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夜幕開始降臨，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一是因為晚上氣溫越來越低了，二是因為法國政府制定的宵禁就快要開始了。
夜色越來越深了，白天人來人往的街上已經看不到幾個行人了。麥當勞門口排隊等餐的外賣員和飛馳開過的汽車給安靜的夜晚帶來了一點活力。
想必大家都有過疫情期間叫外賣的經歷。居家隔離以及宵禁期間，所有人都不能隨意出行，除了幾個特殊的理由之外，其餘任何人出門都有被警察罰款的風險。因此，叫外賣就成為了這一特殊期間的最佳選擇。打開手機APP下單，不久之後就有外賣員攜著一身寒氣把準備好的訂單送到，從保溫箱裡取出的熱氣騰騰的美食，也成為了冬天夜晚裡的一點慰藉。
餐廳門口等待配餐的外賣員，圖源：AFP
法國疫情之下的外賣員，是連接了無數餐飲商家與消費者的“命脈”。自從疫情爆發以來，法國的餐廳被迫關門停業，無法正常接待客人的餐廳只得通過外賣服務尋找出路。如今，全法國有上萬家餐廳都加入了外賣平臺，其中不乏走高端路線的米其林餐廳。通過這種渠道，備受疫情打擊的餐飲行業得以恢復元氣。
在法國，以Uber Eats為首的外賣業務在2020年第二季度成倍增長，從2020年3月到6月，已經有5000家餐廳登錄外賣平臺。與2019年下半年相比，配送服務活動猛增100%。在2019年8月至2020年8月期間則增長了130%以上。
然而，與飛速發展的外賣市場相對應的，卻是並不完善的法國外賣員制度和沒有保障的工作條件。
# “我不給猶太人幹活”
最近，斯特拉斯堡卻出現了一起外賣員被店家告上法庭的案件。
就在不久之前，斯特拉斯堡的一家以色列餐廳像往常一樣通過Delivroo接單備餐，並聯系外賣員取餐。然而，當外賣員得知自己運送的是以色列菜後，卻拒絕為餐廳提供服務，並且聲稱自己
“不會給猶太人幹活”。
圖源：CNEWS
而在法國的外賣市場中，受到歧視的不僅僅是店家或者顧客，外賣員本身也時常成為被種族歧視的對象。不少人都在網上分享了自己經歷過或者曾經目睹過外賣員遭受過的種族歧視。
有的外賣員把外賣準時送到後，卻因為他們的膚色和國籍受到無理謾罵；有的外賣員曾經嘗試報警，卻並沒有得到警方的重視。有人專門以辱罵外賣員為樂，通過種族歧視獲得扭曲的滿足感。
我並不是很習慣在社交網絡上講述一些不幸的經歷，但是……
我樓下的鄰居時常通過窗戶對外賣員罵一些種族歧視的難聽話，比如說“骯髒的猶太人”，“骯髒的黑鬼”，“這個阿拉伯人真是個傻子”。
對待顧客和外賣配送員，外賣平臺擁有“兩副面孔”：當顧客舉報外賣員的不當行為時，外賣平臺雷厲風行嚴格處理；而當外賣員反應自己工作過程中受到不平等對待時，平臺則含糊其辭，讓他們“為自己負責”。有的外賣員曾經被顧客惡意舉報，收到舉報之後的外賣平臺卻並不向外賣員本人瞭解情況就採取了封號等嚴厲處罰。
而這些，僅僅是法國外賣員們所遭遇的冰山一角。
# 非法外賣員
自從法國疫情爆發以來，許多行業的發展都陷入了停滯狀態，與此同時，外賣市場得到了空前的發展，而外賣需求也呈指數級增長。越來越多的餐廳加入Uber eat、Delivroo或其它外賣軟件提供外賣服務，用手機叫外賣的客人也越來越多。
這也催生了一個新的“勞動力市場”：非法外賣員。
每將一單成功送到客戶手中，外賣員可以拿到3歐到5歐不等的佣金，接單越多，賺到的錢自然也就越多。這份工作吸引了不少年輕人，而其中，無證外賣員的存在則尤為特殊。
Uber eats外賣員工資標準
圖源：網頁截圖
其實在法國，想要成為一名正規合法的外賣員，並不需要特別嚴格的要求，擁有合法居留、用來送外賣的交通工具、可以接單導航的智能手機以及頭盔等防護裝備，就可以與外賣平臺簽訂合同，接單賺錢。
但是對於並沒有合法身份的“黑戶”來說，合法居留就是阻礙他們成為正規外賣員的第一座大山。於是，租借外賣員賬戶的生意應運而生。
打開Facebook等社交軟件，搜索“租賃外賣員賬戶”等關鍵字，能找到各種各樣的轉租信息。以目前的“行情”來看，一個外賣軟件的外賣員賬戶，一週的租金約為100歐元。沒有合法身份的人支付100歐，“代替”外賣員工作，在這一週裡，“假外賣員”接單賺到的所有錢都歸自己所有。還有的黑戶選擇直接
為外賣員幹活，成為打工人的打工人：用外賣員的賬戶接單賺錢，拿實際收入的50%左右作為自己的“佣金”，剩餘的部分則需要上交。
圖源：網頁截圖
巴黎外賣員協會（CLAP）的主席Jean-Daniel Zamor指出，如今這種現象十分普遍，沒有合法身份的非法外賣員越來越多。
而在這些非法的外賣員群體中，有些人或許來法國的時間或許只有短短的幾個月，不僅連法語都說不利索，連當地的道路都還沒來得及摸清。這些還不具備送餐能力的人急急忙忙就當上了送餐員，有人會在送餐的路上迷路，有人因為看不懂平臺上的送餐要求而被客戶投訴從而導致賬戶被封。
