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魯迅開始,性教育始終有點難

無論在哪裡,公開談論“性”往往是尷尬且難以啟齒的,人們更傾向將其歸於隱私的範疇避而不談,或者用一些遮遮掩掩的方式來指代它。

但是,當越來越多性侵害悲劇或醜聞曝光時,人們不禁反思:我們的“性”教育是否缺位了?

从鲁迅开始,性教育始终有点难

網絡討論度很高的英劇《性愛自修室》

公開的性教育是一個讓人感到如履薄冰的話題,但矛盾的是,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普及,各式各樣關於性的信息撲面而來,這種分裂錯位似乎已成為一種無奈的默認。

性與性教育,折射出的是各個時代文化思潮與社會圖景的變遷。

01 中國人真的談“性”色變?

很多人覺得,中國人對於“性”的隱晦保守,是幾千年的傳統文化留存下來的,但事實上,古代也存在著各種性知識、性觀念、性教育,起到了啟發、誘導的社會功效。

在劉達臨的《中國古代性文化》一書中,介紹了一種壓箱底的銅鏡,這種銅鏡的作用並不是梳洗打扮,而是古代女子出嫁時的嫁妝,銅鏡背面畫有男女房事,母親在女兒出嫁前交給她,告訴她結婚後要怎樣做。

當然,這樣的“教具”並不只銅鏡一種載體,還有諸如“嫁妝畫”等形式,大抵為同一功用。

20世紀70年代,長沙馬王堆漢墓被髮掘,和不腐女屍一同出土的除了那件著名的素紗禪衣,還有我國現存最早的性學著作——《十問》《合陰陽方》《天下至道談》等,試想如果不是被封為經典,又怎會帶入墓中?

从鲁迅开始,性教育始终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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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滑動接受古代性教育

如果仔細閱讀兩千多年前的那些文字,我們會發現古人並非視“性”為洪水猛獸,反而正視且坦然。

東漢張衡(發明過地動儀,這是知識點),在他的一首描寫夫妻新婚生活的長詩《同聲歌》中寫道:“衣解金粉御,列圖陳枕帳,素女為我師,天老教軒皇。”寫得很直白,即使文言文功底不太行的人,也能參透。

當然,古代社會的確在“性”上有諸多教條和禁忌,尤其是在程朱理學後,傳統儒家禮教對社會個體的約束到達了一個相當高的程度,“存天理、滅人慾”也成為主流價值取向,並且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影響左右著人們的性觀念。

在這樣的禁慾思潮下,諸如男女之事這樣的私生活片段自然不再能拿到上臺面來講。但矛盾的是,宋朝的情慾文學市場繁盛,狎妓之風也極為流行,這樣的明暗對比不禁引人深思。

从鲁迅开始,性教育始终有点难

《歌舞圖》軸,明朝吳偉繪

古代文士正在狎妓觀舞

在“性”這個問題上,人們似乎變得越來越分裂,一方是傳統文化中對綿延子嗣、生殖崇拜的嚮往,而另一方則是提倡禁慾的禮教倫理。

即使到了明清朝,商品經濟發展、資本主義生產關係萌芽,性觀念有漸趨開放的態勢,也陸續問世了諸如《金瓶梅》等大膽描寫兩性關係的文學,“性”處於兩極對立的矛盾狀態。

02 魯迅竟然是中國性教育“第一人”

直到近代,中國才有知識界人士將“性”作為目標對象加以科學研究,同時也公開宣揚性教育對於民族國家的重要性。

追溯近代性教育的肇始,同彼時西學東漸之風有很大聯繫。

近代以來,民族危機日趨嚴重,有識之士開始對傳統價值理念進行再判斷,再加之西方民主科學思想的傳入,越來越多人質疑儒家傳統思想、質疑受禮教束縛的禁慾觀,魯迅就是其一。

但在魯迅出場前,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主的維新派首先站了出來。

康有為在其《大同書》中寫道:“美男妙女之慾得我意者而交之。”

而譚嗣同則更為直接:“男女之具,生於幽隱,人不恆見,非如世之行禮者光明昭著,為人易聞易睹,故易謂淫為惡耳。向使生民之初,天不生其具於幽隱,而生於面額之上,舉目即見,將以淫為相見禮矣,又何由知為惡哉!”

