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校長的猥褻與暴力:來自 200 名少男少女的證言

一位校長的猥褻與暴力:來自 200 名少男少女的證言

200餘名受害者不再沉默,他們決定揭露吳建峰的暴力與猥褻。其中,一位受害者在十多年後告訴吳建峰:“如果說你真的在人生中扮演了什麼正面的角色,那就是我發誓我絕不會活成像你樣的大人。”

一位校長的猥褻與暴力:來自 200 名少男少女的證言

文:武奮豐

編輯:杜強


一位校長的猥褻與暴力:來自 200 名少男少女的證言

那天是 2008 年的某個週四或週五,在一間普通的客廳。周貝蕾現在無法對裡面的陳設回憶更多,電視,茶几,沙發,然後是正對電視坐在沙發上的老師吳建峰;他的左邊,當時周貝蕾正坐著小板凳,趴在茶几上做試卷。

周貝蕾是從上海轉學過來的,12歲,在四川省綿陽市東辰國際學校讀初二,吳建峰是她當時的班主任、數學老師,並在學校擔任年級主任。

這張試卷格外難,周貝蕾的成績在班裡倒數,她緊張地答題,擔心被身旁的數學老師訓斥——吳建峰同時還是她的班主任。「J」形沙發從吳建峰那邊延過來,客廳安靜得沒有聲響,窗外是初夏時不冷不熱的天空。周貝蕾感到害怕。

吳建峰張腿坐著,玩一會手機又放下,「他直勾勾看著我」,周貝蕾在電話那邊回憶。她擔心吳建峰揍她,因為他經常用書扇她的頭,雖然不怎麼疼。當時,吳建峰把手搭在周貝蕾肩膀上,離她很近,對這種距離周貝蕾已經習慣,「他經常這樣」。甚至,即便吳建峰在周貝蕾寫試卷時攥著她的手,周貝蕾也見怪不怪。

吳建峰那時經常在班上說,他對待女同學如同對待自己的女兒——周貝蕾曾的確如此理解吳建峰的種種行為,包括拉她的手、摟她的腰,在打疫苗時讓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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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吳建峰寫給女學生的情書

父母在周貝蕾兩歲時分開,父愛於她而言是生疏的,所以當吳建峰如此親近自己時,周貝蕾猜測,「是不是每個爸爸都是這樣子的?」那年冬天,周貝蕾的手時常脫皮,她喜歡一點點摳掉它們。有天,吳建峰將周貝蕾喊到只屬他一人的年級主任辦公室,拉起她的手,撫摸她的手指,並說,「你的手好乾,不能再摳了」——周貝蕾將之理解為一個「爸爸」的關心。

但有件事難以解釋,正是這件事使周貝蕾感到害怕、開始警惕。

那天在教室,坐在最後排的周貝蕾被吳建峰摟著肩,當時,她和班上其他學生一樣正在做題。吳建峰的手在周貝蕾肩膀上移動,先移到後背,又移到胸罩背扣的位置,他把手停在那裡。他扣動細小的背扣。這次,周貝蕾覺得老師變態,對剛剛發育的女孩來說,胸罩是敏感物件。但同時,腦袋裡另一個聲音告訴周貝蕾,她只是想多了——「老師也許手摳錯地方了,也許想幫我摳癢癢」,周貝蕾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麼方式理解吳老師,「我在想是我的誤會還是什麼」。

吳建峰突然讓周貝蕾站起來,說,「你是不是又想捱打?你這道題怎麼……」,他不是真的打她,而是和之前一樣拍了下週貝蕾的屁股。「你這褲子怎麼這麼大?」,吳建峰又說。那天,周貝蕾穿的是一條牛仔垮褲,微微吊檔,還穿了一雙白色襪子。

下午學校沒課,吳建峰於午後開車帶周貝蕾來到自己家中,他要給周貝蕾補課。至於那天的補課緣由,周貝蕾的記憶不太清晰,她無法確認是外婆跟吳建峰打過招呼,還是吳建峰主動喊自己補課。進門時,周貝蕾把鞋脫掉,她穿著襪子踩在客廳的地板上。

