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作者:戴老闆/徐夢玲

編輯:黃主任

支持:遠川研究所投資組



1983年,國家科委派了兩位年輕的幹部去斯坦福大學交流,一位叫張曉彬,另一位叫陳偉力。


這兩位年輕幹部的背景都不尋常,前者是前衛生部部長崔月犁之子,後者的父親位列第二代領導集體。在美國,張曉彬研究風險投資,而陳偉力攻讀經濟學,1984年回國後,張曉彬等向中央遞交了一份報告,提議建立風險投資機構,這份報告很快獲得中央的批示。


一年後,一家叫做中國新技術創業投資公司(簡稱中創)的公司在北京西城區虎坊橋13號成立,國家科委出資2700萬元,張曉彬任董事長兼總經理。中創的高管們大都背景深厚,因此從成立開始就獲得了政策的格外照顧,每年能從人民銀行和火炬計劃裡拿到10億元以上的貸款。


80年代是改革開放後中國第一代頂級企業創立的高峰期,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中創被寄予厚望。到了1989年底,公司資產規模已經達到了18億元。表面上看順風順水,但當時中創面臨最大問題就是:資金端大都是銀行貸款,投資端沒退出渠道,只能靠分紅來回本。


為了解決退出問題,張曉彬跟當時擔任中國農村信託投資公司總經理的王姓好友一起,在1988年9月8日發起了一場會議,討論推動中國資本市場的建設。第二年,以這次會議參與者為班底的證券交易所研究設計聯合辦公室就成立了,這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聯辦”。


聯辦對中國證券市場的創建做出了重要貢獻,當然也跟籌劃者的背景密不可分,比如張曉彬們去中央彙報時,領導就笑著打招呼[1]:“是你們幾個啊!”


但這種背景對識別潛力企業的幫助不大。要知道在連股市都沒有的年代,做投資是一種特權,中創的執掌者們雖然在美國見了不少世面,但並沒有受過專業嚴格的商業訓練,也沒在動輒清零的投資江湖摸爬滾打過,屬於是標準的“摸著石頭下海”,所以當時鬧了不少笑話。


當年四通需要融資,中創團隊進駐調研,索要各種數據和資料,輸入計算機咔咔咔做了一通分析,最後卻給出了個“如果有風險,與他們無關;如果有利益,他們得大頭”的方案。四通當時的老大當面諷刺道[2]:“這哪裡是什麼風險投資公司,你們應該叫保險公司吧?”


其實擅長“整合資源”和“政策套利”的群體,更容易在PE階段和投資銀行領域實現“貨幣化”。據說當年外資投行老員工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對著各大外資投行中國區老大的名單如數家珍,高深莫測地告訴新員工:這是誰家的公子、這是誰家的女婿、這是誰家的兒媳……


從90年代開始,中創就發揮比較優勢,在海南和上海炒樓炒股,大搞資本運作。到92年底,中創營運資金達40億元,下設10個金融部門,11家證券交易營業部,9個辦事處,下轄81家工商企業。此時的中創,儼然是個什麼賺錢就搞什麼的金控集團,而非一家專業風投機構。


事實證明這家風險投資公司既不懂風險,也很難說懂投資。1993年海南房地產泡沫破滅,中創一個爛尾項目的損失就高達10億元。到了1998年中央下決心搞金融大整頓,中創因違規炒房炒股,資不抵債轟然倒塌。覆盤這家公司的Portfolio(投資組合),一家明星公司也沒有。


VC投資通常都集中在企業成長的早期和中期,對企業的賽道、產品、技術、團隊等進行押注,賺的是智商、膽識和前瞻力的錢。“政策套利”和“關係尋租”這種在其他行業可以發財的方法,在VC階段基本上沒有用武之地,直到PE或者pre-IPO階段,它們才能有機會刷些存在感。


中創沒給業界留下什麼遺產,但為這個行業寫下了一條鐵律:風險投資,必定是一個平民子弟英雄主義的大型實踐場。


01. 大江靜猶浪


最能夠表徵一家VC公司的元素永遠只有兩個,一個是創始人,一個是方法論。


創始人很關鍵。傳統金融業如銀行、券商、信託等,核心能力是牌照和渠道;二級市場的共同基金和對沖基金在規模做大之後也都需要依靠體系和建制,從單兵作戰轉向集體衝鋒;但在風險投資領域,公司和創始人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VC必然跟個人英雄主義息息相關。


比如,提起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不談Don Valentine顯然等同於僭越;提起軟銀,話題總是圍繞孫正義10米以內;提起KPCB,顯然離不開John Doerr的傳奇;而提起DST Global,不聊Yuri Milner當年投臉書時“2億美金換2%”的典故那簡直都不算圈內人。


老牌VC公司Accel在互聯網泡沫破滅之後陷入困境,被好幾家常春藤大學的捐贈基金拋棄,創始人Jim Breyer四處求人才勉強募到了第10期基金。然後他頂住壓力給了剛成立不久的臉書1億美金估值,投出1270萬美元最後賺回100億美元,一舉把Accel重新帶回了一線VC的行列。


所以“首家進入中國市場的外資風投機構”這個稱號之所以能夠花落IDG,也離不開一個強人的推動:熊曉鴿。


熊曉鴿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湘潭鋼鐵廠當電鉗工,他改變自己命運的方式只有一個:求學。他1977年考入湖南大學,1984年考入社科院研究生,1986年被美國波士頓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錄取。畢業後,通過一次做翻譯的機會,熊曉鴿認識了IDG創始人Patrick McGovern。


在美國幹了幾年的記者後,熊曉鴿在1991年加入IDG。IDG在美國其實是一家媒體資訊公司,在投資領域涉足很少,但熊曉鴿硬是說服了老闆McGovern給了他1000萬美元,讓他來中國做風投。1993年,IDG資本的前身“太平洋風險技術基金”就正式開張做買賣了。


熊曉鴿VC投資人們帶來的第一課,就是搞定LP比什麼都重要。當年IDG內部有人諷刺:“中國風投? 聽來就像往牆上仍大糞,看哪個能粘住。”事實的確如此,IDG開張後長達7年沒有項目退出,但架不住LP兼老闆McGovern硬挺熊曉鴿。7年啊,現在的LP誰有這份耐心?