翻譯一下,譚嗣同的意思是,因為男女生殖器官生長於私密處,人們總覺得其羞恥齷齪,但如果它們生長於臉上,人與人每日見面時也會覺得羞愧難當嗎?

在20世紀的頭十年裡,性教育開始被當做一種科學看待,翻譯西方性學書籍也漸成風氣。

《男女婚姻衛生學》等圖書陸續公開發行,一系列討論性教育問題的文章也爭相發表。而此後的二三十年間,在性教育的問題上,更是出現了學術爭鳴、百花齊放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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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初翻譯的日本圖書

《男女婚姻衛生學》

魯迅、周作人、周建人三兄弟以及張競生、潘光旦被後世稱為近代性教育的先驅,除了周建人外,其餘幾人都有留學經歷,他們所受的西式教育也成為其後推動中國近代性教育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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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性教育先驅五人:周氏三兄弟(第一行)及張競生(左下)、潘光旦(右下)

魯迅登上“性講堂”是在其從日本醫科學校留學歸來後,他拿著自己編寫的生理學講義《人生象斆》,走入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為堂下學生親授生殖健康知識。

據說,在上這節生殖課前,魯迅對學生提了一個條件,就是在他講課時大家不許笑。

之後魯迅的老鄉、文學家夏丏尊說:魯迅對我們說,不許笑是個重要條件。因為講的人的態度是嚴肅的,如果有人笑,嚴肅的空氣就被破壞了。

再說一說近代性教育先驅中比較有爭議的北大教授張競生。他曾追隨孫中山留學法國巴黎大學,回國後於五四運動時期積極提倡節制生育、性教育、婦女解放。

張競生的一段“以水喻性”的論述非常有名,他認為——

“性教育的公開研究不勝於道學先生的一味不說與壓抑為能事,以致少年於暗中愚昧無知地一味去亂為嗎?性譬如水,你怕人沉溺麼,你就告訴他水的道理與教會他游泳,則人們當暑氣炎熱滿身焦躁時才肯入浴,斷不會在嚴冬寒冷投入受病,又斷不會自己不識水性,就挽頸引頸,閉目伸頭,一直去跳水死。故要使青年不至於跳水尋死,最好就把性教育傳給他,我想這個性教育的運動極關緊要。”

這個比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但是因為他在1926年公開徵集《性史》並集結成冊發行,後又提出“第三種水”、試婚制、情人制等理論,而遭到了大眾輿論的譴責,甚至被冠以“賣春博士”的名號。

最終他在一片反對聲中出走法國,1932年回國後於廣東老家隱姓埋名,不再參與性學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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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競生編著的《性史》

第一集封面為比亞茲萊的《月亮裡的女人》

在這樣一批先驅者的推動下,公眾對於性教育又是怎樣的態度呢?

1922年,時任北大校長的蔡元培邀請美國節育運動的先驅珊格爾夫人在北大做演講,題目是《生育節制的什麼和怎樣》,除了節育,她還談到了性倫理和性教育的問題。

在這場講座中,胡適擔任翻譯,張競生作陪,據當時的人回憶,聽講座的人很多,四壁有站著的,窗口上有趴著的,甚至把窗戶桌子都要擠壞了。

在如此公開場合性教育講座,這在當時中國性教育史上絕無僅有。

而在珊格爾夫人到上海進行演講時,據說當時負責翻譯的俞慶棠女士感到很為難,只得找男教員來代替翻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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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珊格爾夫人和張競生(右)

03 跟青少年,該怎麼談“性”?