緊接著,吳建峰將手放在周貝蕾的私處,並做出往上抬的動作。「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嚇得我直接往後退」,周貝蕾回憶著當時的場景,她記得自己後來倒在身後的沙發上。對於當時發生的對話,周貝蕾至今無法忘記。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吳建峰問她。

「沒有,很熱」,周貝蕾感到害怕。

「那你就把襪子脫了吧。」

「我不想脫襪子。」

「你脫了我看看你的腳臭不臭。」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周貝蕾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間過得很慢。

她害怕吳建峰的每一個動作,她想逃離。而他仍要脫掉她的襪子。這時,衛生間傳來衝馬桶的聲音,吳建峰讀高中的女兒出來了,他停了下來。原來家裡有人——電話那邊,周貝蕾回憶起這些時,說當時是老天在保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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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周貝蕾再次講述這件事的原因是一條微博。2020 年 4 月 17 日凌晨,同校學生俊磊將初中畢業班的微信群對話截圖發送至微博,截圖上,俊磊艾特群裡的班主任,並寫道:

「我怎麼還沒退這個群。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我也不關心。我只是從我自己的立場,發自內心地想說:你算什麼老師??你初中三年你怎麼對我們的你心裡沒他媽一點 B 數?還好意思說讓我們像「當年幫助我們一樣幫助你」。幫助了我什麼?是性騷擾,是拳打腳踢還是人格羞辱??初中三年幾乎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三年,我甚至到現在還覺得時不時地噁心。你還想讓我幫你轉發、宣傳?宣傳什麼呢,讓你去禍害更多的初中生是嗎?我馬上也要 30 歲了,我也終於長成了一個當時覺得應該是大人的年紀。如果說你真的在人生中扮演了什麼正面的角色,那就是我發誓我絕不會活成像你樣的大人。”

這是一條發自「8:59 PM」的消息,截圖最後,顯示「9:11PM,你被『似曾相識』移出群聊」。

「似曾相識」便是俊磊的初中班主任吳建峰。後來,這個班級群被吳建峰解散。

這條微博下方,熱評第二條便是周貝蕾的評論:

我也是被他性騷擾的其中一位學生,13 年過去了…沒敢發聲,今年 26 歲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來了(笑臉),吳建峰老師。

2020 年 4 月 16 號下午,吳建峰在俊磊所在的班級,綿陽市東辰國際學校初中部 2006 屆 16 班畢業生的微信群裡發出信息,信息顯示他將去往東辰聚星國際學校擔任副校長。吳建峰期望同學們能幫他轉發這條信息進行宣傳,好讓更多老師和學生去他的新學校任職、讀書。

「謝謝吳老師當時的照顧」、「支持」、「已轉發」,這些信息伴隨各種表情包,對吳建峰的出現進行回應,這是這個群 2017 年以來發生的首次對話。

「裝什麼」、「有什麼好轉發的」,正在工作的俊磊看到這些回應後心想,工作很忙,他起初沒有回覆這些信息。和俊磊持相同態度的還有同班女生小蓉。

小蓉看到班級群的信息後哭了一下午,她是當年遭遇吳建峰性騷擾的女學生之一,群裡來自其他同學的對吳建峰的順承令她氣憤。她相信,這個班裡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被他傷害過,而他將擁有更大的權力,接觸更多的學生,為什麼有人在這時候仍選擇支持他。

2003 年-2006 年已經過去很久,但那些記憶仍存在於俊磊和小蓉的腦海,其中的傷害雖已被淡化,但一旦記起,擺在他們眼前的仍是一間黑漆漆的房子。

俊磊記得吳建峰如何扇自己耳光,如何用腳踹自己的肚子,那種來自成年男性的怒火、以及那種疼痛令俊磊至今仍感後脊發涼。在其他同學的記憶中,吳建峰會拽著男生的頭髮往講臺上磕,命令男生做下蹲,並在下蹲的時候抬腳向男生踹去。近十年後,進入吳建峰所在班級的六月記得,吳建峰在教室門口打男生時,嘴裡不時罵著「豬狗不如」、「畜生」、「你媽把你生下來還不如不生」等難以入耳的話。

