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七月，對街的閒店來了兩租客，之所以說是閒店，是因為這一排的店鋪空置居多，但凡在此撈生意的，出不了三五個月，便得灰溜溜地關門大吉。
兩租客男的高大斯文，女的靚麗可人，倆人先是跟左鄰右里竄竄門，熟絡熟絡了大家一下，說是做美容生意的。
兩租客把店鋪租下後，裝修工人搗鼓了近個把月，絕對是這條街上裝修時間最長的店鋪了，內內外外裝了個底朝天，招牌是這街上最高檔氣派的了。萬事俱備，美容院卻不急於開張，關門下閘，又磨蹭了一月餘，說是籌辦婚禮去了。
國慶節，美容院隆而其重地開業大酬賓……周遭的街訪看完熱鬧冷笑不已，這種牛屎街狗屎巷，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誰做美容啊？
美容院開張後，我在對街近水樓臺地“觀摩”得一清二楚，先頭倒是有些客人，但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張面孔，無非是A、B、C、D君，應該是朋友捧場了，再就是過來幾個小夥子，提著公文包的，像是跑業務搞採購的，也像搞推銷的，來了就圍坐在美容院前臺的茶臺邊，既像是品茶，又像是開會，亦像是彙報工作，就不是來做美容的。除此之外，從來就沒瞧見有生人光顧這家美容院了。如此觀察了兩個來月，真把我這八卦之人猜測得雲裡霧裡——美容院靠啥營收來維持呢？
美容院夫婦很快就和鄰近的幾家店鋪熟絡了，而負責給業主打理這一排店鋪的是個話多的年青人，人稱肥仔。或許是管理上的需要吧，肥仔跟美容院老闆很“老友”，一有工夫，就賴在美容院前臺嘆茶海侃，也愛找附近的街坊竄門閒聊。
據肥仔透露：美容院不靠美容生財呢，人家是銷售產品的，談的話題高深得我也搞不懂吶！……肥仔的話聽得我又是雲裡霧裡了，我天天在對面瞅著，愣是沒見過美容院有商品進出的。
美容夫婦與相鄰那家“稻香”餐廳走得最近，稻香餐廳生意冷清，門面上的轉讓廣告都貼了好幾個月了，反正兩家都挺閒的，互相串門成了常事。如此過了有四五個月的光景，兩家好像都成了朋友了。
某天，美容夫婦領了一對中年夫婦來稻香餐廳，甲乙雙方加上中介方共六人，在稻香餐廳比劃交談——洽談轉讓店鋪，我一覽無遺地在對街觀看了他們洽談的過程，雖然聽不到對話，但美容男的熱情賣力我還是盡收眼底，當事甲乙雙方看樣子也是相談甚歡。
傍晚時分，稻香餐廳老闆就用貨車搬走了餐具、廚具、臺椅等物件，我暗歎：水鬼扯著替身了，這餐廳老闆終於脫身了。
兩天後，新老闆就拉來裝修隊，熱熱鬧鬧地開工了。裝修期間，新老闆與美容夫婦時常也是串門子，原來他們既是老鄉又是朋友。再看美容院的生意，除了ABCD幾張老面孔，和那幾個貌似跑業務的年輕人偶爾出現一下，生客極是鮮見的，先前聘的兩名美容師早就鳥散了，那麼，美容院靠啥盈利？真是奇怪極了。
“稻香”的簡陋招牌被粗暴地砸了下來，新店“功夫烤”很快開張了，廣告牌裝潢得極是豪氣，把整條街的招牌都比下去，與美容院的招牌相相映襯，成了街上最耀眼的亮點，在夜裡更是華光溢彩。
那位店鋪管理員肥仔聊天時透露了功夫烤的家底——投了二十餘萬。這對夫婦原先在街邊夜市搞燒烤的，生意紅火，經過多年打拼倒也賺了些錢，謀求壯大生意大展鴻圖，經老鄉——美容男牽線搭橋，盤下了稻香餐廳，加盟、開張。
末了，肥仔又聊道，美容男說這條街的招牌太寒磣了，左鄰右舍的招牌映低他的美容院了，只有像功夫烤這樣高檔的廣告牌才襯得起他美容院的氣派。閒談間，肥仔不經意漏了點口風，稻香老闆給了美容男一點“酬金”。肥仔的語調裡透露著戲謔和諷刺，我聽罷暗自感慨——熱心原來是有價、有企圖的，老鄉老鄉，背後一槍啊！
“功夫烤”開張首日，一大早便採購了滿滿一塑料箱的食材，當晚，美容夫婦和肥仔都去捧場了，加上一些客人，統共才開了三桌。
第二天，功夫烤採購了半箱食材。