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熊曉鴿與Patrick McGovern,2005年


困擾熊曉鴿的,還是困擾中創的那個難題:沒有成熟的推出渠道,當然官方也在做頂層設計。在中創倒閉的1998年,時任民建中央主席的成思危提出了《關於儘快發展我國風險投資事業的提案》,史稱“1號提案”。在官方敘事中,這個提案算是中國風投行業正式啟動的里程碑。


成思危大半生跟投資都沒關係,不過他出身名門,父親是民國報人成舍我,也是臺灣世新大學的創辦者。他1951年從香港回大陸“投共”,雖然做到化工部副部長,但在高層中並沒有太大影響力,直到臨近退休前出任民建中央主席,並在1998年進入全國人大常委會,升至副國級。


98年的“1號提案”是成思危政治成就之一,但可惜裡面的提議還要過很多年才能變成現實。2013年36氪wise大會還特意請成思危錄了一段視頻,當時中國創投界已經是鮮花錦簇烈火烹油,那會兒他已經身患癌症,兩年後去世,期間三代領導集體基本上都去病床前握過手。


90年代互聯網已經開始升溫,網景1995年上市,雅虎1996年上市,亞馬遜1997年上市,創富潮一浪接一浪,但由於行業發展的滯後和基礎設施的缺失,中國VC投資人們只有羨慕的份兒,沒有項目退出時“x年x倍”的亮眼標題,即使做的再早,熊曉鴿們也不會有太大知名度。


社會知名度沒有,投資方法論也沒有。一位IDG早期合夥人跟筆者回憶:當年就是全國劃幾個大區,每個區的負責人跑到重點城市的科技園裡去要企業花名冊,凡是公司名字裡帶有“科技”“軟件”和“技術”幾個詞彙的,都厚著臉皮去拜訪,一多半的情況都被當成騙子趕出去……


當時的媒體頭條屬於陳立武(華登國際)、徐大麟(漢鼎亞太)、劉宇環(中經合)、王伯元(怡禾創投)這些“知名外商”。這些人共同背景大陸以外出生、美國求學硅谷工作,80~90年代在海外成立VC公司,重點投資方向是大陸和臺灣。

他們號稱創投“四大天王”[4]。


華登國際可能是中國VC領域最早形成方法體系的。華登早期投資了科龍、創維、小天鵝這些製造業項目,回報不錯,但從1997年投完新浪之後,陳立武就開始把逐步把大部分資金都集中到半導體行業。這種“聚焦特定產業”的打法為華登贏得了未來的尊敬,也帶來了眼前的煎熬。


在互聯網浪潮來臨之前,早期入華的各家都在修煉內功,IDG在顆粒無收的七年裡積累了不少人才。剛開始只有熊曉鴿和老朋友周全這個兩個核心人員,後面陸續迎來了章蘇陽、林棟樑、王樹,楊飛、王功權、李建光、過以宏等人的加入,形成了日後IDG著名的“九大金剛”。


與此同時,熊曉鴿未來的對手們也在向VC和互聯網聚集:1995年,還在斯坦福上學的林欣禾創辦了華淵資訊;1996年,28歲的符績勳加入新加坡國家科技局,開始接觸風險投資;1998年,剛剛三十而已的徐新離開百富勤加入霸凌投資;1999年,沈南鵬告別投行下海創業。


隨著90年代末的互聯網熱潮不斷升溫,中國VC投資人的歷史進程就要來了。


02. 入華的門徒


對著VC圈之外的人描繪一個公司的成長夢想會得到什麼反饋,1999年的馬化騰恐怕感受最深。


1999年11月,騰訊賬上只剩下了1萬元現金,不得不硬著頭皮尋求出售。他們前後找了6個買家,得到的反饋要麼是“這玩意兒看不明白”,要麼是“覺得講了一個並不太好笑的笑話”,甚至有買家按照騰訊“有多少臺電腦、多少個桌椅板凳”來評估,最多隻肯出60萬元人民幣。


最後沒辦法,曾李青對四處碰壁的馬化騰說:“現在要去找一些更瘋狂的人,他們要的不是一家現在就賺錢的公司,而是未來能賺大錢的公司,他們不從眼前的利潤中獲取利益,而是通過上市或再出售,在資本市場上去套利。他們管這個叫VC,Venture Capital,創業投資。”


於是在朦朧中,中國VC領域的第一場大型戰役便圍繞著“BAT+三大門戶”打響了。


跟騰訊對接的是IDG中國“九大金剛”之一的王樹,那會兒他剛投了金蝶。項目上報北京IDG總部之後,王功權帶隊南下調研,曾李青又找來了李澤楷的香港盈科,兩家以550萬美金的估值聯合投了騰訊220萬美元,各佔20%股份。這200多萬美金拯救了已經彈盡糧絕的騰訊。


相比盈利模式不清晰的騰訊,有明確對標企業的三大門戶門前則擁擠的多。網易丁磊的背後有徐新(霸凌),新浪王志東背後有茅道臨(華登)、馮波(RSCO)和馮濤(Ivanhoe Capital);而MIT畢業回國創業的張朝陽更是光環等身,一路上都有明星投資人保駕護航。


