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的深淵《微小說》

1 迷茫

陷阱的深淵《微小說》

她看到一片白;左邊似乎有一個人影。再把頭費力地轉過去,人影稍微變得清晰了。朦朧地看到一個粗邊黑框眼鏡,然後是一張臉,輪廓有點圓,五官 辨不清晰。他的兩隻手垂在她的身側,她感覺到左手上傳來溫度。漸漸地,他的輪廓變淡,變得透明;她想起身離近些去看,想伸手去確認,卻動彈不得。聽到自己 稍稍沉重的呼吸聲。

再一瞬間,視野裡濃重的白霧散開,一個衣櫃出現在眼前;左邊什麼人也沒有。

……

在陰沉的天氣裡,她的精神繼續延續著夢境的狀況;宿舍裡的一切和眼前走來走去洗漱的同學們,全都模糊不清。空氣裡泛著潮溼的、催人犯困的氣味。

在拐角處她跟一個同學撞在一起。同學看她的臉:“昨天叫你不要喝那麼多……”

“沒事。”她小聲回應,低著頭走開。

那個戴著粗邊黑框眼睛的輪廓又若有若無地浮現在她周圍。不知遠近,不知虛實。她雙眼目光渙散地洗漱;焦距不知該對準哪裡,迷茫地撒在空氣中。在腦袋一片空白之中,她回到床上;在意識之中一個黑暗朦朧的角落的指揮之下,手像是自動行動一樣拿起一張紙和一支筆。

2 噩夢(1)

她把寫好的紙條塞進口袋,便匆匆趕去上課了。

在課上,她沒有看到那個身影。她惺忪地望著側前方那個空座位發呆。曾經有兩次小組討論,他轉過頭來,他們與旁邊的人組成4人小組。他說話語氣 平緩,一直是那樣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藏在粗邊黑框眼鏡後面的一雙眼睛偶爾看向她;他的聲音和目光像是一針鎮靜劑,使她狂躁的精神得到瞬間的安寧。她這樣 想著,漸漸地又沉入睡眠。

她又一次夢到那個圓臉的形象。

長久以來,她斷斷續續地受著噩夢的侵擾。而最近,他開始出現在她的夢裡;有一次在她被人追殺的時候,他將她抱起來,帶她鑽入地下,逃進一個溫 暖的花園;還有的時候,他在不遠處走路,或者漂浮在半空,她躲在一角望著他,有時她嘗試叫他的名字,但是喉嚨像是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當她下一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下課的時間,眾人正在往教室外走。這時,她看到那個空座位上多了一個包,他的藍色單肩揹包,包的主人不在那裡。 在人群嘈雜中,她依然精神恍惚,任憑意識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若無其事地走過他的座位,從口袋裡拿出紙條放了進去,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

3 符咒

噩夢是可以傳染的;所需要的可以僅僅是一道神秘的符咒。在她恍惚之中寫下的那張紙條上,她的潛意識也顯露出了膽怯的一面:她沒有寫上自己的身份。

一封匿名的曖昧信件:符咒的天然載體。

4 噩夢(2)

當他從自己包裡翻出那張紙的時候,那張紙已經被壓得皺巴巴的;他戴著他的黑框眼鏡,仔細看遍了這張小紙的正反面每個角落,沒有找到發信人的線索。而且他最近缺課不斷,疏於學習,已經好久沒有真正翻過自己的包,無從判斷這張紙是什麼時候被放進來的。

這張符咒被貼在了他的意識裡,攪亂了他平靜的思維。疑慮的噩夢逐漸將他纏繞起來,不停侵襲著他。他看到無數可能性的疊加變換:她沒有署名並非是因為忘 記,而是因為她太過羞怯,不敢承擔自己表露的感情,只能在不安和猶豫中等待命運的判決;下一刻,她的輪廓又發生了變化,她似乎像一隻狡猾的獵物,設下一個 迷惑人的佈局,邀請他參加一場狩獵遊戲,在虛幻不清中躲閃和等待著他的追捕。甚至,這有可能是一出惡作劇,有人在暗處等著看他的笑話。周圍的目光逐漸都變 得可疑,其中一道或者幾道不正常的目光就藏在其中,他感到越來越深陷於一張目光和思緒編織成的大網之中,動彈不得。他無路可退,決定先嚐試尋找發信人的蹤 跡。

5 一個錯誤

他在下課時轉過身來問她:“你有東西忘在我這裡嗎?”