吳建峰很少打女生,在對待男生和女生的態度上,吳建峰像是一個熟悉變臉技能的演員。學生六月記得,自習課做作業時,他在班級巡視,若男生做得不好,他定要發火,但發完火看到旁邊另一個女生也沒好好做時,只會輕輕問:「你這個題怎麼回事喃沒做對噢」。

現在,想起這些事,浮現於俊磊腦海的第一個畫面是吳建峰怒目圓瞪的模樣,他俯視自己,而自己捏緊拳頭,羞愧,痛苦,憤怒——現在回想這些時,俊磊覺得自己當時可能做錯了,「但是錯不至此,錯不至於得到這樣的對待,被他毆打」,俊磊說。

十幾年後,班級群裡同學們對吳建峰的附和令小蓉生氣、難過,吳建峰可能會傷害更多人,而且,還有這麼多人在做幫兇,「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拆穿這件事?」當晚八點左右,小蓉通過微信和初中同學俊磊聊起自己的感受,俊磊的怒火隨之更進一層,「一個女生揹負了這麼大的痛苦,沉默到現在也不敢說出來,而這個男性老師卻可以平步高升,步步青雲」,於是,俊磊在微信群裡對吳建峰發出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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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二開始,女生六月害怕與吳建峰接觸,這從吳建峰將她喊到辦公室,摸她的臉開始,做這些行為時,吳建峰不時說著「你很漂亮」。六月當時不知道何謂性騷擾,只覺得這行為不符合長輩、老師的形象。運動會上,吳建峰端著相機,除了拍比賽選手,就是拍六月。六月不喜歡拍照,吳建峰解釋說,這是因為不自信,多拍拍就好了,她嘗試以此理解吳建峰的拍照行為,但這種理解最終失敗,六月並沒有變自信,她更加反感拍照了。

吳建峰曾以「談心」的名義把六月喊到辦公室,摸她的臉、手、大腿,並讓她坐在沙發上。這種事在初二後每月都會發生兩三次,「過程其實都差不多」。但六月清楚記得,吳建峰有次曾對她說,「我覺得你身材很好,這個校服展現不出你的身材」。這種評價令六月不適,她一邊厭惡,一邊用吳建峰慣常的論調勸服自己:「他是我朋友,說什麼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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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吳建峰的相機,周貝蕾也記得清楚,相較於冬天,吳建峰更喜歡在夏天拿相機。在學校操場上,吳建峰拿著相機拍班級的跑操隊列,拍跑得滿頭大汗的男生,也拍被喊到前面做俯臥撐的女生。一次,周貝蕾被罰在辦公室抄試卷,她看到吳建峰為兩個蹲下的女生拍照。其中一個女生蹲下後,不夠長的上衣無法遮擋因低腰牛仔褲而露在外面的屁股溝,吳建峰將之拍下來,問女生,「你覺得這樣好看嗎?」,他又把照片拿給周貝蕾看,「這樣穿的確不太好」,周貝蕾記得當時的回答。

在吳建峰身上,女生小蓉看到了在其他老師身上看不到的事情,他的「關心」給人詭異的感覺。

吳建峰經常評價女生的穿著、頭髮和身體發育狀態,「你穿這件衣服很好看」,「你這個頭髮很好看」,「你媽媽有沒有教你怎麼按摩胸部、按摩乳房,如果不按摩的話,可能會左右兩邊不對稱。」女生們回憶起這些話,它們經常出現在教室、辦公室。

起初,和其他女生一樣,小蓉將吳建峰的種種評價視作一種長輩的關心,吳建峰有一個和自己年紀相差無多的女兒,這一事實堅定著小蓉的想法,「他的關心可能只是比其他老師多一些而已」。但隨著吳建峰對女生動手動腳、懲罰女生做俯臥撐、喊女生進辦公室等事情的持續發生,小蓉和其他女生一樣,開始警惕吳建峰,進辦公室時把拉鍊拉到最高,雙手背到身後,盡力切斷可被吳建峰注視或觸碰的可能。

