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老板炒鱿鱼》(短篇小说)

前些年厂里效益不好,便一次性买断了工作,凭着自己在厂里吃饭的一手技术,天南海北到处跑。钱没挣着几个,反弄得浑身伤病。再加上父毋也上了纪,有个头疼脑热的灾灾病病,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顾,很不放心。妻子一个人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两边老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在家人的劝说下,我终于下决心留在父母身边。

当地是有几个私人办的规模不小的加工厂,但是,自从我出了工伤以后,家里人说啥也不让我再去干那种成天和钢铁打交道的活儿。没办法,只好另作打算。想开个店吧,一是缺少本钱,二是没有经验。想来想去,还是先找个事儿打打工,少挣点,只要人安宁就好。

你以为这样的工作就那么好找。在外面跑了好几年,钱给的少,还真看不上。可是,除过在厂里学的那点能耐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特长。因此,一个多星期了,几乎跑遍了县城里的大街小巷,也沒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事儿可干。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一分钱不挣,还不急死人?尽管电话一整天不停的打,本来就不多的几个同学和朋友尽力帮忙,但也不能马上解决问题。

嫁到外地的女儿,电话里给我出主意,叫我去找一找那些课外辅导班,去碰碰运气。于是,我就把十几年前报刊上发表的数十篇文章,以及这几年摸索的几幅软硬笔书法作品,着意整理了一番。就去了县城好几个中小学校旁边,挂着各种铺导班牌子的大小门店,毛遂自荐,表示有意到他们那里出力。他们的人也很客气,不但赞了我的文,而且赞了我的字。但是,当知道我只是个下岗工人,并没有实际的教学经验时,都非常委婉的加以拒绝。告诉我,现在是暑假,虽然开着店门,实际上还没招到学生,叫我留下手机号码,需要的时候,会给我打电话。我明白这都是人家推脫的客套话。既使到时候真要,我也不可能等他那么长时间。

说实话,尽管那几天是晒得人大汗淋淋的大晴天,可我心是却是阴云密布。回到家里,纵然妻子没有半句怨言,我也觉得实在的沒有脸面。为了掩饰自己压抑的心情,傍晚我还是出去跑步,直到把自己累得一身臭汗,才似乎能释放出些许的焦虑。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拿本书也心不在焉地看不进去。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沒完沒了的抽烟喝茶,直抽得头昏脑怅,才迷糊糊地入了梦乡。次日起来,早时已过午。到卫生间狠狠地冲了个凉水澡,胡乱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又下楼骑上车子去了县城。在路上,看见那些毒天大日头下汗流浃背,来往忙碌的人们我感到万分地惭愧。心想,诺大的县城那么多人都能活下去,难道就独独沒有我的立身之地?一时心血上涌,只要吃得苦,就不信沒有我一个七尺男儿的活路!

抱着这个想法,我就完全放下了所谓的自尊,商场超市书店饭馆我一家一家地问,一家一家地找。终于,在食品一条街上,一个小饭馆的玻璃窗上,看到了一则急招洗碗工的手写广告。我便锁上车子,走上台阶,推开那扇通明透亮的玻璃大门。

接待我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坐在吧台里问我您吃什么。我说我不吃饭,看你们招洗碗工,看我能行吗。她回头朝橱房里大声喊了两句。完了从后厨里走出个长相体面,系着围裙的小伙子,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一边拿毛巾擦着满脸的汗,一边和我打招呼给我让座。听完我简单的介绍,他也大致说了下店里的情况,见我的要求并不高,便很痛快地说行那你明天来吧,工资呢人家给多少我也给多少。我心押不押工钱,他笑着说好叔哩就那一定钱我还押啥呢,要是干的好,我还要奖励呢。

终于找到事干了,我心是别提有多高兴了,尽管工钱并不算多。在大街上蹬着车子,连当头如火烧着的大日头,也觉得特别的亲切!

