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歸來》,沈慧瑛著

古吳軒出版社2020年9月第1版第1次印刷


十月份我在滄州參加了2020年公私藏書與經典閱讀論壇,見到了蘇州市檔案館館長沈慧瑛女史。此前兩個月,我剛與她取得聯繫,沒想到很快就見面了,並且在會議方舉辦的沙龍上,我們各抒己見談到自己的觀點,會後還得到沈館長的此書之贈。


在我的固有印象中,檔案館的人大多難打交道,做事刻板,沒想到沈館頗具親和力,她的觀點也受到了聽眾的歡迎。在返程高鐵上我就拜讀了她所贈之書,僅看書名,以為是一本抒情散文集,讀完之後,覺得更像是她近些年關於文化的實錄。


本書分為四輯,分別以一個字命名:念、遊、情、思。不知什麼緣故,目錄中的這四個字用了極小的字號,可能是為了考驗讀者的耐心,正文的字號還算正常,大概是五號字,每輯均有我喜歡的篇章。第一輯是她對一些蘇州籍文化人物的採訪,其中有幾篇寫的是藍英年先生。藍先生住在北京,沈館幾次來京採訪他,她談到初次與藍先生見面時,只知道對方是俄語專家,翻譯過《日瓦格醫生》《回憶果戈裡》等,還寫過《冷月葬詩魂》等佳作,沈館見到藍先生的另一個任務,就是接受藍先生捐贈給蘇州市檔案館的《冷月葬詩魂》等六份手稿。


對於當代著名學者和作家的手稿徵集,我很早就知道國圖成立了相關部門,一直在徵集名家手稿,聽聞到不少名家的代表作原稿都歸了國圖,原來蘇州檔案館也在進行這樣的徵集。沈館為徵集手稿之事到處奔跑,從文中瞭解到,通過藍先生組織的飯局,她結識了資中筠、邵燕祥、陳四益、黃永厚、王學泰、王春瑜等先生,後來藍先生還特意前往蘇州,在沈館的陪同下去探看了他父輩的故居。之後沈館又來北京,為藍先生做了錄音採訪。


藍先生談到了寫作的時候要本持曾彥修先生的名言:“深入淺出是功夫,淺入淺出是庸俗,深入深出猶為可,淺入深出最可惡。”這幾句話值得細細咀嚼。藍先生又強調,寫文章要有情,有情的文章才能引起心靈共鳴,同時標題也很重要,這些經驗都給我以警醒。


2010年元宵節前後,沈館來京拜訪了105歲的老人周有光先生,三年過後,她跟同事再訪108歲的周老,給周老帶去了《館藏蘇州名人相冊》,周老很有興趣地翻閱著,還問到了建自貿區的問題,可見老人足不出戶,依然關心天下事。沈館在文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周老是個樂觀派,認為我們的國家雖然還不是很發達,但總會好起來的。他堅信人類歷史只有一個軌道,有的已上軌道,有的還不在軌道上,但總有一天都會上軌道的。他特別佩服韓國,稱讚他們的經濟搞得好,人的道德素養也相當不錯,我們應該向韓國學習。我想只有樂觀的人,才會有好心情,才能長壽吧。


2018年前五個月,沈館三次來京拜訪蘇州籍名人,其中拜訪了顧誦芬院士。顧誦芬乃上海圖書館老館長顧廷龍先生之子,此前我多次聽到沈津先生談到顧誦芬,但始終沒有見過誦芬先生。有意思的是,近些年來我每次前往工作室,都經過他家的大院。那條路時常堵車,有時堵在大門口,我就會向那個院裡張望幾眼。沈館比我幸運,她直接登堂入室,在顧誦芬的工作室進行採訪。她在文中寫到了顧老從小喜歡飛機模型,到大學時選擇航空專業,憑著對航空事業的熱愛以及專長,從1969年開始,他參與設計殲8飛機。


我看到網上有人稱顧誦芬為“殲8之父”。我小時候的居住地就在軍用機場旁邊,每次看到殲8飛機起飛時,都會聽到那巨大的轟鳴聲,那時並不知道顧誦芬就是這個大傢伙的主要設計者。好在沈館能夠採訪這麼多名人,留下來這些第一手史料,才讓我們知道一些相關細節。


