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六贤——金 林

                       金 林

  金林家有一张黑黄檀堂桌,油光乌亮,百十年了,接榫处一丝缝隙都没有,几个孩子一齐用力,都撼不动它,敲上去还能听到金属的回响。《诗经·伐檀》里有“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说的大概就是它。 

  金林算是太平文化人了。一是他识字。简体繁体全会,在他家,我第一次见到报纸,记得上有巨大的毛主席头像,我捧着他痴痴地凝视了半天,金林说,这小子可以是个读书人。二是他会唱《浏阳河》。午后,他家竹林里,“浏阳河,弯过了九道弯……”映上风吹竹林的和音,那是我童年听过最美的歌了。三是他有张特大号的照片,部队上拍的,着了彩,那眼神,淡定而执着。

  金林退伍后就在队里上工。一个中午,我在猪圈旁撒尿,有两个人外人踅过来,弯腰问我:小鬼,金林家怎么走?我瞅着不像坏蛋,指着百米外菜园边正在刨树根的金林。两人很高兴,其中一个还用手指刮我的嘴巴,表示喜爱。他们前去和金林拉了手,嘀咕了几句,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拉了拉手,走了。没几天,金林当上了大队干部,太平人都喊他金主任了。大队部就在学校旁边,金林常常背着黄挎包从教室门口走过,像风一样。村口地头大喇叭里常听见他喊,征兵啦,修水库啦,放电影啦,夜里防贼啦……

  半年没到,金林不去了。原因是书记老张有些资历,喜欢摆老叶子,布置工作就像使唤通房丫头,且看不惯别人能耐。有一天翘着二郎腿叫金林给他续茶,金林续了;老张又竖起眉毛责怪他续得太满,金林迟疑了一下,拎起杯子扔到门外去了。没等老张发火,金林自己就回来了。

  那两个人又来了,这次直奔金林家。金林把他们让到屋里,围坐在黑黄檀堂桌旁,沏茶,聊天,比划报纸。我扒在门框边偷看,听不清说啥,好像对黑黄檀堂桌发生了兴趣,传出开心的笑声。他们出来,看见我,相视而笑。那家伙又用手指刮我嘴巴说道:“小鬼东西!”收回迈出的步子,从黑皮包里掏出支新圆珠笔,送给我。

  金林还是叫金林。和半年前一样,上工。种菜。看报纸。唱歌。

  金林属龙,七十大几了,还在一家企业做管理。现在我还替金林后悔,当时忍一忍,现在是不是该拿国家补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