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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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讀《紅樓夢》學寫作146:第47回⑤表錯情薛呆遭毒打

柳湘蓮剛走到大門前,早遇見薛蟠在那裡亂嚷亂叫:“誰放走了小柳兒?” 曹師仍只用一句話便把醉態可掬的薛蟠寫得纖毫畢現。第四十七回由此進入第五個場景:“表錯情薛呆遭毒打”,歸入賈府氣運線。

柳湘蓮聽了,火星亂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復思酒後揮拳,又礙著賴尚榮的臉面,只得忍了又忍。”前面寫道,柳湘蓮也是世家子弟,雖然外形俊美,但為人豪氣干雲,此時聽見薛蟠滿嘴胡話,當下便要發作。然而,湘蓮同學又考慮到自己也吃了酒,同時還要顧及主人的臉面,因此雖氣惱萬分,但仍再三隱忍;反觀薛蟠,則毫無顧忌。二人形成鮮明對比。這一段描寫,曹師還暗示兩人雖然都喝了酒,但柳湘蓮頭腦還很清醒,薛蟠卻已經舉止失態。

薛蟠忽見他走出來,如得了珍寶,忙趔趄走上來,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裡去了。” 寥寥數語,薛蟠的形象再次躍然紙上。在精描人物的時候,曹師最擅長抓住動作、語言和神態的關鍵點,以點帶面,用最精簡的文字,建立起豐滿的人物形象。這種技巧,在這個場景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比如薛蟠“如得了珍寶”形容心情、“趔趄”描寫步態、“一把拉住”突出動作、“我的兄弟”則是量身定做的語言,這幾個詞句,構成了這一小段文字的框架,薛蟠的形象因此格外清晰,栩栩如生。

湘蓮道:“走走就來。”言簡意賅,強壓怒氣。曹師筆下的對白,與人物的狀態保持高度一致。

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沒興了,好歹坐一坐,你就是疼我了。憑你有什麼要緊的事,交給哥,你只別忙,有你這個哥,你要做官要發財都容易。”醉話,往往也是真心話。薛蟠的酒話雖然粗俗,卻也暴露出重情重義有擔當的真性情。

柳湘蓮見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曹師描寫湘蓮心理活動的“恨”字,很容易理解,也是人之常情,但接下來的“愧”字,大大出乎蕭遙的預料。一個“愧”字,凸顯湘蓮非常清楚自己的境遇,心中充滿愧對祖先的自責。曹師筆下的敘述性文字,極少進行主觀修飾。這一段關於湘蓮的文字,只用最簡單的白描手法,直陳社會現實:哪怕是柳湘蓮這樣的人物,只要身在底層,就一定會遭遇權力和慾望的碾壓。

柳湘蓮見薛蟠實在不堪,忽心生一計,便拉他到別處,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聽見他這話,“喜得心癢難撓”,乜斜著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麼問起我這話來。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

這一句對話描述從湘蓮“真心假心”的豔俗語言,寫到薛蟠“喜得心癢難撓”,“乜斜著眼笑”,再到薛蟠立誓,曹師筆下文字,錯落有致,有條不紊。

湘蓮於是跟薛蟠約定“跟我到下處”,“提另嗑一夜酒”,還說“我那裡還有兩個絕色的孩子,從沒出門的”,又叮囑薛蟠“你可連一個跟的人也不用帶,那裡有人伏侍”。凡此種種,專為薛蟠同學私人定製。薛蟠聽湘蓮如此說,“喜的酒醒了一半”說:“果然如此?”,曹師筆下形容文字,每每別出心裁,令人歎服。

湘蓮笑道:“如何?人拿真心帶你,你到不信了。”此時此刻,這句話當然只是湘蓮配合場景需求,欺騙薛蟠的輕浮笑談。然而把這句話放到全書、由湘蓮結局來看,卻令人唏噓不已。真心原本極為難得,然真正面對真心時,又有幾人能真的同樣赤誠以待、全心全意接受?

薛蟠忙道:“我又不是呆子,怎麼有個不信的呢?”痴人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呆子。曹師這種反襯筆法,讀來生動有趣。湘蓮於是又與薛蟠約好“城外住一夜”,引的薛蟠愈加不堪,笑說“有了你,我還要家作什麼!”這句話,正是薛蟠的嘴臉。

湘蓮不以為意,繼續叮囑薛蟠待會兒等自己走了,再跟上,注意不要讓別人發現,薛呆當然一一答應。“二人復又入席飲了一回”,薛蟠難熬,“只拿眼看湘蓮,心內越想越樂,左一壺右一壺”,“不覺酒已八九分了”。 薛蟠醉意已現,為後文伏筆。

湘蓮趁人不注意,起身離席,並叮囑自己的小廝先行回家。這個小細節,跟前面湘蓮叮囑寶玉不要送自己一樣,重點突出湘蓮心細如髮。然後“跨馬直出北門,橋上等候薛蟠。”不過一頓飯功夫,“只見薛蟠騎著一匹大馬,遠遠的趕了過來,張著口,瞪著眼,頭撥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亂瞧。