而在小張所在的班級上,女生們甚至形成了行動上的默契,當吳建峰途徑走廊上正聚著聊天的女生時,她們會下意識地轉身,或將身體往後仰,讓衣領更加貼近胸部,她們以此遠離吳建峰瞟向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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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晚自習後,小張的朋友被吳建峰喊去談心,原因是偏科嚴重,出於擔心,小張決定在辦公室等朋友。但剛到門口,小張就遭到吳建峰的拒絕,「吳老師說你不用等她一起,你自己回寢室吧」,小張回憶道,「但是我不會走的」,小張稍稍走遠,停在了走廊。

辦公室的門關上了,小張站在外面等待,她既著急回寢室,也擔心吳建峰會在辦公室對朋友作出過分的舉動,但如何解決?小張大腦一片空白,「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是很慌。」這段記憶在小張的腦海裡十分明確。帶著慌張的心情,小張趴在辦公室的窗戶上往裡看,窗簾恰好留出一道空隙。不知是因為影子還是因為腳步聲,吳建峰發現了小張,他再次讓小張離開,口氣比第一次更嚴厲,小張執意不走。在這時,辦公室裡的朋友走出來,說,「我們要走了,那邊的寢室要熄燈了」,倆人這才返回寢室。在路上,朋友對小張說,我們要小心他。

在小蓉的記憶中,最惡劣的一次,是吳建峰那晚以「談話」的名義將她喊到辦公室,讓她蹲下,並隨著「談話」的進行將手伸入自己藍色毛衣的衣領,「讓老師摸一下」,小蓉清楚記得這句話。吳建峰的手就這樣出現在小蓉身體上。小蓉本能閃躲,她不知該如何反抗,實際上,當時女生們聊起吳建峰的種種行為時,頂多用「老色狼」這種詞發洩內心的不適,「反抗」對缺乏性教育的孩子們來說是遙遠的,得等到他們進入大學,擁有自己的電腦、手機,並用它連接學校以外的信息,這件事才越來越清晰:原來這些行為是性騷擾。當時蹲在辦公室,小蓉不得不沉默、無措地接受這一由吳建峰主導的「談話」,好在他沒有繼續更多。結束這一行為後,吳建峰問小蓉:「你怎麼不說話?」

東辰國際學校是一所寄宿制學校,這天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吳建峰和小蓉並行。「他說我也知道我這麼做不對,說了大概類似於對不起自己老婆和女兒這個意思(的話)」,小蓉回憶說。但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裝「可憐」,類似的事情隨時都在發生,「過後他依然在對其他女生下手」。

事後,小蓉沒有向父母或同學提及此事,這件事令她感到羞恥:那是不能被別人碰的地方。小蓉記得,那時,女生間提及類似經歷時,多在轉述別人身上的事,比如吳建峰週末喊了哪個女生去他家補課,上課時他和哪個女生有很近的肢體接觸。現在,小蓉猜測,這些被轉述的事情中,其中一些可能發生在女生自己身上,只是她們不好意思說出來,於是借用轉述來釋放內心的壓力。

小蓉不僅是因羞恥沉默,還因畏懼,「我覺得那個時候還是有一種傳統觀念在,如果你被性侵,傳統思維會覺得自己髒了」,「還是有一點點這個感覺在裡面」——對於吳建峰的行為,小蓉當時只模糊感覺到一種錯誤的傾向,但他是老師,高高地存在於自己心中,因此,心裡的不舒服「好像說也不對,不說也不對」,「你就不知道要怎麼辦」,小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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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貝蕾至今記得,一向號稱關心學生的吳建峰在 5·12 地震時只顧著自己,像螃蟹一樣貼著牆壁往樓下跑。到了晚上,學生們睡在學校操場,當吳建峰舉著手電筒在學生間巡視,當週貝蕾察覺到那把手電筒投來的光束時,她的內心總浮現那年初夏時未消散的恐懼。

