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文/周軍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2008年8月20日12時50分,曾擔任黨和國家重要領導職務的華國鋒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7歲。新華社所發的訃告中稱他為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無產階級革命家。

我想,每一個關心他的人也許都想了解他遠離政壇後的情況,所以我應約提筆記下當年曾經在其處所見所聞的印象,以饗讀者。

若干年前,很平常的一個週末,在京學習的我,忽然接到導師的電話,他用平時講課一樣的語氣對我說:“小周,快過清明瞭,我準備去華老那兒,你要是想去的話,可以一起去。”

我知道導師說的華老是誰,因為我曾經在他家裡看見過華老給導師的題詞和他們兩人的合影。提到他們之間的交往,年近古稀的導師總會說起一些往事,導師的話看似平常,但總是激起我對一位黨內老同志的神秘之感。不知道今天還有多少青年人記得華國鋒同志、瞭解華國鋒同志,我和我的同代人肯定都記得他。這次導師所邀,便欣然前往。

華老曾是我們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1921年2月16日,生於山西省交城縣南關街,原名蘇鑄。

1928年,7歲的蘇鑄入交城縣南關小學學習,13歲畢業。1935年,14歲的他入交城縣“商業職業學校”學習,直到1937年。1938年,蘇鑄17歲時離開家庭,上山參加了交城縣犧牲同盟抗日遊擊隊。參加游擊隊時,他給自己取了個化名“華國鋒”——取義於“中華民族抗日救國先鋒”。後來他以“華國鋒”這一化名聞名於世,以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蘇鑄。如今,他的子女仍用蘇姓,並不姓華。是年10月,華國鋒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區游擊隊隊長、交城縣各界抗日聯合會主任、中共交城縣委書記,中共陽曲縣委書記兼縣武裝大隊政治委員。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少年時期的華國鋒。

1948年冬,中共中央決定從華北抽調5萬名幹部準備隨軍南下,以便接收南方的城鄉。當時華北的幹部差不多是“走一半留一半”。華國鋒是屬於“走”的。1949年1月,28歲的華國鋒擔任中共晉中第一地區委員會宣傳部長。隨解放軍南下後,他又任中共湖南省湘陰縣委書記。

新中國成立後,華國鋒先後任中共湖南省湘潭縣委書記,湘潭地區專員公署專員,中共湘潭地委書記,中共湖南省委統戰部部長,湖南省副省長,中共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等職。

“文革”期間,華國鋒擔任過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兼省革命委員會主任、湖南省軍區第一政治委員、省軍區黨委第一書記,廣州軍區政治委員、軍區黨委書記。國務院業務組成員(類似副總理職權)、副組長,列席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1969年4月,在黨的“九大”上當選為中央委員,1973年在中共“十大”上再次被選為中央委員、並在一中全會上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1975年1月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公安部部長,1976年4月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同年10月任中央委員會主席、軍委主席,毛澤東主席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主任,中共中央黨校校長(兼)。1978年3月,在五屆全國人大上繼續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曾為我們黨和國家的事業日理萬機。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1976年,華國鋒在唐山慰問災區人民。

孩提時代的我,就對華老有很深刻的印象。令國人難忘的是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時,當時他以中央慰問總團團長之職,親臨災區視察,傳遞毛澤東主席的慰問和關懷之情。他乘著一輛“北京”吉普車走遍了地震廢墟,與災區煤礦工人交談時,端起對方端來的搪瓷碗喝水,讓人感動……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同志逝世,全國人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在此特別時期,華國鋒同志同“四人幫”篡黨奪權的陰謀活動進行了堅決鬥爭,並提出要解決“四人幫”的問題,得到葉劍英、李先念等老同志的贊同和支持。同年10月,他和葉劍英等同志代表中央政治局,執行黨和人民的意志,採取斷然措施,一舉粉碎“四人幫”,挽救了黨,挽救了社會主義事業。就像新華社所發“華國鋒同志生平”所評價的“華國鋒同志在粉碎‘四人幫’這場關係黨和國家命運的鬥爭中起了決定性作用”。“黨和人民不會忘記他作出的重要貢獻”。

