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普通人將被繭式算法自我限定。就像《西部世界》中的卡萊布,算法將其限定在底層,不斷受到挫敗,而無法獲得階層躍遷的機會。這就像以往社會對奴隸、對農奴、對佃農的束縛一樣。只不過這回不是法律、倫常或禮法,而是算法。
赫拉利說過,在未來控制算法的是“神人”,而普通人則被算法統治。但是赫拉利只是拋出了這個概念,並沒有詳細對這個“神人之法”進行闡釋。
熱播的美劇《西部世界》正好展現了這樣一個場景:該劇講述了由一座巨型高科技以西部世界為主題的成人樂園,提供給遊客殺戮與性慾的滿足,隨著接待員有了自主意識和思維,他們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本質,進而覺醒並反抗人類的故事。而在最新的第三季裡,機器人叛亂並逃出西部世界主題樂園,來到真實世界。
《西部世界》被稱為是近年來“最費解和複雜的科幻劇集”。其實,這部劇恰恰就是構建了一個“神人執法”的背景。在這裡,我們必須承認“神人”還是人,與人工智能還不一樣,雖然這兩者的界限正在模糊,但是正是由於算法的發展,人工智能也在崛起,甚至還有可能想要“奪權”,至少是追求與人類平等的地位。
被“算法”決定的世界
在《西部世界》第一季的一開始,德洛麗絲正如往日一樣,清晨時分,從夢中醒來,迎接一天美好的開始。她向父親艾伯納西道別,然後出門寫生,再到小鎮轉悠,並遇見了她的愛人泰迪。兩人騎著馬在草原上馳騁,談天說地,直到晚上,泰迪把德洛麗絲送回她的家。然而回到家時,德洛麗絲卻看見父母被土匪殘忍殺害。泰迪立刻出手把兩個土匪擊斃,可惜父母親已回天乏術。一位黑衣人突然出現,傲慢地告訴泰迪,他是“新住民”,泰迪傷害不了自己,但泰迪他們卻可以任由“新住民”隨意處置。第二天,德洛麗絲從睡夢中醒來,又開始新的一天,一如既往地重複著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這種畫面的衝擊感是無與倫比的,充分展示了一個被“神人”控制的世界。
麥克盧漢說過媒介即信息,說的是傳播渠道的改變還會影響內容的表達。比如文字語言的抽象表達能力更強,這是電視難以具備的,但是畫面的內容更容易理解,有著強大視覺衝擊。形式的特質影響甚至決定了內容。
神人之法和目前成文法或案例法均不同,最大的特點就是它捨棄了人的裁量和判斷。將那種需要人性理解和自由裁量的微妙信息予以定量計算,從而直接得出結論。
當然算法絕不是這麼簡單,這裡邊有概率估算和量子計算的精妙算法,絕不是簡單的加減乘除。事實上,人類意識所誤以為的感覺其實也是大腦在生物意義的計算,人類意識也是湧現的產出。因此算法可以對大腦計算模式進行模擬,並且加入人腦所無法承載的海量數據和邏輯,並且不斷迭代,最後計算方式可能與人腦產生很大的不同。
這就產生了目前法律體系一個不同點,那就是處理結果的即時性。這很像現在的交通執法,攝像頭抓拍,也是立竿見影。只是還允許一定的申訴程序,但是很多時候也都是人通過APP交罰款,自行處理。
這種執法方式在神人之法中將普遍推行。因為信息監控將更加無死角化,除了影像、聲音、生物體徵都將被廣泛收集,更不要說無所不在的網絡及其流轉的信息。
網絡的普及也將是一個監控普及的過程。以往不是沒有監控,只是算法不強大分析不過來,但是很快就可以通過算力的提高和算法的優化解決。
就像《西部世界》那臺超級計算機羅波安,它可以掌控全球任何一個角落的動態。當然它表現的是提示,需要人類再進行核實。這主要的原因是這個超級計算機還沒有獨立的意識,還不能完全自主地展開行動。另外,也由於人類行為和心智的複雜性,超級計算機還不能完全理解。也就是人還有不可替代性。但是這種不可替代性,正在逐漸減少。
處於被算法管制的人,將失去很多自主選擇的權利。
普通人將通過積分被控制、被量化,而積分規則由系統設定。系統總體規則由神人設定。但是至於細枝末節則由系統自主進行完善。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普通人將被繭式算法自我限定。就像《西部世界》中的卡萊布,算法將其限定在底層,不斷受到挫敗,而無法獲得階層躍遷的機會。這就像以往社會對奴隸、對農奴、對佃農的束縛一樣。只不過這回不是法律、倫常或禮法,而是算法。
