷和見聞詳細講給了這位“洋兄弟”,而“洋兄弟”也極為有心地記錄了下來。1854年,韓山文將這些記錄用英語結集成冊,在香港以《洪秀全之異夢及廣西亂事之始原》(The Visions of Hung-Siu-Tschuen and Oringin of the Kwang si insurecion)之名出版,後連載於上海的《北華捷報》;該書之後又在倫敦以《中國叛軍首領》(The Chinese Rebel Chief)之名出版。1935年,簡又文將該書譯為中文,定書名為《太平天國起義記》。作為中國人,對這個書名更為熟知。

韓山文這本書的出版,不僅使西方第一次近距離了解以洪秀全、楊秀清為首的這夥東方的“上帝之子”,也讓清政府開始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最強悍的敵人。


天王身邊的“洋務派”(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9)

複製的太平天國“金鑾殿”

根據洪仁玕自己的回憶,他是族兄洪秀全最早的追隨者,但由於家人的強烈反對甚至棒打,他錯過了與族兄及馮雲山遠赴廣西桂平的征途,也因此錯過了太平天國早期的所有活動,並受族兄的牽連,成了清政府嚴拿的通緝犯,只能遠逃香港避禍。

1858年5月,洪仁玕離開香港赴天京投奔族兄。途中歷盡艱險,於1859年4月22日才抵達天京。5月11日,洪仁玕被天王洪秀全封為幹王,也被人稱為太平天國的“總理”。

洪仁玕之後的人生雖然還只有短短的5年,但其波瀾壯闊、跌宕起伏顯然不是本文這點兒篇幅所能涵蓋的。故而,我們只選取其中的一點——《資政新篇》。

洪仁玕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有3部,一部就是上文提到的,由他口授的《太平天國起義記》;還有一部“作品”是他1864年10月9日在江西被俘後,親筆寫就的3000多字的《幹王洪仁玕親筆供狀》;第三部就是我們今天要說的《資政新篇》。

《資政新篇》其書

《資政新篇》,全文7000多字,1859年由太平天國官方公開刊行。

咸豐十一年三月二十二(1861年5月1日),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從王韜(字蘭卿,晚清思想界重量級人物,被稱為“中國新聞報紙之父”)處得到4本太平天國印書,這些書由到訪過天京的英國人攜回。其中就有重刊於“庚申七月”(1860年)的《資政新編》。


天王身邊的“洋務派”(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9)

洋務運動的幾位“地方代表”

趙烈文在當天的日記中這樣評價這本書:

“庚申七月刻《資政新編》一本,賊族洪仁玕所作以上洪逆者,文理較明白。其中所言,頗有見識:一曰:‘風風類’,言中國民人浮侈之習,難以法禁。惟在上者以為可恥之行,見則鄙之忽之,民自厭而去之矣。二曰‘法法類’,皆是效法西人所為,其欽折外洋,殆為心悅誠服,而於夷情最諳練,所有在滬西國教士皆列名在上,此皆兩粵人習染年深,視外邦如神明。然其長處頗能變通用之,亦未可抹殺。三曰‘刑刑類’,以為用刑當體第六天條弗殺之義,凡人重罪,惟當吊死云云。以此觀之,其人亦尚仁恕,非暴虐之徒。此三類每條上皆有洪秀全批雲‘此策是也’數字。聞洪仁玕在賊中甚得權,其人亦粵西人,與逆同族,曾入縣庠,滋事斥革,後投賊中,其未至金陵時,曾到上海留數載,故夷情最悉。觀此一書,則賊中不為無人。志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有志之士尚無忽諸。”(《能靜居士日記》嶽麓書社2013年7月第一版第一冊第298-299頁)

《資政新篇》部分思想與洋務運動實踐高度契合

洪仁玕在《資政新篇》中系統闡述了他為太平天國未來發展提出的治國綱領,堪稱中國歷史上第一張帶有全球視野的近代國家藍圖。

《資政新篇》分《用人察失類》、《風風類》、《法法類》、《刑刑類》四個門類,其內容涉及政治、經濟、外交、教育和社會生活等諸多方面,系統表述了應效法西洋各國進行變革的思想。我們只需稍加對比就不難發現,《資政新篇》中許多思想與洋務派稍後的一些實踐,尤其是經濟和教育方面的嘗試具有高度契合。而在政治、外交和社會生活等方面,洪仁玕的理念甚至遠遠走在了洋務派的前面。

他主張建立和發展實業,開辦工廠,修建鐵路和公路,製造輪船,創立銀行,開發礦產,建立國家郵政體系等等,並提倡鼓勵、扶持私人創辦實業,獎勵科技發明和機器製造,首倡建立專利制度。


天王身邊的“洋務派”(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9)