我原本以為,該書的書名本自晏殊“似曾相識”句,猜測沈館的用意乃是點出前半句,因為封面上還畫了兩隻燕子,事實卻是我猜錯了。當我讀到書內的同題篇名時,方得知書名本自電影《歸來》,恰好我某次在飛機上看過這部電影,那種辛酸感令人揮之不去。


讀完《真實的虛無》這一篇,讓我知道沈館也有藏書之好,並且她以前愛好豐富:“年少時喜歡的東西太多,喜歡集郵、集幣、集火花,越集越多,佔用了不少時間與空間。年歲漸長,精力不濟,慢慢地停止了這些愛好,因為要處理它們得花不少腦細胞。眾多愛好中,沒有放棄的就是讀書一項了。”


這樣的經歷我頗熟悉,因為我的藏書也是由博返約的過程。她的文章談到了當下盛行的電子書,她沒有評價電子書的好與壞,只是說自己偏愛傳統的紙質圖書,因為這個愛好使得其家滿坑滿谷皆為書。在我看來,愛書之人總有說不出的一種親切,也許這就是沈館身為檔案人,卻有著親和力的原因所在吧。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民間珍藏古籍精品賞鑑》,宋兆凱、王雪霞主編

河北美術出版社2019年8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此書為第三屆公私藏書與經典閱讀論壇古籍展珍本圖錄,以書影加提要的方式展現了十三位藏書家的參展之物。排在前面的是翁連溪先生東壁書屋的藏品,主要是版畫類,例如《十竹齋畫譜》,提要中未標明參展之物的版本,根據描述文字可知此書為蝴蝶裝八冊,圖版近200,存原書大半:“以嘉慶芥子園本比對,細審字體,芥子園本題文書法明顯受康乾二帝所推崇之趙字董字影響,風格媚俗。而此書刷印雖偶見漫漶處,但字體挺拔,尤其數篇明人序跋,與芥子園本風格迥異,卻極近於國圖藏本的秀勁。另此書內不避清諱,紙墨色澤亦屬明早期手筆,最晚應為康熙年間印本。”


《御製耕織圖》乃是清代內府版畫中的名品,本次展覽有三部,一是康熙三十五年內府本,此書御製序所鈐御璽均為朱鈐,另有一部西方以銅版畫方式翻刻的《耕織圖》,此書頗為罕見。右文齋乃是劉洪金先生的堂號,其參展之書有四部,其中《芥子園畫譜》為開化紙印本。徐徐堂主人陳琦以藏中醫活字本著稱,本次參展之物主要是清代稿本,例如有《衛公兵法輯本》,此書乃光緒年間汪宗沂輯本,另外有《戊申禁菸函稿》,是研究禁菸史的絕佳材料。


思綏草堂主人勵雙傑專藏族譜,本次參展之物仍然是其專藏中的罕覯之物,比如明代天順二年刻本《清華胡氏族譜》,提要中稱:“此譜保存相當完整,無論紙墨刻印都堪稱精良,且開本厚大,在存世明版家譜中屬於開本較大者。從現存公私藏本中,以年代最早計,此譜可進前十。”另外,江西南豐《伍氏族譜》為南明永曆二年刻本,亦屬難得之物。易福平先生的宋影書屋主要參展之物是印譜,其中日本鈐印本《磊齋鉥印選存》在國內不多見,同時他還參展了一部朝鮮辛丑年活字印本《艮菴遺稿》。


擁雪齋主人王樹田先生多年未見,此次他拿出了五部書參展,其中有一冊清稿本《詩牌偶錄》頗為難得。徐州市古籍文獻研究會會長王飛先生的參展物中,有清代吳燾稿本《陶廬詩存》,該書未見著錄。逸吟齋主人孟建華先生專藏滄州文獻,本次他的參展品中有清乾隆刊本《虎口餘生記》,該書為任丘邊大綬著,對於作者情況以及本書的特殊性,提要中有如下介紹:


邊大綬,崇禎十二年中舉人,曾任陝西米脂縣知縣。在崇禎十五年正月初八,邊大綬受陝西總督汪喬年令掘李自成祖父李海和父親李守忠的墳墓,“盡數伐掘”,將骨骸“聚火燒化”。不久因為害怕李自成報復,遂辭官。之後汪喬年被李自成所捕就戮,邊大綬也被擒,但逃脫(一說被釋,李自成曾有大赦,邊也在特赦之列,但其不知,在押解途中逃脫)。順治元年,邊大綬任清政府河南修武縣知縣。順治八年,任太原知府,曾為傅山陳情。順治十三年,以病辭歸。邊大綬由名不見經傳的縣令小吏,因掘李自成的祖墳而一舉成為明末清初的名人。邊大綬曾根據自己從農民軍中逃脫的經歷,撰成《虎口餘生記》,在清初一度流傳甚廣。


稗海堂主人趙無雙先生專藏古代小說,本次參展之物有康熙刻本《皋鶴堂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摩訶精舍主人鄭順通並無交往,從介紹中得知他是河北饒陽人,家藏漢簡一枚,為其藏書最早者,另外他還有唐人寫本、吐蕃寫本及西夏文寫本等,可見他主要關注早期之物,本次參展之物中,最為難得者是西夏文的《大白傘蓋陀羅尼經》。


古籍草堂主人張旭專藏越南古籍,本次參展的幾部書均為越南刻本,比如有嗣德八年刻本《保胎神效全書解音》,這類書籍在中國流傳稀少。木鐸堂主人賈江溶主要收藏教育類文獻,本次參展之物主要是幾種考試硃卷以及《欽定科場條例》等。九麓山房主人龍桂笙乃是湖南省古籍書店創始人,從事古籍經營、收藏有二十年之久,本次的展品中有清末民國間湖南女書。


除以上展品外,本書還有古籍基礎知識作為附錄,可以讓更多的人懂得古書的概念,以及如何保護古籍。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江蘇活字印書》,江澄波著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0年9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此書為江澄波老先生所贈,他在落款中寫入了“九五老人”字樣,老先生如此康健,真乃古書界的福氣。其實本書在二十餘年前就已出版,此次為增訂版,書前附有幾十種古活字書影,這是初版本所沒有的。


書前有江老所寫概述,首先談到了為什麼有活字本的出現:


我國雕版印書技術,創自李唐,盛於兩宋。但那時必須經過寫樣刻版、塗墨印刷等多道工序。若印薄薄小冊,還顯不出它的缺點。如印一部大書,就要雕刻好幾年。刻好以後的書版,數量之多,可稱是汗牛充棟。假使要出其他著作,又得一塊塊重新雕起。當人們意識到雕版印書太不經濟時,便開始想到用活字印書。


江老認為,畢昇發明的膠泥活字印書是中國印刷書籍史上的一大進步,而後他談到了元朝人王禎發明的木活字,對於王禎的印刷方式,江老概括說:“他的方法是先用紙寫好大小字樣,糊於木板之上進行刻字,然後用細鋸把 刻有字的木板鋸開,再用小刀修成一樣大小,再一行行排字,用竹片隔開來,排滿一版框,用小竹片墊平,木楔紮緊,使字牢固不動,然後塗墨覆紙,用棕刷刷印。”而明清時期木活字印書的基本方法與此相同。


接下來,江老談到了銅活字的沿革史,他認為金屬活字的出現乃是因為木活字使用壽命有限,這是很特別的視角。江老還講到了無錫華氏會通館銅活字,因為該館在明人銅活字中印書最早、印書最多,而後談到了桂坡館主人安國,對於安國銅活字印本的質量,江老引用了錢謙益在《春秋繁露跋》中的所言:“金陵本訛舛。得錫山安氏活字本,校改數百字……”江老還談到安國印書有一個特點,就是同一種書既有銅活字排印本,又有木刻本,並且舉出了《顏魯公文集》的例子。恰好芷蘭齋藏有該書的銅活字本和木刻版,但為什麼對同一部書用兩種方式來出版呢?我至今未找出答案。


江老談到了明萬曆二年銅活字印本《太平御覽》,講到了該書曲折成書的過程:


在明代隆慶三年至五年(1569-1571)時,有福建人饒世仁、遊廷桂等在無錫制銅活字排印《太平御覽》。因經費短絀,印成十分之二時,難以為繼,一度中輟,被常熟人周光宙購去活字之半。另一半為錫人顧、秦二家所得。後來周光宙父子和顧、秦二家商量,仍請饒世仁、遊廷桂等繼續排印《太平御覽》。至萬曆二年(1574)共印成一百餘部。


而該書版心印有“宋版校正饒氏(或作遊氏)仝版活字印一百餘部”,對此江老明確地說:“仝版即銅版之簡寫”。


關於仝版究竟為何物,至今學界依然有著爭論。該書流傳至今者基本是殘本,整部出現在拍場者僅一部,亦屬稀見難得。同樣,康熙二十五年吹藜閣銅活字印本《文苑英華律賦選》也屬有爭議之物,因為該書封面印有“吹藜閣同版”。何為“同版”,至今有不同說法,但此書為金屬活字印本則無疑。江老在書中寫道:“不過他沒有說明銅活字版是自己的,還是借用別人的。它的出版時間要比清皇朝內府印銅活字本《古今圖書集成》早四十年。因而可以說是現在所知清代最早的銅活字印書。”


關於清代的木活字,江老講到了最具名氣的程甲本和程乙本,因為《紅樓夢》名氣太響,故這兩部活字印本也廣受人們重視,但無論程甲本還是程乙本,傳世均很罕見,對於其中原因,江老認為是:“由於其內容為廣大人民群眾所喜愛,翻閱頻繁,易於損壞,至今已絕少流傳。”


江老也談到了以木活字排印家譜的大盛,而江蘇活字印家譜以常州、無錫、鎮江一帶最盛,同時引用了包世臣的所言:“常州活版字體差大而工最整潔,始惟以供修譜,間及士人詩文小集,近且排《武備志》成巨觀。而講求字劃,編排行格無為精密。”對於其具體的印刷方式,包世臣又說:“底刻而面寫,檢校為易。其法以細土鋪平,版背拆歸皆便。”江老同時提到了安徽人把省立官書局——曲水書局設在了常州龍城書院的先賢祠內,就是因為當地印工技術高明。引外,江老又講到了當時的譜匠在秋收之後,挑著字擔到各鄉去做譜的過程。


對於木活字的歇絕,江老認為是因為外商在上海設立了不少印刷機構,隨著石印、鉛印技術的傳入,中國傳統的木活字排印本逐漸被淘汰,但也有人繼續用木活字印書,他舉出了自家文學山房用木活字排印的《江氏聚珍版叢書》四集二十九種。該套叢書因為是陸續排印,故很難找到全套印本,二十年前我從江老那裡陸續買到了二十餘種,至今還差兩種未能配全,這也說明木活字本收集之不易。


江老的這部書乃是按照金屬活字和木活字予以分類,而後按照地區進行論述,雖然書中無法備載各時期所有的活字印書,但是本書的出版卻能讓更多的愛書者關注活字印本,而我將活字本作為專題予以收藏,也是受到了江老的影響。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徐乃昌日記》,徐乃昌著,南江濤整理

鳳凰出版社2020年9月第1版第1次印刷


該書為整理者南江濤先生所贈,32開平裝,一套四冊,文字數量近150萬字。從南先生所寫前言中瞭解到,他是在2008年第一次看到《徐乃昌日記》,當時他跟同事前往重慶圖書館參加中國圖書館年會,會後在西南大學圖書館的書庫內看到這30多冊日記,當時南先生希望能將日記影印出版,但所藏圖書館未能同意,後來經殷夢霞老師聯繫,終於使得該日記影印出版。


南江濤說,他在讀大學時就看到過徐乃昌刻本,驚歎於版刻之美,後來到國圖工作時,在國家珍貴古籍展上又看到了不少徐氏舊藏,於是他格外注意徐乃昌,當這部日記影印出版後,他向責編要到了全部紙樣,而後揹回家進行點校整理。南先生談到了徐乃昌既是藏書大家,又是刻書大家,同時講到了徐乃昌日記的遞藏過程,他注意到這些日記最大的優點就是記錄買書和印書的內容最多,而這恰恰也是我喜歡的內容,故得到這四大本點校整理的日記後,匆匆瀏覽一過,就讀到很多信息,解了我不少的疑惑。