百度李彥宏履歷光鮮,天使輪就有兩家美國VC機構支持,A輪投資人名單上則有楊飛(IDG)和符績勳(德豐傑),他們最後都獲得了上百倍的回報。至於阿里巴巴,國內精英範兒濃郁的VC投資人對馬雲這個長相古怪的前英語老師並不感冒,白白把機會推給了日本人孫正義。



孫正義在中國佈局了三隻基金,其中軟銀亞洲基礎設施基金(SAIF)的掌門人是安徽人閻焱。閻焱早年在江淮航空儀表廠當工程師,跟熊曉鴿一樣,他的人生跳板依次是南航-北大-普林斯頓。他的成名作是2003年4000萬美金投資陳天橋的盛大,2年後就拿回6.8億美金的回報。


但互聯網1.0時代收穫最豐的,還是佈局最早的IDG。除了騰訊和百度之外,IDG還投資了攜程(天使輪)、搜房(A輪)、搜狐(A輪)、易趣(天使輪)等回報巨大的項目。IDG“九大金剛”基本上都收穫到了自己的成名case,並逐步形成了“投人、投人還是投人”的投資方法論。


不過在行業爆發期,方法論並不重要。能投中能青史留名的案子主要需要兩條,一是建制完整,二是幣種優勢,尤其是前者,團隊、資金、投後、品牌等缺一不可,IDG的成功離不開之前的默默積累。同期的China Vest卻因為沒有本土管理團隊,高開低走,基本沒投中什麼好的案子。



在熬過泡沫破滅後短暫的痛苦期後,形勢一片大好。2003年~2004年,騰訊、攜程、空中、盛大等公司密集上市,投資人的動作就是數錢、數錢和數錢。


熱潮引來了一批新玩家。2004年,硅谷銀行組織了一次6天行程的來華考察,報名踴躍,最後選了25個來自頂級風投機構的投資人,包括紅杉的Don Valentine和KPCB的John Doerr。這些坐慣了私人飛機的超級大佬平時相互不服氣,但在中國只能擠在同一輛大巴車上走街串巷。


在北京,副總理曾培炎親自接待了他們;在上海,他們參觀中芯國際和張江;白天他們在中關村科技園聽創業公司路演,晚上他們跟陳天橋、閻焱、邵亦波、俞渝等人談笑風生,並跟本土創投機構做了深度交流。6天行程結束之後,考察團裡大部分的投資人都做出了入華的決定。


當然,這些海外創投也很清楚,要想在中國站穩腳跟,必須先找人:那些既懂產業,也懂投資,更懂中國的人。


紅杉找的是沈南鵬和張帆,前者剛帶領攜程成功登陸納斯達克,而後者則在德豐傑投中了空中網和分眾傳媒;DCM找的是臺灣人林欣禾,此時他已經在新浪工作了近10年;量化對沖基金SIG(海納集團)則請到了王瓊和龔挺,兩人既是上海交大的校友,也是UT斯達康的同事。


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耶魯時期的沈南鵬,1992年


紀源資本(GGV)也在2005年入華,1號員工是來自集富亞洲的李宏瑋,2號員工是來自德豐傑的符績勳。剛開始沒有落腳點,他們便借了華盈基金在上海嘉華中心的一間辦公室,而華盈則跟KPCB成立凱鵬華盈,牽頭的是大美女汝林琪和軟銀亞洲“三劍客”之一的周志雄。


周志雄跟閻焱分手時,軟銀亞洲也剛剛在2005年跟孫正義分家,變成了軟銀賽富。軟銀亞洲當時的GP公司的大部分股權都屬於軟銀,閻焱的本土團隊只有一小部分股權。因此在成功投資盛大之後,閻焱就試圖謀求獨立,並直言不諱地說[2]:“你自己辛辛苦苦掙了錢,幹嘛要給別人?”


在獲得了唯一LP思科的支持之後,閻焱有了談判的籌碼,隨後團隊在募集二期基金時正式提了“分手”,軟銀只拿到了二期基金5000萬美元的投資權,GP公司變成了歸閻焱領銜的本土團隊所有。隨後軟銀亞洲改名為軟銀賽富,2008年更是改名為賽富亞洲,徹底完成了“去軟銀化”。


媒體給賽富獨立貼了一個好聽的概念,叫做“VC裂變”。目睹全過程的本土VC投資人們,無論是大佬還是小兵,一顆種子在他們的心裡被種下了。


而在賽富獨立的同一年,熊曉鴿的IDG也遭遇了第一次“裂變”:九大金剛之二的王功權和王樹加盟PE機構鼎輝,創辦了鼎輝創投,而這只是熊曉鴿揮別戰友的開始。到了2008年,渾身散發魅力細菌的張穎也從中經合集團“裂變”出來,跟邵亦波、徐傳陞會師創辦經緯中國。


同樣在2005年,已經“非常有錢”的徐新從霸菱辭職創辦了今日資本,並設定了“build business for China”這個宏偉目標;而尚算初出茅廬的張磊在這一年回國創辦了高瓴,“重倉中國,重倉未來”是他路演時展示給投資者的策略。這兩個人將給VC業界帶來持續的震撼。


一直站在舞臺邊緣的本土基金也迎來了春天:2004年中小板設立,2005年股權分置改革,2006年深創投有了第一家掛牌的企業,2007年大牛市起飛,2009年創業板設立。基礎設施的完善讓深創投的靳海濤和達晨“三劍客”(劉晝、肖冰、邵紅霞)開始在江湖上聲名鵲起。


一時間行業似乎人聲鼎沸,各方勢力八仙過海地入場,好不熱鬧。但不利的消息也有:從2004年到2009這五年,互聯網1.0的投資機會已經所剩無幾,BAT的地位已經穩固,新的顛覆者還沒出現,但原本屬於IDG們的盛宴被新來者大大稀釋了。有人質疑:中國VC是不是快供過於求了?