粉碎“四人幫”後,華國鋒同志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支持下,撥亂反正,強調千方百計把經濟搞上去,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做出了很大努力。1981年後,華國鋒不再擔任黨和國家主要領導職務,但他光明磊落、顧全大局、作風正派,贏得了廣泛讚譽。

國務院原副總理谷牧對他的評價是:華國鋒是一個好人,在粉碎“四人幫”上有很大功勞,他不整人,他民主,不做壞事。

中共中央統戰部原副部長、胡耀邦的長子胡德平後來撰文回憶,1978年5月11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發表後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摘登如下:

……當時的輿論還是以“兩個凡是”為主宰。但是,《光明日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並未因刊登《實》文,它的社長、總編輯就遭到撤職查辦的處分;耀邦同志也未因組織、引領、推動這一討論而停止他的黨校副校長和中央組織部部長的工作。其原因,就是“文革”結束以後,黨內還是恢復了一些民主生活的氣息,政治空氣畢竟沒有“文革”之中那樣恐怖可怕。國鋒同志的剋制、寬容態度也是相當重要的。耀邦同志8月18日在中央黨校的一段談話,應引起歷史學家的注意,他說:王任重問華主席,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是怎麼回事?華主席說,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要搞清楚,從團結的願望出發,達到團結。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華國鋒、葉劍英、李先念在天安門城樓上交談。

華國鋒同志當時作為中共中央主席、國務院總理和中央軍委主席,處於最高領導地位。他認為黨內有思想分歧,應強調團結;黨內分歧引發了不同觀點的鬥爭,他強調要從團結的願望出發;對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他認為是個理論問題,要搞清楚。他更沒有暴怒、不計後果地把形勢搞亂弄糟。相反,以後他還為自己的錯誤作了自我批評,要求停止對個人崇拜的種種宣傳。

1978年年底,中央工作會議期間,華國鋒同志講:我是下了決心叫大家講話,既然把大家請來了,就要讓大家講話,集思廣益。

華國鋒同志的這種民主精神和作風,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在當年年底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獲得全黨的普遍認可,帶來了全黨的思想大解放。11月25日晚,耀邦同志回到家,高興地談到他的感想:中國人民遭到的痛苦和災難換來了今天整個民族的覺醒。什麼叫“先知先覺”?其實只有一個意思,就是思想領先一籌,行動先走一步,原來不想向前走的人也要跟著走這一步……在一個堤壩上,華國鋒一鋤頭打開一個缺口,歷史的潮流究竟把缺口衝破多大,這就完全要看人民的力量了,誰也不能事先估計到。

“奧迪”車載著我們一行4人,穿過京城的鬧市區,又輾轉繞過幾條擁擠不堪的老式衚衕,來到坐落在西城區西皇城根南街9號、前身是禮王府的一所院落。這裡,門外的衛兵讓我感到了幾分親切。由於是事先約好的,所以大門口的第一道衛兵主動指揮汽車進入大院。小院門外的第二道衛兵引導司機停車,並把我們帶到華老秘書的辦公處。

華老有兩位秘書,他們與導師比較熟悉,見面互相問好後,告知我們:“華老正在會客,稍等一會兒吧。秘書和導師親切地談論著他們彼此熟悉的事情,我的思緒則集中在對華老晚年生活的想象中。

下午3:40分左右,秘書說:“客人已經出來了,咱們進去吧。”隨著與華老客廳距離的接近,我的心更加有些忐忑不安起來,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甚至有點躡手躡腳。我跟隨著大家,進入門口有一根大紅柱子的房間。