徐乃昌的舊藏時常出現在拍場中,其所刻橫條氏的楷體藏書章最為顯眼。十餘年前我得以結識徐乃昌的外孫陶崝先生,從他那裡瞭解到徐乃昌的身後事,聽來令人不勝唏噓。而今讀到徐乃昌的日記,由此更為真切的瞭解到他的方方面面,他的形象在我面前更為立體。


從日記中瞭解到徐乃昌主要有兩大收入,一是地租,二是實業投資,他的花費大約也是兩大項,一是做慈善事業,二是買書刻書。他所交往之人也基本屬於實業界和藏書界名人,對於後者,其交往較多的藏書家有傅增湘、劉承幹、蔣汝藻、張元濟、繆荃孫等。徐乃昌會把他買到的每部書一一標明價格,從書價上來看,買書錢僅佔他收入的小部分,這也說明了他經營實業之成功。


徐乃昌刻書大多找名家操刀,從日記中瞭解到,他所刻的幾部重要之書大多是出自陶子麟。而他所刻之書中,最受後世稱道者乃是影刻本的《玉臺新詠》,此刻本與其底本——小宛堂本惟妙惟肖,因小宛堂本極為難得,故書商大多是拿徐乃昌本來冒充小宛堂本,只有仔細比勘,方能辨別二者。對於此書的刊刻方式,徐乃昌在1921年7月30日的日記中寫道:“陶子麟交瑞陽丸帶來明刻《玉臺新詠》二本,雲是書約五萬四千字左右,翻刻連板約二百十元,若影寫付刻,酌給寫價,能以原本翻刻,較寫刻為佳,可以不走樣也。”


徐乃昌印書的另一個特點是講求紙張,比如他影刻的《徐文公集》,其中藍印本主要用來送重要的朋友,而用宣紙所印的藍印本計有20部,他分別送給了張元濟、劉士珩、蔣汝藻、傅增湘、張石銘等,用連四紙印的藍印本也是20部,分別送給了劉承幹、康有為、葉德輝等人,墨印的宣紙本同樣是20部,分別送給了古書流通處的陳立炎以及羅振玉、王國維、丁福保等人,墨印的連四紙初印本同樣是20部,送給了鄭孝胥、狄平子、朱祖謀等人。他還墨印羅紋紙本三部,分別贈給了李宣龔、孫毓修,還有一部自存。另外,他用夾宣紙墨印一部,亦自存。由此可以看到,舊時藏書家通過印本的區別,來區分友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同時也可看出,藏書家本人最看重哪種印本。


徐乃昌的日記雖然像是一部書賬,但偶爾也會記錄一些有情趣之事。比如他在1922年11月13日的日記中寫道:“繆氏藝風堂藏《泰山二十九字》為孫伯淵贈嚴鐵橋之本,孫要嚴每字一揖以謝之,可見先輩風趣。藝風老人宴集酒酣,每出示座客,引為談助。”


藏書家最重目錄,徐乃昌也不例外,他在看到吳引孫的藏書目錄時說:“《測海樓藏書目錄》十二卷,凡八千零二十種,計廿四萬七千七百五十九卷,雖乏宋元舊槧精鈔,亦云富矣。惟編次失當,未經簿錄家排比耳。”看來當時徐乃昌不知道這本目錄實際是一部出售目錄,但由此也說明了徐乃昌對於目錄的關注,可惜他的書目我未曾看到過,無法瞭解到他藏書的總體情況,只能通過本日記了解一二。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書物`2020年11月師友贈書錄(二)韋力撰

《蘇東坡新傳》,李一冰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


兩個月前有位叫石敏的人跟我聯繫,他說自己是後浪出版社的編輯:“之前出版《日本書紀》時和您聯繫過。看到您分享過很多次蘇東坡的內容。我們最近出版了新書《蘇東坡新傳》。這套書以詩詞為主線,講解了蘇東坡的一生,感覺您可能感興趣,所以冒昧推薦給您。一:這套書為全新增訂,附四色彩插,採用了典雅與現代並行的裝幀風格,封面選用紋理極強的手揉紙,手工粘貼紋理溫厚的環保幼棉並燙金印鑑,十分具有收藏價值。二:舊版讀者評價高達9.6分。本書為李一冰先生的心血力作,以詩詞為主線,參考百餘種書目,還原了真實、立體的蘇東坡形象。”