但所有人都小看了這塊蜜糖之地的豐腴程度。倒回十幾二十年前,你跟人說中國產生的互聯網獨角獸會超過美國,別人會拿你當神經病。


03. 收割大時代


張穎創辦經緯中國後風格偏保守,360創始人周鴻禕對他講說:“你們這樣根本不行,一年才投幾家破公司,人家根本都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在投資。”


周鴻禕簡直是VC圈的王思聰,喜歡用犀利的言論針砭時弊,比如他給沈南鵬貼了一個“鯊魚”的標籤,至今都讓紅杉的PR頭疼無比;在周亞輝的投資筆記刷屏時,他對童瑤的老公王冉說:“我們看到有的投資人稍微掙了點錢就到處嘚瑟,嘚瑟來,嘚瑟去,最後把行業給嘚瑟沒了。”


張穎對周鴻禕的建議虛心受教,“你不扣扳機,創始人憑什麼找你?他根本不知道你有沒有錢。”在2009年12月,經緯在廈門開了2天的閉門會議,史稱經緯的“一中全會”,最後做出決定:改變策略,集中押注移動互聯網,大量招募行業出身的投資經理,利用人海戰術來“掃街”。


同樣改變策略的還有紅杉中國。沈南鵬上任後第一次出手就是投了360的A輪,但這主要歸功於他跟周鴻禕早就相識,屬於熟人圈子裡找機會。而在紅杉中國成立的前兩年,沈南鵬還有“下鄉考察偶遇美食”的投資橋段(鄉村基),這其實從側面反映了當時的打法還沒有成體系。


但紅杉創始人Don Valentine的理念一直很堅定:不賭賽手,賭賽道,“首先要尋找最大的市場”,然後在這個市場裡尋找最好、最具有成長空間的商品,最後才輪到創始人,而創始人的性格、品質都是次要。進行了部分改良之後,沈南鵬迅速把這套方法發揮到了極致。


於是紅杉從2007年開始佈局電商(阿里、京東、唯品會、聚美);2008年開始佈局文化娛樂(博納、阿里影業、萬達影業);2009年開始佈局雲計算大數據;2010年開始佈局本地生活(美團、餓了麼)……之後互金、直播、短視頻、電動車等賽道紅杉基本上也都沒錯過。


在經緯和紅杉集團衝鋒的時候,還有一批VC公司走了一條不同的路:他們拒絕用多管火箭炮對陣地進行覆蓋,而是喜歡用狙擊槍一槍打中一個。


典型代表就是DCM的林欣禾,其打法用兩個詞來形容就是:重倉+少而精。DCM中國整個投資團隊永遠都是8個人,每年投的案子頂多十幾個,但命中率非常高,陸續投出了唯品會(A輪)、58同城(B輪)和快手(B輪),這3筆交易均給DCM帶來了超過10億美金的單筆回報。


形容自己是狙擊手的還有徐新。在霸菱投資工作的6年裡,她一共只投了10家內地企業,但有6家成功退出,創辦今日資本之後,徐新更是把投資聚焦在了互聯網、消費和零售這三個行業,“別人一年投五十個案子,我們一年只投五個案子”,“不輕易開槍,開槍打得比較準”。


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徐新與劉強東,京東融資簽約會,2006年


當然了,在中國史上最大創業潮的這波紅利之下,集團衝鋒能掙錢,精準狙擊能掙錢,閒雲野鶴也能掙錢。


因為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移動互聯網浪潮在2010年後徹底爆發,大批未來的百億美金公司在2010年左右相繼成立,如美團點評、小米、快手、頭條、滴滴、B站、拼多多……而同期成立的10億以上美金公司更是數不勝數,如陌陌、虎牙、鬥魚、YY、餓了麼、美菜、知乎、猿輔導、小紅書等……


聚光燈不再只屬於IDG,做好準備的VC手上都有了一戰成名的項目:晨興有小米(A到E輪)和快手(天使/A輪),經緯有陌陌(A/B/C輪),高榕有拼多多(A/B/C輪),金沙江有滴滴(A輪)和餓了麼(A/B/C輪),SIG有頭條(A輪),紅杉則投了上述除小米外的所有企業。


不過讓沈南鵬最得意的項目,恐怕是美團點評。2006年紅杉投了大眾點評,是唯一的A輪投資人;2010年紅杉又投了美團,也是唯一的A輪投資人。後面沈南鵬持續加註,並在2015年推動打得難分難解的兩家合併,到2018年王興去港交所敲鐘,紅杉收穫了20億美金以上的回報。


而跟美團同一年上市的還有拼多多、小米、獵聘、映客、虎牙、寶寶樹、優信二手車……這一年也成了行業的豐收之年。如果2004年的中國風投行業是在用手數錢,那麼2018年的中國風投行業則是在用運鈔車拉錢,這也為肇始於2010年的移動互聯網創業潮畫上了一個階段性的句號。


在這波浪潮的帶動下,中國VC投資人入選創投界“奧斯卡”The Midas List名單的越來越多,到2019年上榜Top100的人數高達21人。這21個人裡不僅包括那些耳熟能詳的大佬,還有越來越多的中青年骨幹。要知道,登上這個榜單不僅意味著業界聲譽,更代表著獲得美元LP的認可。


於是按照行業的慣例,數錢的歲月一定伴隨著“裂變”,必然會有一波新人急著出頭,而且越早出來,越容易享受到移動互聯網的紅利。


兩次最著名的裂變分別發生在IDG和紅杉。2013年三個IDG的合夥人張震、高翔、嶽斌辭職創辦了高榕資本,並迅速投出了拼多多、虎牙、華米等項目,一戰成名;2014年,在紅杉內部推薦過字節跳動(B輪)的曹毅離職創辦了源碼資本,並持續押注字節,獲得了超過10億美金的回報。