但周貝蕾也仍能記起吳建峰是好人的時候。地震過後,吳建峰像學校的其他老師一樣,為睡在操場上的學生們尋找遮雨工具。在種種反差中,吳建峰像一面破碎的鏡子,投射出不同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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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上,吳建峰不時提起自己如何進入東辰教書,「我一進校門,東辰就把房子鑰匙和車子鑰匙交到我手上了」,以這種驕傲口氣說出的,還有他經常自稱「吳某人」的口頭禪,「我吳某人要智商有智商,要武力有武力」。

鮮少有學生質疑吳建峰的教學能力,不少家長都曾因孩子優秀的成績而對吳建峰心懷謝意。在小張的印象中,在吳建峰的帶領下,自己和隔壁班的學生們學起數學來都不太費力,那屆的綿陽市中考狀元就出自吳建峰擔任班主任的班級。

小張記得吳建峰那根銀色的、像收音機天線一樣可以伸縮變長的教棍。每次上課前,吳建峰總是一手拿書和資料,一手拿那根教棍,他習慣讓教棍跟隨自己的腳步劃過教室外牆的白色瓷磚,這種像刮黑板一樣刺耳的聲音可以讓躁動的教室在吳建峰到來前迅速安靜下來。多年後,進入吳建峰班級的六月對這根教棍也記得清晰,它既是吳建峰指黑板的工具,也是他抽打男生後背的武器。

在班級管理上,吳建峰總是自成章法,他為此制定了很多規矩。小張回憶,每天早晨,東辰學校的學生們都會圍著學校跑操,而吳建峰的班級永遠是跑得最整齊的那一個,橫排豎排井然對齊,彷彿是要參加什麼比賽。作業更不必說,必須按他的要求上交,成績也必須得到提高。每天上課前,吳建峰的班裡都會齊唱班歌,「我們來自四面八方,融入 16 班溫馨的家園,我們一起飛,夢想的翅膀,從此展開……」,「(歌聲)很大聲很整齊很響亮」,坐在隔壁 15 班的小張對此印象深刻。

多年後,現在,小張終於為形容吳建峰留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找到了準確的形容詞,「翩翩君子」。

吳建峰總把自己收拾得整潔得體,每次開家長會,他一定會穿襯衣和西服,並用髮膠將頭髮抹得鋥亮,然後以很有風度的姿態和家長們溝通。也因此,當初中時的小張向媽媽提起吳建峰對女生動手動腳時,媽媽的反應是「吳老師那麼好,你們不要私下亂說他」。此外,在小蓉的回憶中,吳建峰還在班裡設置了「對話本(或交流本)」,在這個本子上,學生們可以將心事寫給吳建峰,而吳建峰則會對之進行回覆,這使得初中伊始的那段時間在小蓉心裡留下一片和樂融融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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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22 日,周貝蕾在微博發佈未加任何調音和修飾的實名視頻,在長為五分十二秒的視頻裡,她講述了就讀東辰中學期間吳建峰施加於自己的種種性騷擾行為。此時,周貝蕾已經是一名擁有 90 萬粉絲的美妝博主,這是她第三次為此事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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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周貝蕾

第一次是在 2009 年轉學回上海以後。那天,發生在中午短暫時間裡的補課一事使周貝蕾聯想到之前吳建峰的種種行為,她感到噁心。但在吳建峰送她回家的路上,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你這個學習成績成績怎麼辦?馬上要考試了」,周貝蕾記得吳建峰在車上說的這些「很正經的話題」。到家後,坐在沙發上的外公令周貝蕾嫌惡,「我都覺得我外公是老色鬼」,她開始在衛生間瘋狂洗澡。這以後,周貝蕾開始幻想外公會不會推開她房間的門,會不會偷看她洗澡,也因此,周貝蕾將洗澡的時間挪到外公睡著以後。

下午,外婆逛街回家後,難忍驚懼之感的周貝蕾向她講起這件事。「怎麼可能,吳老師那麼好,帶了那麼多同學上清華北大,你進這個班你都知道多費錢費力」,外婆同時告訴周貝蕾的媽媽,「你不要聽她的,她就是騙人,就是不想補課」,周貝蕾因此至今憎惡外婆。「她非要把我往虎口裡送」。那之後,周貝蕾拒絕去吳建峰家補課,她有了離開這所學校的念頭。同年,藉由 5·12 地震,周貝蕾轉學進入上海外國語中學。