第二天,我比要求上班的时间提前了一刻多钟,来前饭店。推门走进后厨,没想竟然把才到店里的老板夫妇,吓了一跳。他们说,你来的真早,这会儿还沒有你干的活呢。我说可以帮忙干点别的。他们说不用,你先坐店里凉快凉快,一会有你忙不过来的时候呢。于是我便出来,坐空调底下一边翻手机,一边和咋天接待我的姑娘聊天。从她嘴里知道,老板是她大姐夫,老板也是大厨。她二姐出去买菜了,也快回来了。正说着话,就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推门喊道,老三,出来搬菜!老三应了一声说,老二回来了,走搬菜去。老二骑的电动车厢里,有肉蛋青菜豆腐,和两大网袋的土豆茄子。有我搭手,三下两下就搬进了后厨。后边的洗碗池边,已经摆放了好几摞准备洗刷的坛圬罐罐和大小碗碟。我正要给池子里放水,老板说,不急,先吃饭,完了再洗。于是,我们就趁店里还没齐客人的时候先自己吃饭。

等我们吃完了饭,店里便有了零零散散的食客,我也开始了我的工作。

洗碗有两个水池,头一个池里放了大半池子水,里面加了足量的清洗剂,主要是洗掉餐具上的油污。后一个池里几乎放满了清水,经过清水的漂洗,餐具就算洗涮完毕。然后把洗好的碗筷盘碟归类放好,这就是我的工作流程。看着简单,做起来,却相当的艰辛。因为到了吃饭高峰的时候,退下来的餐具堆得小山一样。尽管我是一刻不停地忙活,一会儿就得换掉一池水。可是那待洗的玩艺,总是沒完没了,洗了一堆又摞了一堆。等着上菜盛饭的老板,不停地要这要那,急得我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有时看我忙不过来,那个既跑堂又兼配菜的老二,常常过来帮忙。她不帮倒不要紧,一帮倒把我搞得好是难堪,叫人觉得我一个大男人,似乎胜任不了这份工作。我便说不用你弄不用你弄我自己能行,她却笑着说,叔,沒事,我帮你一点也能快一点,你也好喘口气。多亏了老二搭把手,到底没有耽误饭店的生意。等到店里的客人走完,我也完成了我的工作。坐下来,点上老板给我的香烟的时候,才觉得腰像断了一样的难受,但我强忍着不想叫谁看出来。老板却笑着说叔你腰疼吧?刚来,你还不习惯,慢慢就好了,干得不错,真没想到!我也沒想到他会这么夸我,我觉得这家人,挺仁义的。

从下午五点多开始,店里的食客就一拨一拨地进来,餐厅的十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后厨里老板煎炒烹炸忙的不可开交,常常得老板娘赤膊上阵,才能应付得了吧台老三的催促。老二妹子每次上完饭菜,都会推回来一车车退下来的盘盘碟碟坛坛罐罐,不但满是油腻,还有多寡不等的剩饭剩菜。入池洗涮以前,我得先把这些残食剩物倒进酣水捅里。清理那玩艺,虽说倒不怎么费事,但是毫无疑问增加了我的工作量。我几乎没有喘口气的时间,长时间地弯腰起身,让我原本就肌肉劳损的老腰,更加的疼痛难忍。再加上狭小的后厨里烟熏火燎,闷热难耐,满脸的汗水擦也擦不尽,不时流进眼里,弄得眼睛又酸又疼。实在顾不过来,就撩起挂在脖子上的围裙,在脸上胡抹一气。那一天的生意特别好,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受,才算结束。老板很高兴,等彻底放下了手里的活,他给我点着烟,说真沒看出来叔叔你这么能干。老二也给我斟满了茶水,恭维地说一看叔叔都不是一般的人,能吃苦,又勤快。我能以自己的劳动换得他们的信任,我确实高兴,尽管很累。我实在太需要这份工作了,因此我谦虚地说,今天第一次干这活,有作得不到的地方,希望多多包涵。老板娘说,这沒啥,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反正吃饭的时候,他们说了不少入耳动听的话。

第二天还是如此,只是在食客们退下来的餐具里,剩下的饭菜实在太多。有的菜几乎都沒有动几筷子,就那样哗啦啦倒进酣水捅里,叫人觉得怪是可惜。晚上回家和妻子说起这事儿,真是感慨万端,倒不是说我稀罕那些东西。妻子说你是杞人忧天,关你什么事,干好你的活就行了。是的,我无话可说,为了这份工作,我真犯不着操那份闲心!