第三天，我看見那個老闆娘晃悠悠地提了一膠袋子的食材回來，滿臉無精打采式的沮喪，咳，我家買菜都比她買得多，她能不沮喪嗎！？
第四天，功夫烤老闆娘啥菜也沒買，日上中天才慢吞吞地開鋪。
第五天，功夫烤夫婦在大街外掛了條大紅幅，啤酒買三送一，每位38元任吃……店外那電子屏不停地閃爍著一些“香味四溢”的菜名，駐足觀看一下華麗廣告牌的人不少，但入店者寥寥……。如此虛張聲勢地鬧騰了十來天，功夫烤老闆沒了底氣，乾脆連廣告牌的燈也不開了，後來，店門三天兩天關張著，偶爾老闆夫婦出現一下，那神情是灰頭土臉的，那背影似是駝了矮了。
如此熬了兩個月，功夫烤夫婦便極少出現了，閘門外終於貼上了大紅紙“旺鋪轉讓”，
咳，老鄉老鄉這背後一槍，斃了二十餘萬的血汗錢啊，或許這對夫婦怎麼也沒想到，老鄉的“熱心”搭線，不過是為自己謀點好處，攛掇著為自己換個鄰居而已。
功夫烤算是關張了，老闆偶爾出現一下，期間也有幾個想盤店面的，結果功夫烤夫婦滿懷希望而來，失望而歸。聽肥仔說是要價十萬，先前花了二十多萬啊，總想盡量將損失多撈回一點點。
這傢伙好天真吶，還想撈回十萬？這破地方蒼蠅都懶得來，拖下去租金都熬窮你！功夫烤關張了，豪華招牌還豎在那裡，有了這株綠葉的扶持，我所觀察的美容院卻絲毫不見有起色，連那些ABCD面孔和年輕人也來得愈來愈少了——捧場也是有限度的嘛。
日子還在不緩不慢在過著，功夫烤拖熬了約四個月，終以六萬割肉盤出，新老闆更店名為土菜館，招牌倒是沒砸，只是將上面鑲的字改成“土菜館”，也沿用了舊有的廚具餐具桌椅，生意同樣餓不死撐不著的上演著。
美容夫婦每天似模似樣的來開門營業，也不知憑啥底氣撐著冷落的門面，或許是面子吧。女老闆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了，預產期是九月底。
九月下旬，美容院連續好幾天沒開門了。肥仔說，老闆娘生了個千金，老闆好像不是太興奮。我心裡說，老闆娘都坐月子了，總不會不倫不類地讓個爺們守美容店吧？該是要關張了吧。
幾天後，美容老闆來了，還叫了肥仔一道動手，把美容院裡的一隻泡浴的大木桶搬到舊貨店去了，還有一些臺臺椅椅之類的，又搬走了一幅挺大的裝飾字畫。我以為那轉讓廣告該要貼出來了吧。
結果卻完全出乎意料，第二天來了幾位年輕時尚的美女，在美容院洗刷、拾掇忙碌了半天，裝修工人又把招牌上的電話號碼改掉了。
又到了國慶節，美容院門外擺了兩排花籃，豎起了粉紫白玫瑰的紗拱門，俊男美女擾擾攘攘，剪綵了，氣場大極了——光是拿剪刀子的就有五位，捧花球的有六位，還有放禮炮的，拍攝的，這條冷清的街立馬熱鬧起來了。當人潮散去，除了守店的換了主人外，美容院還是那個冷清的美容院，日復一日的重複著寥落。
有句話說七年之癢，其實有些事情七天就該癢了，比如美容院，第七天，它就是鐵將軍把門了。而後來的營業時間都隨主人的喜好了，反正沒啥客人嘛，唉，說什麼好呢？
某天，我遇著“熟人”了——美容院的前老闆，在美容院外稍稍駐足，跟我打了個招呼，我抓著機會八卦了一把：“美容院挺好的嘛，怎麼轉了出去呢？”“沒辦法啦，老婆生了嘛。”“這麼快就盤出去了，神速喔。”“嗯，那是我表姐，她也知道我老婆生孩子了嘛，不然我也實在捨不得呢。”……
我算是恍然大悟了，老鄉是救命稻草，表姐是替死鬼，這生意都走進死衚衕了，來個風險嫁接，轉讓費拿到手，自己也堂而皇之地脫身了，表姐又如何？為了上岸才不管你死活呢！以後倆老表見面會說什麼呢？其實剛才他已經把話圓得很順理成章了，咱就把原話潤色一下吧——表弟經營的時候生意紅火著呢，要不是老婆生孩子，表弟怎麼捨得割愛吶！……是不是臉不紅心不跳呢？
把卑鄙進行得冠冕堂皇，真是一門高深的技術活啊。處世本應心存坦蕩，何況好友與親朋？可笑的是，人性何至於如此醜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