帶著報復吳建峰的心情,轉學後的周貝蕾在東辰學校的貼吧裡罵吳建峰「老色鬼」、「老雜種」,跟帖裡有人稱吳建峰是最好的老師,有人評論「早就聽聞了」,但不久後,這帖子被刪掉了。

第二次是在 2016 年,或者 2018 年,周貝蕾記不清了,總之是在她懷孕的時候,她現在是兩個女孩的母親。孕期閒著無聊,周貝蕾在微博上搜索和吳建峰有關的信息,她想罵他。但這次是周貝蕾主動刪的,因為評論區的罵聲和質疑聲令她焦慮:沒有受害者站出來,也沒人支持自己,彷彿是她一人空口說白話,幻想了這一切。周貝蕾覺得這樣下去沒意思。

第三次便是 2020 年 4 月 22 號,她再次在微博裡講起這件事。「微博大 V」的身份使這件事的走向和前兩次顯著不同。在微博發出實名制視頻後,不斷有人向周貝蕾投稿,這些投稿令周貝蕾亢奮、激動,她開始統計這些信息,整夜未睡。截止 4 月 23 日,已有近 200 名受害者向周貝蕾講述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與她相似的經歷,其中既有當年忍受吳建峰暴力毆打而不敢言的男生,也有忍受他性騷擾卻沉默著的女生。那幾晚,周貝蕾常常睡到一半就翻開微博,她想看這件事上沒上熱門話題,有沒有被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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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蒐集證據的過程中,有兩篇投稿超乎周貝蕾的想象。其中一位女生提到父母曾將自己託管於吳建峰,在吳建峰家中,夜晚,她察覺到吳建峰抱著自己自慰。另一位女生也曾在吳建峰家中借住,清早,吳建峰抱著她,摸她的胸,揉她下面,而女生只能裝睡。

這些受害者中,約 80 人願意在媒體發聲,約 50 人願意配合公安機關調查,在此之外,一些受害者出於各種顧慮,選擇讓這件事停在他們向周貝蕾投稿的那一刻,這意味著那些投稿在法律層面將毫無效力,「懦弱的懦夫」,周貝蕾說。最後,在助理的幫助之下,依據要求,周貝蕾向公安機關遞交了 40 份受害者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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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周貝蕾的家人反對她實名制舉報吳建峰,「她們覺得我有點隨心所欲」。在周貝蕾的母親看來,女兒已經是兩個女孩的母親,為什麼要去招惹吳建峰所在的、有更強背景的東辰集團。「你不怕嗎?我不擔心你,我擔心你的小孩」,媽媽對周貝蕾說。對這次舉報的預判,周貝蕾滿腦子都是好結果,「反正沒有什麼最壞的後果,我又沒有作假、說假話」。

很多人的情感是複雜的,那是當年未成熟心智的的殘留。小張和朋友聊起吳建峰,發覺彼此竟會為此事難過,這種難過令她們不解。「我們有什麼好難過的,這是他自作自受,可能是有那種師生感情在吧,又或者是他對我們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對於吳建峰在自己學習上提供的幫助,小張和朋友仍抱有感激之情。

周貝蕾時常想起吳建峰那張笑嘻嘻的臉,她曾幻想過怎麼打他、揍他。這張臉也曾出現在周貝蕾的夢裡,醒來後她倒吸一口氣,覺得幸好僅僅是夢境。「我本人肯定是不能見到他,我見到他我估計會吐,我會害怕,我又會回到之前懦弱的樣子」,周貝蕾說

周貝蕾期待通過這次舉報能為受害者討回公道,也希望告訴那些對學生另有所圖的老師,「現在的學生都很會互聯網,很了不起,想讓這些老師都知道,這種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本文由樹木計劃合作作者時尚先生髮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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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布一

新媒體責任編輯:Ne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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