字節挑動和拼多多這兩個千億美金的項目從創立一開始,就得到了中國本土VC投資人的鼎力支持:張一鳴跟王瓊在餐巾紙上畫出了頭條的模型,之後SIG便一直是字跳的最大機構股東;黃錚2014年去參加高榕年會,席間張震當場拍出了6000萬美金估值,那會兒拼多多還沒上線。


成名要趁早,發財也要趁早,既能成名又能發財則要分秒必爭。到全民創業的2015年,幾乎每個月都有明星投資人離職創業,爭相抓住移動互聯網的尾巴,在媒體的報道中他們被統稱為VC2.0。募資→出手→浮盈/IPO→密集PR→再募下一期……2.0們的速度之快,讓老前輩們瞠目結舌。


在又一波裂變大潮之後,擺在創業者面前的VC已經可以用“琳琅滿目”來形容了,華興、清科、投中、36氪每年都有眼花繚亂的榜單,有按照美元基金和人民幣基金來劃分陣營,有按照60後70後80後來強化代際,當然最簡單的就是稱呼上一代叫VC1.0,稱呼新一代的叫VC2.0。


這些標籤其實對創業者和LP們幫助不大。這方面筆者從業多年的二級市場反而做得比較好,公募私募都自覺地按照投資風格來歸類,比如價值派、趨勢派、成長派、宏觀對沖派……即使一個85後的基金經理也可以跟90歲的巴菲特擁有一樣的理念(水平另說),路演時投資人一聽就懂。


下面筆者借鑑二級市場的方法,按照打法的不同給大家詳細總結一下VC圈裡的7大流派。


04. 百家齊爭鳴


首先需要強調的是,流派而不是門派,“門派”是利益共同體,要黨同伐異,而“流派”則是你是葫蘆我是瓢,大家都站著把錢掙了,頂多搶搶案子。所以像龔虹嘉在清科論壇上拐著彎兒揶揄朱嘯虎就duck不必——你是商人又不是文人,何必搞同行相輕,他吃你家大米了?


各家機構其實都有一棵共同的底層技能樹:大量接觸項目的覆蓋能力、判斷商業邏輯的洞察能力、評判創業者長短板的鑑人能力。但每家其實都有偏重點,再加上VC團隊向來不會特別大,創始人風格會強烈地影響團隊所有人,呈現出來就是你有你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

根據每家側重點的不同,整個中國VC投資圈一共可以分成7種流派:選手派、賽道派、捕鯨派、聚焦派、掃街派、連接派和趨勢派。


A. 選手派


這一流派又稱“賭選手”,開山祖師是IDG。熊曉鴿雖然尊McGovern為師,但師傅也沒啥投資經驗,只能自己摸索。在早期吃過幾次虧後,IDG逐步形成了“第一是投人,第二是投人,第三還是投人”的方法論,IDG合夥人李驍軍寫過一篇《讀人研究報告》,圈內流傳甚廣[6]。


到今天,IDG對“連續創業、海外名校背景、互聯網公司擔任過高管”這三類創業者的偏愛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圈內甚至盛傳IDG內部採用了“人盯人”的策略:把中國前20名互聯網公司的中高層幹部全部跟蹤起來,只要誰離職出來創業IDG的投資經理會第一時間撲過去。


這一流派還有徐小平的真格基金。徐老師以前在新東方搞留學諮詢,比IDG更熱衷海外名校背景創業者,據真格自己曾經統計過投的180個項目,發現海歸創始人佔比高達42%,所以有人調侃說

徐老師等於在國外航班密集的首都T3航站樓架了挺機槍,看到海歸人才就直接掃射。


VC2.0裡採用這一打法的,從IDG裡裂變出來的高榕資本應該也算一個。雖然高榕體系複雜,但至少部分採用了“賭選手”這個策略。


高榕內部把自家的投資策略稱之為“雙引擎策略”,其中包含了「盯人」和「盯事」兩個維度。張震曾這樣闡述「盯人」策略:“我們與中國約30家最牛的互聯網企業中高層保持密切聯繫,當他們有離職創業的計劃或投身到創業型企業的打算時,我們會第一時間知道。”


其實IDG裂變的機構很多,比如章蘇陽(火山石)、餘徵坤(濟峰)、毛丞宇(雲啟)和李豐(峰瑞),但並不是每家都是“選手派”,比如章蘇陽作為IDG元老大概率會堅持理念,毛丞宇是章蘇陽帶出來的,應該也會偏重人,但餘徵坤則是“聚焦派”的打法,基本只投醫療。


B. 捕鯨派


這一流派又被稱為“狙擊手”派,這一派的人數眾多,大多數“小而美”的VC公司都可以歸屬於這個流派,代表性公司就是前面講到的DCM和今日資本。


捕鯨派出手次數很少,一份BP扔過來,商業邏輯要看,賽道趨勢要看,團隊配置要看,創始人能力和身體素質也要看,扳機扣動時慎之又慎,團隊人數也通常不多,比如DCM永遠都是8個人的團隊,今日資本的臨時辦公室跟筆者在同一個wework,裡面辦公的兩隻手能數得過來


就像林欣禾在42章經的一次活動中PPT上寫的:做捕鯨者,不做追風者。在演講中他還說:“如果每年投100個公司,過兩年我連CEO的名字都忘了,所以我們不想投多,而是決定投少。”所以他的方法論就是堅持領投,持續double down,並提供更聚焦的投後服務。


捕鯨派非常喜歡強調投後,比如徐新和林欣禾都會幫企業做這麼幾件事:招募核心人才,解決後續融資、幫企業做KPI、文化、品牌。比如林欣禾投了唯品會後,有段時間每週都飛到廣州跟沈亞開戰略會議,而徐新投了趕集網後,曾經冒著大雨去杭州幫楊浩湧挖來了陳國環。


