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致敬蔣能傑導演
導演蔣能傑就在豆瓣蹲著,只要有人標記“想看”,他就會私信把鏈接給網友。
還會提醒網友:“趕緊保存吧,之前的失效了,你們自己傳播吧!”
這樣獨特又令人心酸的方式令無數網友動容,如今這部曾經“無人問津”的紀錄片在豆瓣取得了8.6分的高分。
《礦民、馬伕、塵肺病》
2010開拍,歷時約十年。
蔣能傑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片子可以走紅。
這是他十幾年來獲得關注率最高的一部片,從前他拍自閉症,留守兒童, LGBT,無一沒有人關注,無一很難登上主流平臺。
沒資金,難上映,是他早已司空見慣的了。
對於他來說,自己只是一個記錄者,這次的無意之舉不過是想讓自己的片子被多一點的人看到,因為只有被看到,才有機會被改變,這部片子才有意義。
略顯悲哀,但也很無奈。
影片的背景是自己的家鄉,主角都是自己的親朋好友
蔣能傑的家鄉位於湘西南,靠近越城嶺山脈,周圍都是豐富的礦產資源。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當地人多以此為生。
但事故自然也是經常有的。
七歲那年,五十多歲的爺爺因礦難而死,坍塌的礦石把他整個人都砸得遍體鱗傷,頭都變形了。那是蔣能傑第一次看到親人離世。姨父也受了傷。
11歲那年,做礦工的父親被檢查出肺結核和塵肺病中期。
大伯、二叔、三叔以及身邊太多親朋好友都不同程度地得了塵肺病,
正是基於這樣的成長經歷,帶給他很深的觸動,他親眼目睹當礦工的無奈,親人的離世以及社會的現實之殤。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來幫助塵肺病人”這是他的初衷。
於是大學畢業的他扛起了他用2500塊買了第一個手持DV,錢不夠了就去接婚禮,葬禮等商業活動,只要給錢都拍,就這麼著拍攝了八年之久。
故事從自己的父親拍起,串聯起一個礦區的塵肺病群體。
馬伕——蔣美林,是導演的父親,年輕時挖礦,後來得了塵肺病,幹不了體力活,從此不能再進礦洞,靠購買馬匹和運送礦物為生。夜以繼日,辛苦養家餬口。
牽牛——90後小礦老闆小劉,是導演的堂弟,2007年輟學,跟著父親開礦,目前負責一家礦洞的經驗和管理。
主角塵肺病病人——趙品鳳,是鄰村的叔叔。堂兄弟兄弟三個都是患了塵肺病,老大已經去世了,吐血死亡,二哥估計也活不了多久,隨時都有可能死掉。
趙品鳳本人也極其不容易,不到50歲,塵肺病晚期。結婚晚,還娶了一個心智不健全媳婦,兩個小孩還在上學。
人窮則命賤,命如草芥
深山小村,能致富的手段不多。一是出外打工二是下地種田三是上山開礦,相比較之下開礦的收入要高一些,這是最好選擇。
可惜,拿命換來的錢,也不是那麼好賺。
開礦需要有許可證和昂貴的生產安全保障,私自開礦是違法行為,於是便經常需要跟政府的人鬥智鬥勇。
三天兩頭就有政府派來的人將他們的機器砸掉,燒礦棚。
而他們也沒法反抗,只敢背後抱怨,過過嘴癮。
事實上,他們還不得不巴結這些來整頓的人,陪他們喝酒,搞好關係。
不僅如此,他們還必須自己承擔因下礦而失去生命的危險。
礦洞坍塌,高處墜落是常見的情況,但最致命的還是炸藥。
開礦需要用到大量的炸藥,炸藥昂貴又難買,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用的是帶有毒性的假炸藥。
有一回一下子毒死了四五個人,最後政府補償了幾百萬才息事寧人。
死了人就得往上抬,抬死人就得花錢,為了省錢,他們索性只抬活著的人。
然而說起這些的時候,他們就跟聊家常似的有說有笑。他們對生死看得開,認命。
小礦老闆小劉在被問到礦難情況的時候,只是摸著頭說:
“眼不見為淨,我沒看見,一個人睡覺就不怕。”
還有的人默默跑到後山去打電話,給妻子彙報一下回去的日子,然後繼續進礦洞幹活。
是冷血嗎?是冷漠嗎?對於他們而言,能活下去就不錯了,他們來不及思考,也顧不上那麼多。