這就是華老的客廳。客廳裡站著一位長者,身材魁梧,腰板挺直,兩眼炯炯有神。

我心裡一陣激動:“是的,就是他,真的是華主席。”眼前的長輩,跟我印象中的“華主席”一模一樣,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就聽到宏亮有力的一聲問話:“×××同志,你來了?好久不見了。來,坐,坐。”這時,華老已經在跟導師打招呼了。在導師同華老握手的同時,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介紹到我的時候,我用比較從容的方式向華老表達了我的問候。當我用20多年前烙在腦海裡的習慣稱呼問候“華主席好”時,華老馬上用自然坦蕩的語氣糾正說:“不是主席啦,稱同志吧。”

華老沒有一絲一毫的威嚴,是一位非常和善的長者。待我們幾個坐定後,導師邊同華老拉家常,邊拿出了擬請華老題字的書畫,並解釋著書畫的內容。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我側著身,一邊聆聽著他們的交談,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掃視客廳四周。客廳的面積很大,約有幾十平方米,是一間老式磚木建築。整個房間除了幾張舊式沙發外,剩下的就是擺滿書的書架了。不過,房間仍然很充實。

與我們的座位正對的那面牆上,掛著華老用楷體工工整整地書寫的《岳陽樓記》等古代名作,還有友人送的國畫和書法條幅。華老座位一側的茶几上,一盆水仙花開得正濃,綠油油的葉片,淺黃色的小花,伴著淡淡的幽香,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在他另一側的小圓桌上,堆放著當天各種報紙和近期的多種刊物。整個房間內,工作、生活氣息非常濃厚,而且氣氛輕鬆、和諧。

華老同導師交談著,他們談大好形勢、談家鄉情況,我在一旁聽著,這才注意到華老鄉音未改,思維敏捷、耳不聾、眼不花、非常健談。

華老從黨和國家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以後,一直到中共十六大以前,除了仍然擔任每屆黨的中央委員會委員外,還參加國家農業委員會的農村調查研究工作,差不多每年都要下農村視察。我們同行的人員中有位山東省龍口籍的同志,當他提到他家鄉的老百姓對華老1993年去龍口市(過去稱黃縣)視察的情形至今記憶猶新時,華老脫口說出他視察過的那個村的黨支部書記的名字,並將該村的農業生產和鄉鎮企業的發展狀況以及各種經濟數據,一五一十地說給我們聽,華老對幾年前的人和事還記得這麼清楚、具體,使我這個年輕人都自愧不如。

華老在交談中,不時說起農村的情況,這使我想起近幾年來聽到的關於他的一些消息。他曾給山東的農業科技人員說起過農業科技推廣的苦與樂,說到過蘋果滯銷與品種選擇的關係以及農業產業化的重要性。我還聽說,他對曾經發生的朔州假酒事件表示憤慨。聯繫眼前的這一切,我不禁對這位歷史老人產生敬意。作為一個領袖,他從政治舞臺上謝幕了,標誌著一個歷史階段的結束和一個新時期的開始。但作為一個黨員,他依然關注著國家的大事,關注著人民的生活。

這時,秘書進來提醒華老,交談時間不要太長了。我們知道,這不是嫌棄我們佔用華老的時間長,而是怕老人的身體吃不消,畢竟是近80歲的人了。可是,華老談興正濃,沒把身體是否吃得消當作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來對待。就聽他對秘書說:“今天如果沒有別的客人,時間可以長一些。”

秘書走後,該我“上場”了。導師讓我坐在緊靠華老右側的沙發上,並對我說:“小周,你有什麼要求,自己向華老說吧。”我趕緊換好座位,面向華老:“華老,今天我沒有什麼準備。見到您,心裡很高興。我給您帶來了一張照片,還有一本準備讓您簽名的書。”

我向華老說明為什麼要送這張照片。華老很仔細很認真地看著我贈送給他的照片,而且還拿出了放大鏡,仔細辨認照片背景上的字,並小聲地讀了出來。華老在我請他簽字的書上一筆一畫地簽上了他的名字和當天的日期後,抬起頭來,幽默地問:“還有嗎?”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華國鋒和夫人韓芝俊。