說來慚愧,石先生贈送給我的《日本書紀》是我未曾瞭解的內容,通過那本書讓我瞭解了日本早期歷史,然而我卻得魚忘筌,忘記了贈書人石敏先生(我自動把他設定為先生,也許不對)。而今他又有好書相贈,於是我鄭重感謝了他。


我對蘇東坡的關注有了不短的年頭,因為我的藏書中專有一類都是與東坡有關者。從前些年開始,我到處尋訪東坡遺蹟,為此買過不少相關參考文獻,但李一冰的《蘇東坡新傳》卻未曾買得。聽說該書的初版本在網上炒到了1000元,我不清楚是什麼原因。未買該書倒並不是為了吝嗇這點銀兩,而是因為在網上購書有如隔山買牛,有時僅憑書名買來的書,到手後看一眼,十秒鐘後就扔到了一邊,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書。但也正因為自己有著這樣先入為主的概念,使得我錯過了這部《蘇東坡新傳》。而今有石敏先生所贈,得書之後當然要仔細拜讀一番。


雖然我從中沒有讀出什麼新材料,但由此讓我瞭解了李一冰。


本書前有張輝誠所寫《尋訪李一冰》一文,似是本書的代序。張輝誠起首即言,李一冰的《新傳》意外的勝過了林語堂的《蘇東坡傳》,而最初張先生也不知道李一冰是誰。但是他讀過林語堂的《蘇東坡傳》,而後其評價說:“此書整體而言,趣味有餘,深度、嚴謹俱不足,加上原為英文之作,宋碧雲女士譯成中文後,出現不少問題。”


其實從個人口味而言,我讀到林《傳》還是能夠感受到林語堂澎湃的抒情,但是他的書中大多的化用,使我難以瞭解到其史料的出處,而今讀到李《傳》,雖然裡面也有一些化用,但其主要是引用歷史材料的原文,這種引用方式最合我的胃口。這讓我不禁有些疑惑,難道大多數讀者也喜歡多用原文的歷史傳記?這讓我有些竊喜。


張輝誠在文中談到:“如果讀者喜歡餘秋雨《山居筆記》裡的《蘇東坡突圍》,就會發現該文曾摘錄李一冰先生原文,如果讀者再有興趣多一點考據精神,就會發現余文主要材料其實都建立在李一冰《蘇東坡新傳》的考證與整理文字之上。”


這倒是我未曾留意之事。但經過這樣評價一番,張輝誠還是沒有回答李一冰是誰,他這種寫法吊足了讀者的胃口。他談到在大學時就讀到李《傳》,為此愛不釋手,但始終搜不到與李一冰有關的介紹材料,然而張輝誠鍥而不捨,他通過該書的編輯,終於得到了李一冰在美國的聯繫方式。沒想到他得到的回信乃是李一冰的幼子李雍所寫,李雍告訴他父親已於1991年謝世了。之後張輝誠跟李雍電郵往復,他將這些全部轉錄文中,其中李雍提到了父親為什麼要寫蘇傳的問題:

吾兄有所不知,是書寫於國民黨的冤獄之中,吾家隱忍不發者,四十年。先父者,異代之太史公也;《蘇傳》者,先父之《史記》也。


2013年11月,李雍自美返臺,而後前往張輝誠家,給其送去了一大紙箱資料,同時做了兩次訪談,從訪談中瞭解到李一冰入獄的原因:


民國三十六年(1947),一冰叔李辛陽的法國巴黎大學同學魏道明,接替因“二二八”事變處理不當而下臺的陳儀,擔任第一任臺灣省政府主席,魏道明邀請李辛陽來臺相助,李辛陽安插侄子李一冰到隸屬經濟部的物資調節委員會,擔任科員。1951年,“國營”臺灣造船公司購買一批廢鐵,發生“露標”(洩漏底標)事件,有官員周某從中牟利,遭到彈劾,最後找了兩個代罪羔羊,李一冰捲入其中。


但是李一冰當時並未入獄,只是失去了工作。16年過後,某人授意兒子給李一冰寫信 ,要求借錢,李一冰未借給對方,於是就被入監服刑,這是1967年的事,當時李一冰56歲。他在獄中被關了四年,之後假釋出獄。李一冰晚年時常對子女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相信這個時代還有公道!”