當一位畫家有了一個令他震驚的靈感時,坐在畫布前,卻會恐懼得一筆也無法畫下去。生怕只要畫下第一筆,剛才頭腦中美麗得令人戰慄的幻象就會立刻支離破碎、不復存在。

一瞬間,她的心跳急劇加速,但是她強裝鎮定地否定了他的詢問,緊接著走出了教室。她的潛意識為她勾畫出了一個美妙的幻象,但是她的幻象此刻是如此的真實而易碎,她太過膽怯,不敢觸碰哪怕一下。

這是一個幻象,又是一個迷惑的陷阱,將他們兩人圍困進來,進行一場最怪異的博弈:他的對手是一個隱形的敵人;而她的對手,是她自己。

這個強大的對手突然現身在她面前,她完全沒有準備好迎接對手的挑戰;她放棄抵抗,任憑陷阱將她捆在悖論的柱子上。在她的膽怯的主導下,她的潛 意識畫出的整個幻象便成為了一個錯誤,陷阱裡面兩個可憐的人將發現他們沒有可以抵抗的目標,沒有可以抓住的意義,只有符咒本身在上空肆虐;他們這場戰鬥被 從根本上虛假化了。

6 方法

不過,經過了幾天的折磨,在這場不可能勝利的戰鬥中,他想到了一個方法,可以使陷阱的一切意義坍塌歸零、被放逐到虛空的方法。

7 逃逸與墜落

在一週的漫長掙扎之後,她終於戰勝了她的膽怯;她決定正面迎接她自己佈下的挑戰。他們的課程是一門選修課,期末論文已經提交完畢,而今天是課 程的最後一節。今天過去之後,她或許再也沒有這樣理所當然地與他接近的機會。前一天晚上,她依然膽怯地但是卻謹慎地計劃好,下課時將會把畫筆壓在紙上,觸 碰那個令人畏懼的幻象;她將詢問他是否收到一張放在包裡的紙條,並且作為紙條的作者現身。

她滿懷心事、心不在焉地跟隨人群走出電梯,發現來到的是六樓,而課程的教室在七樓,於是她通過西側樓梯向上步行。當走進七樓入口時,她似乎聽 到旁邊有說話聲;——那聲音正是那個平緩的、給她帶來寧靜和幻覺的聲音,然而此時又多了一點曲折;同時還夾雜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她的心一下緊張起來。

聲音從左邊傳來,是遠離教室、人跡罕至的西側走廊。她悄悄地把頭向走廊上微微探出去一點,驀然看到他與一個她不認識的女生擁抱著,兩人喃喃地說著話。這突如其來的景象把她驚得眼前一黑,頭腦一片空白;然後她立刻轉身逃進了樓梯。

此時,真正的逃逸者,圓臉、戴黑框眼鏡的男生,視線透過新女友的髮絲和斜前方的窗戶可以俯瞰到學校中央水池的景色,渺小的人影來來往往。這是 正他的成功逃逸的描摹:他主動投入到一段新的關係中,從而將那封信的各種可能的意義從根本上拆解,也將周圍目光編織成的網消解於無形。現在,他終於從噩夢 中解脫,以一種勝利者的或者是安逸的姿態,俯瞰著周圍的一切。

而陷阱中的另一個人正在驚詫和混亂中從樓梯向下飛奔而去。西側樓梯被不尋常地設計為三角形,從上向下看去,三角樓梯一環套一環,顯現出無數個 鏡像無盡向下延展開去的萬花筒一般迷幻的形象;她在其中的飛奔亦是她自己的境況的象徵:她被扔向自己製造的陷阱的深淵,無限地向下墜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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