洪秀全雕像

他主張大力興辦學校、醫院和“跛盲聾啞院”、“鰥寡孤獨院”等慈善機構。他提出:“外國有興保人物之例:凡屋宇、人命、貨物船等有防於水火者,先與保人議定,每年納銀若干,有失則保人賠其所值,無失則贏其所奉。若失命,則父母妻子有賴,失物則己不致盡虧。”這實際上就是西方的保險公司。

在外交領域,洪仁玕也提出所謂“柔遠人之法”,“凡外邦人技藝精巧,邦法宏深,宜先許其通商,但不得擅入旱地,恐百姓罕見多奇,致生別事。惟許牧司等並教技藝之人入內,教導我民。但準其為國獻策,不得毀謗國法也。”翻譯一下,就是如果洋人“技藝精巧”,國家政治體制和法律體系可資借鑑,要先允許其通商,但不能擅自進入內地。只允許他們的傳教士和教授技術的人進入,教導中國民眾。只許他們為太平天國獻計獻策,不允許他們誹謗、詆譭太平天國的基本國策。

就經濟和外交方面而言,洪仁玕的主張與洋務派的實踐相比毫不遜色,而在政治、社會生活等方面的主張,則有過之而無不及。更重要的是,洪仁玕的主張要比洋務派早好幾年。

“用夷之道,還施於彼”

上文提到的趙烈文,在他看到《資政新篇》後的大約半年後二入曾國藩幕府。就剿殺太平天國起義的方略,趙烈文向曾國藩上了一份“萬言書”——《上曾滌生大帥書》。在這份萬言書中,趙烈文就“夷務”向曾國藩提出了5個建議:

一、搜尋通曉外國語言、文字的人“置之左右”;

二、搜尋曾經去過外國的人諮詢外國的底細;

三、在各口海關與“夷務”有交集的部門中安插人員;

四、在洋人的使領館和其它機構中收買內線,讓這些內線及時提供情報;

五、收買聰穎幹練之才,讓他們登上洋人的船隻,遊歷列國,獲取外國政治、經濟、地理等情報,並瞭解外國之所以強盛的原因。

趙烈文認為:“用夷之道,還施於彼,其事亦易,非甚難為也。”(均見中華書局1962年10月第一版《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第三冊第191-192頁)

我們有理由相信,《資政新篇》的有關內容給了趙烈文啟發,而他將之融合進《上曾滌生大帥書》。他的這些建議,有些直接影響了曾國藩的行動。

紙上談兵烏托邦

洪仁玕的思想是超前的,可惜的是,他的所有建議最終都只是空談,沒有一條在太平天國落實。最終倒是他的敵人——“清妖”做了部分實踐。

我個人認為,洪仁玕的這些先進思想幾乎都源於他在香港、上海等地的見聞。《資政新篇》其實只是幹王“洪仁玕個人體驗之產物”。在太平天國內部,除去天王洪秀全,沒幾個人看得上這位缺位於天國最艱難時期,卻空降而來的“總理”。再加上他天王之弟的裙帶關係身份,更使得天國諸多高級將領內心極其牴觸。可以這樣講,洪仁玕在香港、上海的經歷和見聞,於那些兩廣“老兄弟”而言,實在太遙遠、太虛幻了。

忠王李秀成被俘後曾供述:“偽幹王所編各書,李酋皆不屑看也。”(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3月第一版《增補版李秀成自述原稿注·附錄·忠王答辭手卷》第401頁)


天王身邊的“洋務派”(國家命運·洋務運動·連載29)

忠王李秀成雕像

據洪仁玕被俘後於同治三年九月二十八(1864年10月28日)在南昌做的第二份“供詞”(非親書):“那上海本有夷人,偽忠王帶了二千人想破上海,被夷人空城計敗回。偽忠王於庚申年五月破蘇州,小的想與夷人和好,親到蘇州,夷人因聞偽忠王有洋人只好打不好和的話,以致不能得上海。至那年八月,小的轉回南京。那廣西老賊都是開國的功臣,各顧自己,不成大局,見小的言語公正,都想推小的出京,而偽忠王、偽英王又不能依小的計議,以致今日之敗。”

可見,他至死都希望聯合洋人共滅清妖,他認為,他的計劃不為“老兄弟”們理解和支持,才造成了天國的最終失敗。簡又文先生據洪仁玕自述英文版回譯的一段內容:“現在說到我朝禍害之源,即洋人助妖之事。”(載《逸經》第九期《太平天國幹王洪仁玕供詞之回譯》)當時洋人的背向直接影響了太平天國和清政府之間的戰爭勝負。這一點,洪仁玕理解得非常準確。

我在想,如果當年洪仁玕能和趙烈文見一面、聊一聊,會不會有惺惺相惜之感呢?

康濤

2020年3月26日於北京無遺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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