這種重金傾注的投法,容易造就個人英雄主義傳奇,比如王瓊在字節跳動一個項目上賺的錢,比很多老牌公司二十年賺的總和還多;金沙江朱嘯虎命中的獨角獸數量,抵得上大部分同行的整套班子;而雷軍在上市時對媒體說:晨興劉芹投小米的500萬美金,最後賺了866倍。


筆者見過最精悍的捕鯨團隊,應該是2006年入華的高原資本,其團隊永遠只有2個人,10年只投了10個項目,但基金IRR卻高達62%。2016年高原的塗鴻川和姚亞平離職創辦了沸點資本,是VC2.0裡的捕鯨代表機構,而高原資本也很佛系,直接把中國區辦公室關門了事。


VC2.0裡捕鯨派其實多,胡博宇的XVC也算一個。胡博宇在DCM跟過林欣禾,在金沙江跟過朱嘯虎,而這兩個人都是捕鯨派的大師。2016年XVC成立之後延續“小而美”的風格。在前年的一次交流中,筆者聽他講“投資是尋找鯨魚的遊戲”,一看就是延續了師門的傳統。


C. 賽道派


賽道派的代表人物是紅杉資本和老虎基金,其打法通常被總結為一句話:賭賽道,不賭賽手。但這句聽起來很土豪任性的話,還遠不能概括賽道投資理論的複雜性。要達到能“賭賽道”的門檻,基金品牌、垂直團隊、AUM規模缺一不可。能上這個牌桌上的選手,少之又少。


具體到如何挑選賽道,紅杉採用的是bottom-up(自下而上)的做法:首先通過大批量的看相關公司,判斷這個賽道是否有upside的趨勢正在產生。如果有,就把這個行業的鏈條、格局、階段、選手、節點、商業模式等全部梳理清楚,然後再挑選有價值的節點來做投資。


紅杉中國這種打法肇始於2008年,當時合夥人周逵整理了一份移動互聯網的產業地圖,把各個環節相互關係都標的一清二楚,讓紅杉及時捕捉到了大量機會。而現在據說紅杉每個垂直賽道的團隊,都有一個各自細分行業密密麻麻的的圖譜,並隨著對行業mapping不斷更新。


如果有必要,賽道派會把行業123名都投個遍,這一做法常陷入爭議,逼著沈南鵬不斷地出來解釋“紅杉不會投資一個領域內兩個競爭對手”。但這話聽聽就行了,你如果翻一番最近火熱的4家造車新勢力(蔚來、理想、小鵬、威馬)的股東名單,能在其中3家裡面找到紅杉。


賽道打法不如“捕鯨”有效率又有啥關係呢?2008年紅杉錯過了困境中的京東,兩年半後京東估值漲了40倍,紅杉再投進去仍然掙了大錢。2013年紅杉錯過今日頭條的B輪,但C輪D輪迅速跟進,幫助沈南鵬坐上了2020年midas list的頭把交椅:這是deep pocket的勝利。


VC2.0裡被認為繼承沈南鵬的是源碼的曹毅。曹毅把投資領域劃成“三橫九縱”27個格子,又疊加“冰海、藍海、紫海、紅海”四個階段,眼花繚亂。不過早期源碼把兵力重點放在了互聯網金融等少數幾個“格子”,2017年黃雲剛、張宏江等人加入後才逐漸向其他“格子”拓展。


當然,1984年出生的曹毅之所以崛起如此快,其實另有原因,他早期更多采用的是“連接派”的打法,這個會在後面詳細展開。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VC2.0裡未來能接沈南鵬班的,要麼是一個覺得沈南鵬還不夠鯊魚狼性的人,要麼是一個打法跟沈南鵬完全不一樣的人。


D. 掃街派


這一流派的代表機構是經緯中國。前文提到經緯在2009年廈門會議後便改變戰術,大量招募行業出身的投資經理來“掃街”。跟紅杉常試圖撕掉身上“賽道”標籤相反,張穎對“人海戰術”從來不扭扭捏捏,即使有人把經緯稱作VC裡的九鼎,這10多年張穎也從未改變打法。


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畫風跟大部分VC人都不一樣的張穎


這種打法的要點有兩個,一是從產業中尋找並培養投資經理。經緯比較少從同行挖人,反而喜歡具備技術、產品或者運營背景的人才;二是用數量保證質量,先量後質,張穎曾總結:“我認為不論一個人再怎麼聰明,沒有量就沒有質,只有在一定的量的基礎上,才有質。”


在今年極客公園和B站聯合舉辦的大會上,他對經緯的打法有一個簡短的總結:


經緯現在在八、九個垂直行業有自己的團隊,每年我們會在每一個行業投6-8 家公司,這個數量我覺得在中國洶湧澎湃的創業浪潮裡不算過分。這樣算下來就是七十多家公司,它們如果能持續地融到錢,我們有退出,產生一個正循環,那就有年復一年的量的產出,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有質。


人海戰術大幅度提升了經緯的信息捕獲能力,並培養了一批年輕的投資人,比如2010年加入的叢真,入職第二年就在內部推薦了餓了麼(B輪);2011年加入的王華東剛入職就押中了蔣凡的友盟(A輪)和唐巖的陌陌(天使輪),2014年他跟小飯桌李晶結婚,蔣凡就是證婚人。


跟王華東一樣從媒體出身的牛立雄,在教育賽道上陸續捕獲了VIPKID(A/B輪)和猿輔導(B/C/D輪);而在浪潮、百度工作過的肖敏,投資富途證券前跟李華(騰訊18號員工)吃了十幾頓飯,才讓富途A輪選了經緯。應該說,在每個垂直賽道,經緯都培養出了一批狙擊手。


