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上世紀80年代，處女座。據說處女座的人追求完美，是理想主義者。2004年我大學畢業，成了某重點中學的語文教師，時至今日，已在語文教學的道路上，跌跌撞撞，蜿蜒前行了15個年頭。在這賴以生存的專業和職業生涯裡，我時常在理想和現實的衝突中，焦慮、迷失直至清醒。
一、 理想中的“信馬由韁”和現實中“教參、課時”
小時候看《世說新語》，對小時候看《世說新語》，對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這個故事印象深刻，乘興而去，興盡而歸，真乃仙人。我理想中的語文老師就算不是高人，也應有詩意，“興之所至，興盡而歸”灑脫自如，率性而為。就像當年木心先生在紐約為一群中國藝術家講述世界文學史，不設定期限，不侷限重點難點，沒有練習、沒有考試，不人云亦云，不仰視、不俯看、不卑不亢。
記得當年剛參加工作，還沒登上講臺，老教師們就告訴我們要鑽研教材，研究教參，吃透每篇課文的重點難點，按照教參要求安排課時、解決問題。
可語文教學中，很多話題、很多文章、很多人物經常觸動我的“興”，興之所至，一肚子的話，一腔的熱情無處安放。
猶記初登講臺，有篇課文是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集體備課時教研組長說，一首現代詩不是考試重點，一課時足矣。
可當時我對這首詩似有千言萬語要說，興之所至，擋也擋不住。當我帶著學生了解其人其事，並且拓展到顧城、西川、食指時，已花掉了四個課時。初出茅廬的我全然不懂語文教學的章法和套路，憑著簡單的直覺和熱情，信馬由韁，逞一時之盡興。不用說，遭到了教研組長的批評和教育。
若干年後，一位曾經的學生跟我談到高中的語文課堂，他說忘不了海子帶給他的感動，這種感動開啟了他對文字的關注、對人生的期待。
身為語文老師經常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無奈，以高考成績為指揮棒的日常教學常常讓我不能 “信馬由韁”，理智地迴歸教學大綱，遵照教學重難點，參照課時安排，很多時候該說的沒有時間說，不想說的非得說。
二、 理想中的“知音”和現實中的“實用主義者”
我理想中的學生就是我的知音，琴聲激越高亢時，他們便知志在高山，琴聲清新流暢時，他們便曉志在流水。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十五年來教過的學生中，知音甚少，更多的是追求上了一節課就會一類題的實用主義者，他們對課堂的期待就是能提分，會做試卷上的題。
而語文教育是“慢”的事業，一兩節、兩三節課對提升成績絕無立竿見影的效果，語文教學容不得急功近利、揠苗助長，語文老師更大的功能是引導學生感受美、培養詩意、領悟人生。
聽過太多學生和家長的抱怨，“語文無用”論，“用學語文的時間去多刷一道數理化題吧”這些言論甚囂塵上，很多學生和家長深以為然。我想說，語文的用處不但在高考，更在人生。莫言曾在諾貝爾頒獎典禮提及，文學和科學相比較的確是沒有什麼用處，但文學的最大用處，也許就是它的沒有用處。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也說：“真正的教育是用一棵樹去搖動另一棵樹，用一朵雲去推動另一朵雲，用一個靈魂去喚醒另一個靈魂。”
今天的人們越來越急功近利，教育也深受其害。當學生和家長們不知疲憊，追逐分數、追求成績的同時，也應該適當地放慢腳步，仰望一下星空，暢想一下未來。古人云，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語文的功效不僅在眼前，還在漫長的人生路上說不定的某個拐彎處。
我多麼希望我的學生能放下實用主義的心態，可以永葆敏感和天真，永遠擁有一顆鮮活柔軟的心，對人、對事、對生活可以全情投入，對己 、對物、對世界溫暖如初。而這些不比分數更重要嗎？
三、 理想中的“談談你的看法”和現實中的“參考答案”
19年前，我選擇師範院校，之後把語文教師當成終生職業得益於人生中一位恩師的影響。她是我的小學老師，教我練習書法，她說字如其人，一橫一豎一撇一捺盡顯性情和人品；她教我用文字記錄生活和情感，更重要的是每學一篇課文她都會鼓勵我們談自己的看法，引導我們寫出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而沒有拘泥於那些“欽定”的主題思想和答題套路。她帶給我的影響太大了，她講解過的小學語文課本：《十里長街送總理》《窮人》《凡卡》……至今我還對當年課堂上熱鬧的各抒己見場景記憶猶新，那些過往，那些課文似乎長在了我的記憶裡，揮之不去，撲面而來。
多年後我登上了講臺，也試圖照貓畫虎，引導學生們說出、寫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我始終覺得能獨立思考的孩子註定不會太差，雖然理想中的“談談你的看法”和現實中的“參考答案”有時候會有出入，但敢於獨立思考的孩子本身就是值得每個教育者尊重和鼓勵的。
例如朱自清先生的經典美文《荷塘月夜》寫荷塘美景的那幾個段落一直以來備受推崇，可在我課堂上就有學生評價說朱先生的這幾段很一般，一是比喻太頻，二是喻體沒啥新意，三是說得太直白，沒留下想象的空間。其實我也深以為然，只不過從來沒仔細琢磨過，當聽了學生的一番剖析，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多年來我們的語文教育經常遭人詬病，有人說語文教育很虛偽，明明讓你“談談你的看法”，可結果是，不按參考答案答題還是要扣分。可我要說的是，獨立思考是一個人最寶貴的才能和精神，不管外界如何變化，做好自己就足矣。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熱愛它。
看清語文教學的真相之後，繼續熱愛它。願所有的語文老師都能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