只是這麼一天一天地幹下去,計算著能賺多少錢,什麼時候能娶媳婦,什麼時候能賺夠給孩子的生活費。
直到自己得了病,幹不動了。
死亡是塵肺病的宿命
僥倖在礦上活下來的人,卻也很少有人能逃過塵肺病的宿命。
如導演的父親,二叔三叔,在這個礦村,塵肺病是村民的常見病。
塵肺病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會讓肺逐漸喪失機能,患有此病的人不得不依靠呼吸機魏生,後期會導致肺結核或肺癌,直到窒息而亡
今年50歲的趙品鳳已經採了20多年的礦,被查出來塵肺病晚期。
兩個孩子還在上學,妻子心智不全,家中還有一對老父母。他的日常開銷還是由在外打工的弟弟勉強接濟的。
家裡窮,沒錢治病,只能靠一個吸氧機勉強維持生命。(吸氧機是導演幫他向公益基金申請的)
“在家等死” ,是趙品鳳們最經常說的一句話。
嚴苛的低保申請條件讓他們望而卻步,塵肺病是一種職業病,要想得到免費醫療更是痴心妄想。
他們聚在一起發發牢騷,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幹不了。
而對此,他們接受得也很欣然。面對導演的鏡頭,可以笑著跟他說:給我照張壽照。
趙品鳳自己遲早都會死。可是他應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死去。
2018年5月14日,全村停電一整夜。呼吸機用不了了,叫了救護車,還沒趕到就死了。
農村有時候會停電,但誰也沒想到停電會要一個人的命
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結束了他50歲的生命,留下的一家老小,今後又該何去何從。
據民間組織估算,目前中國累計塵肺病人高達600萬,是中國第一大職業病。
數據的背後,又是多少家庭的支離破碎,我們可以想象卻難以去想象。
為了錢進礦,得了病卻要花更多的錢去治病,家裡越來越窮,一代又一代,彷佛是一個逃不掉的深淵。
有一天不再憤怒,我會回家種地
無疑,導演是幸運的。
大學畢業,還能幹自己喜歡乾的事情。
拍紀錄片已然沒錢賺,但這麼堅持十幾年,這顆真誠的心難道不值得敬佩嗎?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初心。
有人問他拍這個紀錄片可以幹嘛,傳播負能量,甚至有人說他就應該被關起來,也有人專門加他微信去舉報他。
的確,他拍了也無法解決問題。
但,不拍就沒有問題嗎?難道保持一個社會的體面,就能當這些人不存在嗎?
那些被遺忘的弱勢群體,那些走在邊緣的底層小人物,就不值得被記錄嗎!
如果,被掩蓋掉的真相可以當作事實的話,我不知道這還可以算是個健康的社會嗎!
敢於直面問題,發現問題以及解決問題的人都是真的勇士。
如果一個導演去拍還要負責解決問題,那真正解決問題的人在哪?
“作為一個出身農村的底層人士,我看到過太多這樣荒誕的場面。看到那些社會問題,我是特別憤怒的。現在我還保持憤怒,憤怒會促使我去創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憤怒了,選擇坦然接受現實,估計我就不會再創作紀錄片了,我會回家種地,去享受那些”歲月靜好“的生活。
導演接受採訪的時候這麼說道。
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
後記: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來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魯迅 《熱風·隨感錄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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