除了“人海戰術”以外,經緯還有很多特立獨行的氣質,比如業內最龐大的投後團隊(號稱除了去派出所撈人外其他都能幫創始人搞定),以及經緯最大的IP資產——張穎本人。所以,假如中國再來一波創業潮,可能會有機構能複製“人海戰術”的打法,但無人能複製經緯中國。


E. 聚焦派


這個流派又稱“行業派”,通常只專注於少數幾個甚至一個行業,創始人要麼是從產業中出來的,對產業生態或者上下游鏈條瞭然於胸;要麼是曾在大型機構裡覆蓋過垂直賽道,具有很強的人脈。很多初創的VC公司都會從一兩個行業起步,然後慢慢拓展能力圈,增添賽道。


前文提到的華登就是這一派的傑出代表。華登作為進入中國最早的美元基金,年齡比中國互聯網行業還要大,但只出手過新浪、美團和高德等少數幾家。而在半導體這個回報週期長、失敗幾率高的領域,華登卻一頭紮了進去,這跟陳立武、黃慶等人的半導體背景密不可分。


從2003年到2013年,華登陪中國半導體行業熬過了最黯淡的十年,把華登稱為“VC版的國家大基金”,恐怕沒有人會有異議。在成立30週年時華登拍了個紀錄片,中芯、聯發科、展訊、兆易、中微、瀾起、格科微、矽力傑等公司的老大輪番登場傾訴感激之情,令人動容。


類似華登這種聚焦派名氣通常不大,但往往能比大機構更早發現細分賽道的機會,比如消費領域的天圖(百果園、小紅書)、黑蟻(喜茶、江小白),硬科技領域的明勢(理想、小牛電動)、線性(地平線、神策),媒體領域的高樟(市值風雲、菠蘿斑馬)、頭頭是道(喜馬拉雅、十點讀書)等。


F. 連接派


這個派別又稱“圈子派”,必須有一個核心的靈魂人物主導,連接一批人形成一個圈子,然後在這個圈子中尋找投資機會。這個核心人物通常都是知名科技企業的高管,圈子裡就有錢又有創業者,籌資投資兩相宜。代表性人物就是出身金山系的雷軍和出身阿里系的王剛。


雷軍的投資哲學已經天下皆知,他曾經總結過:“我只投熟人或者是熟人的熟人,只做兩層關係。”他浸淫中國IT圈近30年,朋友圈裡有一批互聯網猛人,這種打法讓他抓住了歡聚時代、UC、拉卡拉、小鵬汽車等一批公司,他對凡客陳年鍥而不捨的支持也是圈內有名的典故。


雷軍的成功無法複製,但雷軍的打法可以複製。尤其是2013年之後,一大批互聯網公司IPO上市,造就了一批左手抓著大把美金,右手挽著創業圈人脈的科技富豪。這批new money大都還在管理一線,沒精力親自下場做投資,於是他們就成了風投公司完美的“連接”對象。


在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高榕和源碼。張震出身IDG,曹毅出身源碼,打法自然會帶這些老東家的色彩,但真正讓他們迅速崛起的還是對這批new money的連接。


高榕成立之初便旗幟鮮明的要做中國的founder's fund,LP陣容星光閃耀,包括BAT、小米、分眾、京東、唯品會等公司的老闆們,這給高榕帶來大批優質項目,比如拼多多的天使投資人孫彤宇也是高榕的LP,通過他的推薦,張震見了黃錚15分鐘後就拍板決定投了。


中國VC流派的前浪、後浪和破浪

張震(左)和黃錚(右),拼多多上市,2018年


源碼資本也部分採用了這種打法。曹毅本人是一個情商極高的“超級連接者”,源碼成立時把王興、張一鳴、左暉、李想等人都發展成了LP,所以他比高榕更進一步,直接把LP和潛在被投企業綁在了一起,很順理成章地投了美團、字節、鏈家、理想這些超級明星項目。


隨著new money的日益增多,連接的打法會越來越盛行。但能駕馭好的,要麼像雷軍一樣做投資時已經功成名就,不缺錢也不缺人,資源會主動聚集過來;要麼像曹毅那樣,有八面玲瓏的性格、為人處世的老道、穿針引線的能力。兩者都不容易,但兩者都會有人做的很出色。


G. 趨勢派


這個流派跟前面六種都不太一樣,其奉行的是用自上而下(top-down)的研究來尋找具有

結構性趨勢的行業,然後主動深入行業,“找跟最好商業模式相契合的最好的創業者”。這個流派既不在辦公室裡等BP上門,也不care這個賽道當下是否熱門,是完完全全的“研究驅動”。


這種打法的集大成者是原本較少涉足VC領域的高瓴資本,不少橫跨一二級市場的機構如景林、摯信也部分採用這種打法。


研究驅動型VC的核心能力,就是建立起對商業本質的洞察,然後就能在一個更高的維度上去尋找趨勢性的機會,做出投資決策。張磊在《價值》裡提了研究驅動的三種要求:做深入研究、做長期研究,做獨立研究,其對應的案例分別是高瓴投資寵物賽道、藍月亮、京東商城


比如高瓴在2014年,沿著“人口結構、家庭結構的改變會催生新的行業需求”這條主線,發現少子化、老齡化、單身人口比例的增加會驅動寵物行業的快速增長,並用日本市場的歷史進行交叉驗證,得出了明確的結論。唯一的問題在於當時寵物市場剛剛起步,需要融資的創業公司很少。


一般的機構研究到這裡可能就結束了,他們會等待行業爆發BP湧現的時候。但高瓴則更進一步,他們發現寵物細分領域要麼空白,要麼分散,因此得出更深的結論:在一個窗口期內,供給結構可以決定消費結構。於是在2014年親自下場,用“孵化+整合”的方式來重塑行業的供給。