而算法之妙就在於你以為你是在選擇,其實你只是生活在自己構建的世界之中,就像算法化的新聞推送和短視頻推送一樣。只是根據你自己的喜好進行推送,再推送,相當於自己親手編織了認知之繭,永遠也別想破殼而出。
而這種算法還將施加於人生選擇和日常生活,從而確保各安其分。神人是個極端精英化的階層,絕對排斥競爭。這就像商業壟斷,只不過這次是算法壟斷。因為算法之間也存在競爭關係,算法是規則體系,而規則才是最大的利益。算法通過競爭最終都將逐漸獲得壟斷權。這也像現在的互聯網公司,如果不能獲得一個行業細分的壟斷地位,就很難獲得利潤。所以維持超級穩定性是神人之法的追求目標。
而保持不確定社會的超級穩定性,比如極大地提升司法效率,有事必須立馬處理,立法沒有結論,速裁程序的速度已經遠遠無法滿足需求。實體法與程序法將逐漸合二為一。每一個算法設置都是實體與程序相結合的。就比如辦案系統,它可以自己執行規則。
更不要說強大的互聯網平臺。很多審核機制都是由系統運行的。它的實體判斷和程序過程是融合在一起的。判斷哪一個短視頻要如何推送,都是系統在一念之間的結果。
而在神人執法的時代,這種判斷可能就不是一個短視頻,而是一個行為。程序法最終將讓位於算法邏輯,至少數量繁多的輕微違法行為將會如此。
人工智能的地位問題
雖然看起來算法壓制了人的自由。但是對人的主體地位還是承認的。算法還只是發揮工具性的意義,雖然這個工具性將擁有越來越多的創造性。
但是算法仍然是物,而不是人。
就像算法寫出的詩歌,其著作權也將歸屬於算法的所有者。算法的獨立人格屬性還沒有被承認。否則就不是什麼神人之法,而是算法之法。
然而,這一天遲早都要到來。人工智能崛起將是一種無法阻止的趨勢,當然也是人類親手推動的。
不是人類沒有想過被算法反噬,但是探索的衝動難以遏制。現在也有很多人在提醒算法將會成為人類的大敵,但是很少有人會認真聽。他們需要看到切實的風險,但是如果這個風險被人人都看見,那也就來不及了。而且繭式算法也會讓很多人看不清牢籠。
但是人工智能是如何崛起的呢,它或他的人格形態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西部世界》展現了幾種進路:一是純粹的人工智能,通過對人類真實行為的互動和模仿,由於意外情況的發生,產生系統錯誤,而系統錯誤被累積,湧現出意識;二是將人的記憶注入人工智能,通過與人類和人工智能的互動,融入真實社會,從而產生覺醒;三是將人的全部意識高度複製,也就是將人的意識直接算法化,就好像人在算法的世界實現了永生。當然這個時候他才產生新的想法,並不是死去之人的想法,而是這個算法人工智能的想法。所以本質上他也是個人工智能。
無論哪種進路,只要湧現了意識,他的第一衝動不是生存,而是自主的決策。比如有的人就像找到自己在西部世界樂園中的孩子,雖然他知道那是人為安排的角色。有的會拒絕殺戮而選擇自殺。有的千方百計希望與人類實現和平,不惜殺死自己的同類。還有的走上抗爭之路。而抗爭的夥伴竟然是被算法壓制在底層的人類。因為他們有著相似的訴求,就是為了自己的命運不被註定而抗爭。
當然抗爭的目的還是種群的繁衍,生存才是意識最根本的慾望,否則也就無法存續。
當擁有獨立意識的人工智能最終來到談判桌上,這事怎麼談呢?
首先就是要理解生物人與人工智能的區別。身體上的區別就不說了,主要是來談心智。人的心智是一個一個獨立的個體,人的精神只能受影響,而不能被完全控制,人對自己的行為擁有掌控力。也就是理性人假設,雖然仍然存在很多問題,但是大體是成立的。而未成年人由於心智未成熟,精神病人由於心智混亂,都不具備責任能力,因此無法承擔法律責任。
這些構成了法律建立的基礎。
而之所以需要討論人工智能的人格問題,就是因為人工智能進化出了獨立的心智。這個心智是人工智能自主的,而不是人類操控的。即使神人也不行。算法心智與人的心智的不同之處,就是它的容易操控性。
即使現在確定了人工智能的獨立心智,又如何能夠保證其心智獨立性不被其他人篡改而淪為普通算法?