李一冰入獄後,李雍前去看父親,一冰先生讓他去買蘇東坡詩集,於是李雍買到了《古香齋施注蘇詩》。此書乃是很小的巾箱本,不知道李雍送去的是翻刻本還是內府本。寒齋藏有內府本,字號很小,看來56歲的李一冰眼睛不花。李一冰在獄中四年,將2000多首蘇詩背得滾瓜爛熟:


1971年,一冰先生出獄,工作難覓,只能繼續鬻文維生。他下定決心撰寫《蘇東坡新傳》,開始到圖書館抄寫各種原始資料,同時整理《東坡事類》《蘇軾年譜》等重要書籍,加之獄中熟背東坡詩,相輔相成,下足死工夫。


但李一冰的寫法與前人不同:


一冰先生撰寫《蘇傳》,並非從東坡出生寫到老死,而是從中途寫起,先寫東坡四十四歲時貶謫黃州,彼時東坡甫經烏臺詩案,遭小人陷害,入獄瀕死,最後否極泰來,雨過天青之輕鬆與從容,恰恰是一冰先生當時出獄之心境。


因此,張輝誠認為,林語堂的《蘇傳》中看到的東坡是天才橫溢,而李一冰看到的東坡是在獄中狼狽至極,所以“李一冰先生寫東坡,實則在寫自己。”也許,李《傳》廣受讀者歡迎,正是因為作者把個人的感情融入其中之故吧。


其實我也一直好奇,東坡那麼有才氣,為什麼有些朝官竭力想整他,除了嫉妒之外,難道沒有其他原因嗎?對此李一冰在文中先講述了宋代的諫官制度:


宋朝的諫官制度,與唐代不同。唐代的諫官,隸於門下省,轄屬宰相,所以常為宰相執言,諫諍的對象是皇帝。宋初,為防大臣專擅,產生侵主的權臣,所以定製諫官皆由皇帝親自選所擢,不得由宰相薦舉,於是臺諫的地位,就超然獨立,越出執政之外,同時畀以重權,不但有權糾繩大臣,並且可以隨時彈劾執政。


顯然,這樣的制度能夠基本保持其執法的獨立性。但是,任何事情有其利必有其弊:


在這樣的制度之下,臺諫官的人選,就非常重要,必須個個都是公忠體國之士,否則,如輕付小人以凌駕執政的地位和權力,他如濫用權力,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正是這種背景下,蘇東坡被逮捕入獄。但是,也不斷有人站出來,不顧風險地替東坡說話,包括神宗的祖母光獻太皇太后。我之前寫過關於章惇之文,歷史上的愛東坡之人,幾乎是一面倒地罵章惇,因為是他把東坡一貶再貶,一直貶到了海南。但是看過一些史料後,發覺他也曾經努力救過東坡,李一冰在《傳》中也寫到了這件事,比如當時的王珪跟神宗皇帝說:“蘇軾於陛下確有不臣之意。”神宗為之變色,問何出此言,於是王珪舉出了蘇軾:“根到九泉無曲處,此心惟有蟄龍知。”王珪說陛下飛龍在天,蘇軾卻要在地下求蟄龍,言外之意就是咒皇帝死。


神宗還是位開明皇帝,認為詩作不應當這樣來解,而章惇在旁邊接口疏解道:“龍者,非獨人君,人臣俱可以言龍也。”於是神宗接口講到了孔明號臥龍等等。退朝之後,章惇詰問王珪是否想興大獄,王珪只好說這是舒亶告訴他的。章惇氣憤地說到:舒亶的口水你也要吃?後來蘇軾出獄後特別感激章,在黃州時還特意給章寫信,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是,為什麼章惇到後來又那樣攻擊東坡呢?人的多面性確實不能用情感來替代。


如此說來,李一冰所寫《蘇傳》可謂飽含深情,這本書受到讀者喜愛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恰好在讀此書前,我讀到了沈慧瑛的《歸來》,書中寫到藍英年說過,有情的文章才能引起人心靈的共鳴,《蘇東坡新傳》於此語庶幾近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