近代性教育在20世紀初之所以能風生水起,自然有其實現的社會土壤。彼時中國正處於新舊交替的變革時代,那時的人們要打破傳統倫理的舊道德,實現個性解放、人格獨立。

在1922年的《婦女評論》中便有文寫道:

“戀愛故不以性交之達到算為成熟的證據,但是因戀愛而自然到這地步,就是極合理的事,不能算是可恥,或穢汙。”

除了個性的解放,還因娼妓業過於繁盛而影響到國民健康。據調查,當時上海都市人口與娼妓之比例竟為149:1,比日本要高出三倍。

由此帶來的是花柳病等疾病的傳播,出於對預防疾病、優生優種的思量,性教育可謂正當其時。

也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性教育不僅是一批先驅人物在呼籲,它也漸漸走進了學校,登上了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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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學教科書

初中生理衛生學(1949年出版 )

在1929年頒佈的《初級中學生理衛生暫行課程標準》教學大綱裡,有了“性的發育行為和責任”的內容;

在1933年,教育部公佈高級中學衛生課程中,便已包括了男女性器官之解剖、生理及保健(含配偶之選擇及性的衛生)、性道德、自戕之害、性病及結果等。

此外還規定,在進行性教育時,男女生要分開教學,所聘教師與學生同性別。

而作為學校教育的延伸,家庭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有人便主張孩童從四五歲時,家長就應進行初步的性教育,可採取一些類比的手段,最初可用“花”,之後慢慢過渡到魚、鳥、哺乳動物,進而到人類的生育。

雖是如此規定,但若沒有各級學校的理解與執行,性教育課程便也不能保證。

例如1940年四川省教育廳曾專門組織督導隊到省內檢查各個學校的健康教育情況,其中有一所學校的校長在被檢查時,極力迴避,支支吾吾,未能按要求進行性教育課,而當督導醫師表示要給孩子們上性教育課時,校長表示僅因他們是“廳裡來的人”而勉強同意,但課程一開始,便離開了教室。

不知從這位校長身上,正在閱讀的你是否也能發現自己當年生物老師的影子呢?的確,在中國,性教育的對象本就不應僅僅是孩子。

从鲁迅开始,性教育始终有点难

2017年北師大出版的《珍愛生命》

小學生性教育叢書

被一些人視為“黃段子”

對於當時學校設置性教育課程,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甚至有的人家因此禁止子女到學校上課。在這樣的社會輿論下,即使是魯迅一般的人物,也不能做到心無旁騖。

魯迅在浙江兩級師範學堂講授生殖課時,也採取了一些特殊處理手段。他用“也”字表示“女陰”,用“了”字表示男性生殖器,用“么”字表示精子。

張競生在出版《性史》等行為遭受非議後,離開北京去了上海,開了一家“美的書店”繼續宣傳自己的性主張,而對於這件事,魯迅曾在文章中諷刺他——

“最露骨的是張競生博士所開的美的書店,曾經對面呆站著兩個年輕臉白的女店員,買主可以問她‘《第三種水》出了沒有?’等類,一舉兩得,有玉有書。可惜美的書店竟遭禁止。張博士也改弦易轍,去譯《盧騷懺悔錄》,此道遂有中衰之嘆了。”

从鲁迅开始,性教育始终有点难

再版的《性史》

當年規定未滿18歲者禁止閱讀

但卻風靡一時

近百年後的今天,我們對“性教育”態度仍在開放與封閉間來回地試探摸索。

相信很多人讀過最近的一本暢銷書《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裡面有這樣一段對話——

房思琪問媽媽:“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卻很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

當然,任何教育都應是謹慎的,畢竟純真的孩童是萬萬不可戕害的,但其實人類該什麼時候成熟,自然會什麼時候成熟,成長途中的謎團,也終究會被戳破。

關於性教育,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教授潘綏銘曾這樣說——

“在歷史上曾經存在過一個‘純潔的時代’嗎?我們所努力爭取的,也是一個‘乾淨的世界’嗎?難道我們忘記了,我們自己就從來也沒有在無菌溫室中長大;我們自己全都是磕磕絆絆走到今天;我們將來還會無休無止地修正自己。關鍵僅僅在於獲得足夠的教訓,就像‘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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