回想一下，你是否也曾經遇到過類似的外賣員？他們操著口音濃重的法語，含糊地打電話告訴你：“你好，Uber eats，門口”，訂單交接完成後，他們又急匆匆離去，彷彿路上耽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悄悄溜走的歐元。
某一條出租Uber eat送餐員賬戶下，許多人留言表示願意以100歐的價格租下
圖源：Facebook
一名非法外賣員稱，自己如果擁有法國的合法居留的話，是絕對不會給外賣軟件幹活的。他介紹了這份工作的辛苦：天氣寒冷，工作任務重，老房子沒有電梯，有時候外賣員需要爬樓梯走上5樓。而去掉每週100歐的租賃費用之後，本來就不算高的收入變得更加不可觀了。但是養著兩個孩子的他依舊選擇了這份工作：“沒有身份，要麼偷東西，要麼幹這種工作，就是這樣。”
“沒有身份，就沒有說話的權利，大家拼命幹一周，身體被過度透支”
圖源：Huffpost視頻截圖
對非法外賣員來說，他們每單的收入大約為2歐元。從餐廳一開門就拼命接單，一直忙到晚上12點的話，大概可以拿到80歐元，為了賺到足夠的錢，許多人選擇一週7天不停工作。
# “公司不保護任何人的安全”
然而，無論是非法外賣員還是合法外賣員，他們在工作期間的健康也難以得到保障。
自從法國疫情爆發以來，就不斷出現外賣員被感染病倒的新聞。還有外賣員看到新聞報道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也出現了
“頭痛、肌肉痠痛、咳嗽”等症狀。外賣員一旦被感染，就必須停止工作，一直到痊癒後才能重新接單賺錢。因此有外賣員為了不耽誤工作，選擇隱瞞病情，帶病送餐。
為了保證商家、外賣員以及顧客的健康，許多外賣平臺都出臺了“無接觸式送餐”的規定。商家在備餐期間不與外賣員接觸，而是直接把準備好的食物放到外賣員的保溫箱裡；送餐期間外賣員也不與顧客接觸，需要退後兩米左右的距離，讓顧客自行取貨。
許多外賣平臺大力推行的“無接觸送餐” 圖源：Domino's
然而實際上，這些規則卻難以被遵守。不少外賣員都表示，為了節省時間，許多餐廳都會直接把食物遞給外賣員，有些餐廳的工作人員在準備食物時甚至不會佩戴口罩和手套。而在等待餐廳備餐的過程中，外賣員紛紛聚集在餐廳門口，完全不能保證社交距離。
從2020年5月開始，Uber eats等外賣平臺開始免費向外賣員贈送口罩，並報銷他們購買免洗洗手液、消毒溼巾和口罩的費用。以Uber eats為例，從2020年5月17日開始，每個送餐員每月的報銷額度為25歐元。據說，自那段時間以來，Uber eats公司共免費送出了近22.5萬張口罩。但是不少外賣員都反映，自己遲遲都沒有收到來自公司提供的口罩。而對於需要騎自行車配送的外賣員來說，自己的口罩經常會被汗水和水蒸氣打溼，如果想要保證口罩的防護能力，就要更換新的口罩。對他們來說，每月25歐元的補貼根本無法滿足這一需求。
有外賣員坦言，實際上，“一切全都是外賣員的責任”，公司 “不會保護任何人的健康安全”。
# “Uber eats就是個小偷”
Uber eats的數據顯示，在扣除相關費用之後，一名外賣員每小時的平均收入約在8歐到10歐元之間，不少人表示，自己實際拿到手的錢遠遠低於這些。飯點工作，忙到深夜，還要冒著被感染的風險每天接觸無數顧客，疫情下外賣工作的酬勞並不能與工作本身相匹配，這也引起了許多外賣員的不滿。
第一次居家隔離期間，法國有5000多人註冊成為外賣員，大批湧入的外賣員滿足了疫情期間眾人的外賣需求，但也讓外賣員之間的競爭更加激烈，許多人半天也接不到一個訂單。
而外賣軟件推出的一系列促銷活動更是讓配送員的收入直線下降：顧客使用優惠碼或者成為付費會員，享受叫外賣不支付配送費的優惠。外賣平臺靠這些活動營業額暴漲，免配送費的損失卻大都轉移到了外賣員的身上。在接受採訪時，一名外賣員指出，自己騎車送外賣，之前一天的收入在100歐左右，如今一天賺60歐，就已經是很不錯的數字了。說起外賣平臺，幾乎每個外賣員都是一肚子氣：“Uber eats就是個小偷，它拿走了我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什麼都沒留給我們！”
某外賣軟件的免配送費促銷活動 圖源：Facebook
在經過數次抗議和罷工之後，法國聖埃蒂安市的外賣員終於取得了階段性勝利：Uber eats同意為當地外賣員制定最低時薪，在每小時接滿2單且接單率在85%的情況下，外賣員可以拿到每小時10歐的薪水。這也是法國唯一一個為外賣員制定最低時薪標準的城市，放眼全國，外賣員仍然沒有最低工資標準的保障。
有人決定退出，永遠告別這個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的工作，更多人則選擇繼續堅持，因為這已經成為疫情之下他們的唯一選擇。
文字：想法哥&享法妹
審編：想法哥&享法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