這場仗打了至少三年。36氪的一篇報道有這樣的描述[7]:“直到2018年,普遍陷入投資主題焦慮的中國VC們,才意識到寵物行業可能存在的機遇。不止一位看該領域的投資人告訴36氪:在他們開始做這個行業mapping時,才發現‘高瓴無處不在’,‘高瓴把行業都捋過一遍了’。”


理解研究驅動的打法,才能理解自上而下的投資風格:高瓴投資藍月亮之後,會主動說服其從一家“賺錢的洗手液公司”變成一家“虧損的洗衣液公司”,最終迎來爆發;投資京東時,張磊會主動告訴劉強東:你這個事業要拿大錢打大仗,要麼拿我3億美金,要麼我就不投了。


與高瓴的打法類似的機構有景林和摯信,這兩家公司管理規模都在100億美金上下。景林在二級市場名氣很大,以深度研究和價值投資著名,在一級市場也延續了研究驅動的打法,但業界曝光度很小,而摯信資本則更加低調,這跟摯信創始人李曙君的風格不無關係。


李曙君曾任盛大的CFO(阿里張勇的前任),早期投中了海瀾之家、大眾點評、360等企業。摯信的打法也是自上而下的研究驅動,其對教育、醫療、文化等賽道的投資和整合要早於大部分同行。VC2.0中純粹用“自上而下”打法的機構不多,2019年剛成立的綠洲資本算是一家。


綠洲資本創始人張津劍2012年加入摯信資本,師從掌門人李曙君。期間主導了樸新教育、凱叔講故事、容聯雲通訊、嘰裡呱啦等公司的投資,已去紐交所敲鐘兩次。從摯信“裂變”後,張津劍強調將圍繞“人口結構”和“科技結構”投資,帶有“自上而下”的強烈色彩。這種旗幟鮮明幫助綠洲資本作為首家“85後”的美元基金迅速完成募資。


越來越多的機構會學習趨勢派的打法,但如果要避免邯鄲學步的尷尬,必須首先要建立起對研究驅動和深度思考的信仰,這在未來一定會成為趨勢。


H. 總結


上述就是VC領域的7種流派,當然還有一派沒有詳細寫,那就是以西溪摩根(阿里戰投部)和南山高盛(騰訊投資併購部)為代表的互聯網巨頭們。跟傳統美元基金相比,他們似乎更受創業者歡迎:十年前創業者擔心“BAT會不會抄我”,十年後創業者關心“BAT會不會投我”。


另外我們注意到:VC領域最不缺聰明人,所以各流派的選手都在相互取長補短,打法也在不斷糅合和演化。


比如高榕同時兼具“選手派”和“連接派”的打法,單純一個標籤難以概括這家迅速崛起的機構;今日資本徐新雖然自稱是“狙擊手”風格,但在很多消費的戲份領域誰敢說她不是研究驅動呢?紅杉和經緯在應對“潮落魚少”的新變化時,也在不斷導入自上而下的打法。


GGV入華後曾經也是賽道派的打法,先手投了榮慶物流、梅花味精、超力高科等傳統企業,合夥人一度達到15人。2010年GGV內部改革,4個行業組砍掉了3個,只留下了互聯網組,合夥人也縮減到了5個,重回到了捕鯨派的懷抱,陸續投出了滴滴、小紅書、作業幫等明星項目。


所以,在移動互聯網紅利爆發的時代,什麼樣的打法都能掙錢。但在退潮的時代,我們會看到越來越多的機構扔掉包袱,自我革命。


05. 破浪不乘風


2000年,中國PE/VC行業的投資額一年不過20億元;而2020年是1萬億元;2000年,中國沒有專業的投資人;而2020年,一大批明星投資人破圈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2000年,中國只有主板市場;而2020年,中國有主板、創業板、新三板、科創板,多層次資本市場逐漸完善。


20年滄海桑田,20年星光璀璨。中國VC投資人的名錄上繪滿了傳奇,10倍、100倍、1000倍回報的故事層出不窮,而在VC支持下的產業巨頭們也披荊斬棘,擠進了全球科技企業第一梯隊。在2019年全球互聯網公司排名中,中國在前20名裡佔了8個,已經逼近美國的位置。


但VC投資人們的歷史成就有多大,未來挑戰就有多大。基礎設施的完善的另一面,是技術創新停滯導致投資機會的持續性減少,這是近兩年讓VC圈焦慮的話題。另外,在中美脫鉤的大背景下,美元基金能否繼續順暢地嫁接太平洋兩岸之間的人才、技術和資本,是一個問號。


而輿論中的險灘暗礁也絲毫不少——“人民富豪”在B站已經被打倒,Z世代的年輕人紛紛把“資本”視作貶義詞,並喜歡用政治課本里學到的詞彙來解構一切。VC投資人作為一個日益出圈的群體,如何在當前傳播環境下處理好跟社會大眾之間的關係,也是一個具有挑戰性的議題。


踏中歷史進程的中國VC投資人,需要有更大的勇氣和魄力面對下一個時代,無論他們屬於哪個流派,更無論他們屬於前浪,後浪,還是破浪。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



本文的撰寫,得到了來自紅杉、IDG、高瓴、經緯、華興、阿里、深創投、42章經、36氪的朋友的幫助,在此一併表示感謝。


[1]. 三股力量創建中國資本市場——訪中國證券市場創始人之一張曉彬,2018年,經濟觀察網

[2]. 賽富獨立前世今生,戶才和,互聯網週刊,2006年

[3]. 中國第一女投資人和她背後的硝煙戰場,洪鵠,36氪,2019年

[4]. 中國創投簡史,倪正東,清科

[5]. DCM 林欣禾:快手、58、唯品會,單項目回報超 10 億美金的背後,42章經,2019年

[6]. IDG資本李驍軍:《讀人研究報告》,2018年

[7]. 高瓴是怎麼煉成的,36氪,2019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