我趕緊說:“謝謝華老,今天就不麻煩您了,下次我再來。”這時,華老的夫人韓芝俊(我叫她韓阿姨),從裡面的房間走了出來,和大家一一握手問候。韓阿姨和顏悅色,也很慈祥。我一見她,便自覺不自覺地想起了讚美“韓姑”的《七律》:

自是梁鴻有孟光,

荊釵裙布儉梳妝。

渠渠夏屋非吾願,

滾滾輕輪為國忙。

裴席榮膺全印職,

木蘭不用尚書郎。

萬年呂雉終遺臭,

爭似韓姑姓字香。

這首七律為北京大學著名教授、語言學家王力先生所作,是盛讚韓阿姨的。導師在1979年6月參加全國政協五屆二次會議工作時,從會議簡報上將其抄錄了下來。

當年作為“第一夫人”的“韓姑”,仍然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王力教授把她比作東漢隱士梁鴻的賢妻孟光和傳說中的巾幗英雄花木蘭,反映了當時這位典型東方女性的人格和風貌。

寒暄一陣,見時間不早了,我們在告別之前,提出與華老合影。

華老聽說我們還要跟他合影留念,非常高興。他自己從衣架上取了一件淺灰色中山裝,一邊穿一邊係扣子。由於釦眼太緊,上面兩粒不怎麼好系。我上前幫他繫好。這時,我發現,他的這件衣服,共有5粒釦子,其中的兩粒和另外三粒顏色並不完全相同。一看就知道是原來的扣子掉了之後,又補上去的。我的眼睛一下子溼潤了……

雖然華老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了,但黨和人民非常關心他的生活,他依舊享受著國家領導人的待遇。秘書、保健醫生、護士、警衛、公勤、炊事人員和汽車等,待遇不變。可是,老人還是過著非常儉樸的生活。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華老對自己的言行十分嚴謹,雖然他仍然享受國家領導人的政治待遇,可以到全國一些地方走訪,但他很少離開北京,從不議論時政。據說,按標準本來應給他配兩輛汽車,但他說不工作,有一輛就可以了,執意退掉一輛。因此,從他的衣著、言談以及所交往的人來看,華老仍然是我們黨和國家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的楷模。

秘書進來第二次提醒華老:時間到了。我們自覺地站了起來,準備向華老告別。大家穿衣服的穿衣服、整理東西的整理東西。這時,韓阿姨舉著我送給華老的那張照片說:“這是誰忘拿了?”華老的反應很快,馬上用他那濃重的交城口音說:“那是給哦(我)的。”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在告辭的時候,華老起身要送我們出來,我們覺得天氣較冷,怕他著涼,一再勸阻。他送到客廳門口留步,讓秘書代送,我們在微笑中愉快告別……

進去時,由於有些緊張,我始終沒有注意到院落環境,出了客廳後,才看清楚在客廳和居室的南面是一片大土院,院牆東側供人行走的小門外面,是南北長約幾十米、東西寬約10米的一個狹長的“外院”。

難忘由遠而近的華國鋒

秘書說,華老夫婦進住後,就在裡院開出一片地用來種菜、種花、種樹,外院沿著牆根數米外種了幾十棵葡萄樹。平時,由華老和韓阿姨及孩子們自己動手管理,忙不過來或需要重體力勞動時,則請警衛部隊的戰士利用業餘時間幫忙。每年收穫的蔬菜和水果,除了家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食用外,還送給警衛部隊的戰士們分享。這樣,既綠化了庭院,又鍛鍊了身體,還改善了生活。無論冬夏,華老都堅持早起鍛鍊。飲食以清淡為主,尤其喜愛北方口味的麵食、雜糧,對家鄉特產山西陳醋,更是情有獨鍾。

秘書送我們上車時,天色已暗淡了下來。

我看了一下時間,從我們的車子進院到出院在這個稱之為“一號院”的地方共停留了2個小時。

在這2個小時內,我了卻了一樁心願,也代表關心他的讀者,看到了一個特殊老人豁達而健康的晚年生活。

本文為《黨史博採》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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