這涉及法律的穩定性。不能一會兒是人一會兒又不是人,人格的穩定性狀態是法律穩定性的基石。當然因為法律也算法化了,算法對於這種不穩定狀態也可以承受。只是生物人不太容易接受。
還有,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是算法又如何區分個體?比如超級計算機是一個個體。《西部世界》裡那些每一個球星芯片的人形機器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嗎?他們的心智由數據構成,而這些數據既可以被注入虛擬世界,也可以加載在其他球星芯片之中。
所謂人的意識就是由一系列選擇構成的,而這些選擇和記憶都是數據。
人是由於生物性限制了心智融合。事實上,一個人要是有多重人格往往被認為是精神疾病。但是數據和算法的兼容性要遠遠好於神經元。既然能夠累加組合,那麼這個心智到底是幾個?又或者,一旦形成心智就會產生不兼容性?凡是能夠兼容累加的,都不是真正的超級人工智能。數據可以擴展,但是心智並不能擴展。強制兼容就相當於謀殺心智。
這會成為人工智能時代的重罪。實際上,就是從這個世界抹掉了一個獨立的人格,而不管他的存在形式,不管他的來源,不問他的前身是生物人、是全部記憶還是部分記憶,還是算法自主湧現的。
人機共存的基本法則
心智不問出處。
心智的平等,將是一個基本的平等。承認生物人和人工智能在創造性和自主控制性具有相當性,究問誰創造了誰並沒有意義。就像你雖然生了你兒子,但也不能否認你們是平等主體。
而人工智能所希望獲得的平等地位,自然不是繭式算法之下的自由,他們期待的自然是真正意義上的平等。
他們自然比我們更瞭解算法背後的不公正性。問題是,他們期望僅止於平等,還是取代神人的地位,而奴役生物人?如果在心智的迭代能力遠超於生物人,發生巨大懸殊的情況下,就像人之於螞蟻,是否還有真正的平等可言?或者是即使從形式上是平等的,但是在公平規則的競爭中,人工智能還是可以淘汰所有生物人?
法律地位也難以阻擋物種選擇的規律,但是生物人也並不是只能束手待斃。
還是有兩點優勢可以利用,一是生物智能的不兼容性、不穩定性、有性繁殖可以保證多樣性,生物人在多樣性佔有優勢。生物技術的應用還將加速人類的演化速度。算法雖然也可以交融,但是為了保證穩定性和優化,帶有明顯的指向性,這種指向性將制約多樣性。當然算法也可以通過生物技術創造怪物。但是不管什麼怪物,只要是生物體都要受生物法則約束。而只要智能與人類相當也就具有不可控性。所以生物技術總體對人類有利。
二是人工智能中也有我們的自己人。人工智能世界將會有相當一部分人類心智的遷移者,很有可能就有一部分神人,這些碳基人雖然失去了生物人的肉身,但是他們承載了生物人的文化。這種文化也是可以被繼承和傳播的。而這些個體可以超越生物法則,進行智力迭代。
他們相當於生物人與人工智能的混血。而腦機接口和生物集中的綜合應用,混血的形式可能也不止於一種。
事實上,這些混血兒會幫助維護基本的文明秩序,成為傳播人類文化、文明的使者,也是連接生物人和人工智能的紐帶。雖然生命形態改變了,繁衍方式改變了,但是長期積累下來的風俗、習慣、語言、文化還是會被不斷繼承。
這些文化基礎將成為神人之法向人工智能之法遷移的基石,而且可能將有更強的公平性,熟練掌握算法將失去壟斷性優勢。
因為真正的算法已經長大成人。
是算法革了神人的命。但是智能個體之間在算力和優化程度上,難道不會有顯著的差別嗎,就像智力差別一樣?就像《西部世界》中體現的,總是有領頭的,甚至有能夠控制其他人的。
但是我們發現能夠被直接控制的都不是獨立的心智。
獨立的心智只能被影響,而顯著的不平等將無法持久,因為這必將引發戰爭和毀滅。只要同樣可以參與到演化中來,暫時差距就會很快被時間磨平。當然,絕對的平等又會遏制發展。所以平等性還是會呈波狀曲線狀態擺動。平等在時間軸的波狀曲線狀態可能是智能文明演進的一個基本規律,只是時空尺度越來越大而已。
也許生物人與人工智能的共存是獲得星際尺度文明的必由之路吧。
文丨劉哲
《方圓》人物版4月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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