”張口、瞪眼、頭撥浪鼓一般不住,這幾個詞,描寫薛呆酒後動作,同樣形象至極。

薛蟠同學“只顧望遠處瞧,不曾留心近處,反跴過去了。”湘蓮看了,又是笑,又是恨,便也撒馬隨後跟來。曹師筆下,薛蟠雖然憊懶無賴,但並不討厭,確實令人“又恨又笑”。薛蟠往前看,人煙漸漸稀少,便又圈馬回來再找,不想一回頭見了湘蓮,“如獲奇珍”。兩人一路說,一路走,“湘蓮見前面人跡已稀,且有一帶葦塘”,這一句暗示此處地形符合要求。於是湘蓮下馬將馬拴在樹上,藉口要薛蟠先設個誓。薛蟠酒醉憨傻,絲毫不疑有詐,“連忙下了馬,也拴在樹上,便跪下說道。。。”,一句話沒說完,“只聽嘡的一聲,頸後好似鐵錘砸下來,只覺得一陣黑,滿眼金星亂迸,身不由己,便倒下來。”前有柳湘蓮被薛蟠氣得“火星亂迸”,現有薛蟠被柳湘蓮打得“金星亂迸”,文字在曹師筆下,不僅僅是工具,更是遊戲。

湘蓮走上來瞧瞧,知他是個笨家子,不慣捱打,只使了三分氣力向他臉上拍了幾下,登時便開了果子鋪。”這段文字,主要突出柳湘蓮同學雖然心中氣憤,但下手仍極有分寸,雖然打了薛蟠,卻只為略施懲戒,本意並不是傷人。“果子鋪”的比喻,生動有力。

接下來曹師先寫薛蟠同學極力掙扎、一面說一面亂罵:“原是兩家情願,你不依,只好說,為什麼哄出我來打我?

再寫湘蓮:“我把你瞎了眼的,你認認柳大爺是誰!你不說哀求,你還傷我,我打死你也無益,只給你個利害罷!”說著便取了馬鞭子過來,從背至脛打了三四十下。

然後繼續寫薛蟠:“酒已醒了大半,覺得疼痛難禁,不禁有噯喲之聲”,被湘蓮冷笑:“也只如此。我只當你是不怕打的。”薛蟠至此氣勢已洩。

湘蓮

接著一面說,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來,朝葦中泥濘處拉了幾步,滾的滿身泥水,又問道:“你可認得我了?” 湘蓮此舉,只為讓薛蟠服軟。

薛蟠不應,只伏著哼哼。”薛呆要面子、為人也有點骨氣。

湘蓮“又擲下鞭子,用拳頭向他身上擂了幾下”,薛蟠便亂滾亂叫,說:“肋條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經人,因為我錯聽了傍人的話了。”肋條折了開始,薛蟠開始給自己找臺階下。從目前曹師的安排來看,薛蟠雖然紈絝,人還比較硬氣,被柳湘蓮打了這半天,還硬撐著不肯服軟。這種設計,為後文薛蟠與湘蓮結交設下伏筆。

湘蓮當然不會傻到相信薛蟠的話,果斷說道:“不用拉傍人,你只說現在的。”薛蟠道:“現在也沒有說的,不過你是個正經人,我錯了。”湘蓮不滿意,“還要說軟些才饒你。

”薛蟠便哼哼著道:“好兄弟。”湘蓮便又一拳,薛蟠噯喲一聲道:“好哥哥。”湘蓮又連兩拳,薛蟠忙噯喲叫道:“好老爺,饒了我這沒眼睛的瞎子罷。從今以後我怕你敬你了。

這段文字中,薛蟠動作和語言的前後變化,生動喜人,尤其從“哼哼著”說“好兄弟”,再到“噯喲”叫“好老爺”,整個過程描寫精細流暢,薛呆捱打的場景幾乎躍出紙背,盡現眼前。

曹師繼續寫湘蓮繼續刁難,讓薛蟠再喝兩口葦塘裡的水。薛蟠一面皺眉道:“水贓的狠,怎麼喝的下去?”這是仍希望對方能為自己保留一點尊嚴。湘蓮卻舉拳就打,薛蟠只好趕快服軟,忙道“我喝,我喝”,只得俯頭向葦根下喝了一口,猶未嚥下去,只聽咕的一聲,把方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曹師這時並沒有描寫葦塘裡的水到底有多贓,但只憑薛蟠的這一表現,便能夠帶領讀者感同身受。這種技巧,在小說創作中很常見,如果運用得當,不僅效果奇佳,更可以節省大量筆墨。

湘蓮意猶不足,道:“

好贓東西,你快吃淨了饒你。”薛蟠聽了,叩頭不迭,說:“好歹積點陰功,饒我罷。這個至死不能吃的。”

曹師寫到這裡,湘蓮和薛蟠的心態,讀者的情緒調動,都已經將近極致。為了控制整體節奏,避免過猶不及,曹師沒有繼續推進,而是快速引導各方面情緒回落。

湘蓮道:“這樣氣息,到燻壞了我。”說著,丟下薛蟠,牽馬認鐙,揚長而去。柳湘蓮先離開,為下文逃跑留出時間。

薛蟠見湘蓮離去,這才放心下來,一面後悔自己不該誤認了人,一面掙扎,無奈遍體疼痛難禁。”事件高潮已過,湘蓮離開後,曹師繼續交代薛蟠的狀態。吃了大虧的薛蟠,此時還沒有生出憤怒,只有後悔。至此,第四十七回第五個場景結束。

曹師在這一大段文字中,雖然細細描寫薛蟠捱打受辱,但整個過程張弛有度。柳湘蓮雖然憑藉絕對的武力優勢暴打薛蟠,也只是在洩憤,懲罰、惡作劇的情緒居多,下手極為剋制。再看薛蟠,雖然荒唐,但本性並非十惡不赦,居然在吃虧之後還能反思自己的過失。至於薛蟠和柳湘蓮兩人之間的互動,則數次令蕭遙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些情節設計,為很久之後兩人再度重逢並結拜為異姓兄弟預留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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