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往生者,那些命运相同的陌生人

疫情下的往生者,那些命运相同的陌生人

疫區手記/ 紐約記者張晨

4月4日是华人传统的祭扫先祖日,而就在我25岁生日这一天,所有媒体都不约而同报导了纽约市因死者超负荷,殡葬业几近崩溃的故事。


25岁生日那天,我接到了这个任务,许多殡葬业者都以“在忙”拒绝接受采访,我习惯了这个特殊时期下人们的语气,也不愿意触别人的楣头,所以决定全副武装出门碰碰运气。


我来到的这家殡仪馆提供遗体搬运和防腐、安排协调丧礼和火化等殡葬服务。


大厅里一股奇怪的消毒水味道,实话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消毒水的味道,透过两层口罩就这么直入鼻腔。


回答问题的是一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我们都带着口罩,我看不见他的脸,好像在和一个面无表情的机器说话。


他开始是态度是抗拒的,我问问题,然后他说:“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吗?”然后身旁的电话一直响,我没再说话,而是给他时间等他开口。


他抬眼看了一下我,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口罩遮住了所有情绪,他说:“你听,我这儿电话就没停过,很多人打过无数遍了,哭着央求我们接手,真是无能为力了。”


五分钟后从地下室走来上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像犹太人,没戴口罩。


他说:“医院后面那些大集装箱货车,就那么联排停着,我们都是去那里拉人。”


对于新冠死者,他们都会先拿消毒纸巾封住口腔。“这么下去,我们会比医院先崩溃的。”男人说,如今也只能祈祷自己不会被感染,已经有几个同事因为这个病倒了。


命运相同的陌生人——哈特岛公墓,纽约的孤岛乱葬岗


我是一个从不忌讳谈论生死的人,这段时间好像所有人也都对这个字产生了抗体,一串串日更的数字已经没有了新闻价值,一定要加“最”、“超” 、“新高”才能凸显死亡的可怕。


疫情下的往生者,那些命运相同的陌生人

哈特岛挖千人冢埋尸。(美联社)

纽约州新冠肺炎确诊患者16日达到21万4832例,超越全球排名第二的西班牙,成为世界第一,死者人数也达1万4073例,这也促使当局着手加快死者下葬;4月9日,穿着防护装的工人将棺木埋进纽约市哈特岛(Hart Island)的公墓,让这座矗立于海上的孤岛再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我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是2019年末的华埠游民血案,案发之后很多社区人士自发给受害者捐款入殓,因为这些无家可归者的尸体被抬走后,便会被带到岛上草草掩埋,纽约人称这里为“游魂乱葬岗”。


1868 年,纽约市买下哈特岛,由市惩戒局管辖;在此之前,这里曾是内战时期的联邦军战俘营,后来还被改为精神病院、结核病疗养院、游民收容所、教养院、监狱和戒毒所;在100多年里,岛上埋葬了众多无名死者,也生活着大量囚犯。


疫情下的往生者,那些命运相同的陌生人

周边的历史建筑仍存在荒草之中。(美联社)

通过照片你可以看到,岛上布满了废弃机构的断壁残垣,给人一种惊悚片的既视感,这其中就包括了一间精神病院,一间结核病医院和一间专门关押男孩的少管所。


4月9日的航拍画面中,约40具简易棺木整齐排列在壕沟内,由工人铲起泥土覆盖,画面中还可见另外两条近日挖出的壕沟。


纽约市首席法医长办公室答覆媒体称,每名死者的具体死因仍然待查,但确实有可能包含新冠肺炎死者。


市府并未说明此举是否因太平间满负荷有关,但法医保留遗体的时间已经从30天下调到14天,随后无人认领、处理的遗体就会被装上冷冻卡车,经渡轮送往哈特岛。


“纽约时报”曾深度报导过这座岛上长眠者的故事:


以下段落为引用:

“美国的各个城市都有处理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办法,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纽约市显得独一无二:他们会派出一些囚犯,将无人认领的尸体埋葬于一个禁止公众进入的孤岛上。”


从被抹除的痕迹中重寻逝者生前的经历时,我们看到了发生在纽约这个超级都市里被人忽视的一幕幕辛酸往事。


无数鲜活的生命曾经拚命奋斗,也曾与机遇擦肩而过;悲惨的童年、错误的选择抑或是糟糕的运气,都促成了今天的结局。


2020年,百年前的一个个故事好像又重演了一遍,命运相同的陌生人并排长眠于此,也许再也不会被人提起,默默等待下一个百年的到来。


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此时孤独,就是永远孤独


华盛顿邮报的一位老编辑曾说过,我们这行其实最不怕的就是不招人待见,越不招人待见说明你的稀有程度越高;采过杀人犯也敲过死者家属的门,我最怕的并不是被拒绝、也不是见死人,而是将死亡变成仪式的地方。


我生日那天采访的那家殡仪馆接收的往生者,不仅仅是新冠肺炎死者,但因社交禁令和疫情,丧礼也都在仓促中进行。


来参加丧礼的直系亲属们,也站得非常开;有些人因害怕被感染,不愿近距离接触遗体,因为害怕被感染,甚至有人害怕出现在任何有人的地方。


亲人离世,活着的人还不愿和他们共处一室,这何其悲哀!


2020年还来不及“清明时节雨纷纷”,却已经“路上行人欲断魂”的纽约客,都经历了怎样的生离死别?多年后,还有没有人能记得起这些稍纵即逝的生命,以及这场百年不遇的大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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