第三天午饭,还是那种情形。摞在我身旁退下来小山样的盆盘碗碟里,时不时就有大块的清饨排骨红烧肉,大半碗的白米饭,大半盆的水煮鱼,大半盘的麻婆豆腐,一小碟的八宝辣子,多了真是太多了。我觉得这些东西从我的手里倒进酣水桶,实在是造孽!忍不住,我就对正在我旁边切菜的老二说,看,这倒掉多可惜。老二笑答是的,但是沒办法。我说这一捅,要是放到非洲的穷国,能养活几十口人呢。她笑着说,别说非洲,就是放到宁夏甘肃一些地方,这些甚至比他们的年夜饭还要好呢。我说,这么几大桶白白倒掉,就没有人拿它喂猪吗?老二说没有,现在不许拿它喂猪了,早定性为地沟油了。我不由得感慨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糟蹋这一桶,谁问多少谷,谷神要见了,必放大声哭啊!老二说,哎呀叔叔还是个诗人呢,你干这活,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我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要不,我能来干这活?老二笑了笑没再作声。

说来也怪,也就午后八点不到,店里一下子就没了客人。蒸好的米饭,最多卖出去一半,炖好的排骨烧好的肉,都闷在锅里微微地翻浪,切好的各种配菜,也小山样堆在盆里,可就是没有一个食客登门。老板一家,百无聊赖,只好坐在店里干等。当然我的活儿也不多,三下五除二,也干的利利落落,完了就出了店门,坐在叫太阳晒得热热烫烫的大理石台阶上,抽烟喝茶,看看街景,喘喘气,等待着下一轮的艰苦卓绝。不久,开来一辆小车,从车上下来一家四口,看上去比较阔气。男人四十上下,短袖西裤皮鞋锃亮,腕带手表。女人一袭裙装,胸佩金莲,烫发妖娆,面容富态,一幅养尊处优的派头。领着一对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两个可人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和她们的父母一样,脸上漾溢着满足的幸福。老板急忙开门躬身邀请贵人进门,一副巴结的样子,叫我觉得可笑。老三拿着烫金印制的菜谱,口齿伶俐地介绍着一道道菜品。男客随口说道我们随便吃点,把你们的特色菜上几个就行。两个可人儿则嚷嚷着要吃罐罐排骨。富态的女人,又加了个凉盘。等饭菜上齐,已是满满一桌。男人要了两听冰镇蓝带,俩丫头和她妈妈各自拿了喜欢的饮品,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开始了他们幸福的晚餐。这当头,又有几桌客人进来,老二老三忙前忙后地给食客推销着店里的美食。那会儿我也没事,就坐在饭厅的角落里翻手机,不急不忙的等待食客的退席,好去打扫他们的战场。沒想到吃了不一会,男人接了个电话,就买了单,领着一家人上了小车,一溜烟的去了。剩下一大半桌子的饭菜,要我一个人收拾。把它们一盆一盘一碗一碟一罐一瓶,逐个清理到酣水桶里的时候,忍不住我骂了句粗粗的文话,他妈的,真是少教之辈,饕餮之罪!老二看了我一眼,问我说啥,我大声重复了一遍。老二说人家花的是自己的钱,你心疼什么?我说对,钱是他的,可是,资源是社会的,吃不完要那一桌子耍阔呀?我不信,墙上的光盘行动牌子,他们都没看见,难道都是瞎子!我这过于激动的话语,实在的太有水平,震得后厨里的每一个人,都大眼瞪小眼的一声不吭。

虽然是大暑的天气,但九点以后,临街的大窗外面,已是华灯通明。洗涮完最后一件餐具,摆放归位,我放掉了洗涮池是的水,用抹布擦的干干净净。拿起拖把,刚要打算清洁地板,老板叫住了我,叔别弄了,来抽支烟,喝口水。给我一边点烟,一边说真是辛苦你了,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说行呀,你说。他论是这样,叔你也见了,咱们今天这生意,也实在的不行,对不起,我呢,生意小,自己一家忙也还凑合,真要长期雇个人,也沒有能力。叔你也不是一般的人,干这确实屈才了。你看你明天是不是另寻高就呀。说着就从口袋里捻出三百块钱,塞到我手里。原说好是一天八十,这会儿他给三百,我也不客气说哎呀不好意思,我还沒零钱给你找呀。他连忙摆手说别别别,我才不好意思呢,先说的是长干,现在也不能兌现了,我明天要关几天门,到省城参加培训呢,实在对不住叔叔,请你谅解!

我知道他说谎,但我没必要揭穿他。商人嘛,宁愿食客全都浪费,也不愿自已货卖的少。骑着车子走在街上,不由得又骂了句粗话:他妈的!

你看,被老板炒了鱿鱼,我又失业了。

(夲文系20I7年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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