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熏染下的文化记忆,酝酿后的艺术传承

吆喝”二字,指的是大声喊叫或叫卖,也指大声呵斥。

《儒林外史》里正在灯下念文章的匡超人“忽听得门外一声响亮,有几十人声一齐吆喝起来。”这里描写的大声喊叫的吆喝就不是叫卖的意思。但卖东西吆喝着卖,则古已有之。



最早的是姜太公在肆里做屠夫就“鼓刀扬声”,宋时开封街市上有“喝估衣”者、有“卖药及饮食者,吟叫百端”。明代的北京有吆喝着卖花的,阳春三月桃花初放,满街唱卖,其声艳羡,至清末民初以至解放前和解放初的一段岁月,老北京的“吆喝”就更绘声绘色了。

吃来呗弄一块尝,这冰人儿的西瓜脆沙瓤儿,三角的牙儿,船那么大的块儿,冰糖的瓤儿,八月中秋月饼的馅儿,芭蕉叶轰不走那蜜蜂在这儿错搭了窝,沙着你的口甜呐,俩大子儿……

”这是卖西瓜的。

香菜辣蓁椒哇,沟葱嫩芹菜来,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买大海茄、买萝卜、红萝卜、卞萝卜、嫩芽的香椿啊、蒜来好韭菜呀。”这是卖菜的。

还有卖萝卜的吆喝:“萝卜赛梨哎———辣来换!”卖冰糖葫芦的吆喝:“蜜嘞哎嗨哎———冰糖葫芦嘞!”卖金鱼的吆喝:“一大一条,二大一条,我不是卖黄瓜的,我是卖大小金鱼的!”卖蟠桃的就更吆喝出个花儿:“这不是大姑娘扎的,也不是二姑娘绣的,这是三姑娘逛花园一脚踩下一个扁盖儿桃!


  

当然,“吆喝”也非京华仅有,而是遍及各地都市的街头巷尾。比如徐州,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就有的“

炕鸡嘞嗨———炕鸡哎!”的吆喝;“刮子篦子———刮子篦子!”的吆喝,经指点原是常州人在叫卖梳子篦子;还有早市上“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一勾五碰头的稀饭嘞———糖包豌豆包!”的吆喝声,秋冬夜色中远处传来的“烤白果嘞———白果!”“里外青的萝卜嘞!”的吆喝声,声声入耳。   

如此看来,吆喝这种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抑扬顿挫生动风趣确实史于小商小贩之口,之后才凭借它的渲染性走进了艺术殿堂,受到艺术家的青睐。

传统相声《卖估衣》里就有吆喝的活儿。现代京剧《红灯记》里的磨刀人也吆喝了一句:“磨剪子嘞———抢菜刀!”如此看来,“吆喝”这门艺术确实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它既有艺术的传承,也饱含着历史承载的记忆,尤其是现在快节奏时代,面对吆喝文化的消失我们需要深思的。

01.千年传承的记载

真正把“吆喝”作为一门艺术来讲,还是要从它的出处 —《北京城杂忆》说起,萧乾在谈到《北京城杂忆》的时说:“《北京城杂忆》不是知识性。我是站在今天和昨天,新的和旧的北京之间,以抚今追昔的心情,来抒写我的一些怀念和感触。



《北京城杂忆》共十篇,所描述的全是北京特有的风味:京白,吆喝,行当,花灯,布局和街名,游乐街等,还有一些旧北京特有的人文特色。由于这组文章写于一九八五年,所以现在读来颇有一定的感慨,那时这些文章里所记叙的饶有情趣的生活习俗、历史文化、奇闻逸事的生活,如今也早已湮没在轰轰烈烈的新中国建设大潮中。

如今回头再来仔细阅读这些文字,这其中蕴含着的不过是饱经沧桑的老人坦诚的胸襟剖白,以及对文化对历史对现实背后现象的深刻思考,着实让人感动。北京古老文化的辉煌,一个老北京人对它的依恋之情,跃然纸上。

《吆喝》位于十篇中的第三篇,位于“京白”之后。如果把这组杂文看做一个老北京对北京文化的梳理的话,“吆喝”在北京文化特色中位置之重可见一斑。   

其实, “吆喝”对于一般人来说也都不会陌生,包括现在所住城市中依然有不少需要吆喝的“职业” ,卖五香牛肉的,卖豆腐的,收破烂的,卖凉粉儿的...但很少有人从文化传承的角度进行欣赏。萧乾先生在第一段就写到两个外国人对于“北京音响”的欣赏与赞扬,然后笔锋一转提到“吆喝” ,为了证明这点,还专门用相声《卖布头》《改行》来佐证。   



从一开头,作者就正式进入对“吆喝”的描绘,按照一年四季从早到晚的顺序介绍各种叫卖声。只是,萧乾先生从“吆喝”本身的音色曲调来介绍的部分很少,只有“硬面饽饽”和一个乞丐叫的声音。

其他则是从另外角度来叙写:对叫卖事物的解释,如“馄饨”、“唱话匣子”的;有说自己听到叫卖后想法的,如“算灵卦”的;有说自己听到叫卖后做法的,如卖“蛤蟆骨朵儿”的,“烤白薯”的;还有对叫卖进行评价的,如卖柿子的叫声,总这个角度来看,作者想要写的并不是“吆喝”本身多么令人难忘,多么有内涵有深度,而是其背后暗含着的一些老北京街头特有的景色和人物,还有自己那永远忘不了的回忆。   

文章最后一段,是对“冰棍”吆喝的介绍,虽意思表述为“这种带戏剧性的叫卖艺术并没有失传”,但其背后所暗含却满是怀念与遗憾。   

文章语言直白,但满满的生活气息却通篇都是。再加上文字背后的那种警醒,令很多人在读完一笑后有着深深长长的思考。



其实,吆喝在古时的兴起完全是以一种广告形式,叫卖就是一种口头广告,所以也得变着法儿吸引顾客。比如卖一种用秫秸秆制成的玩具。就吆喝:“小玩艺儿赛活的。”有的吆喝告诉你制作的过程,如城厢里常卖的一种近似烧卖的吃食,就介绍得十分全面:“蒸而又炸呀,油儿又白搭。面的包儿来,西葫芦的馅儿啊,蒸而又炸。”也有简单些的。如“卤煮喂,炸豆腐哟”

有的借甲物形容乙物,如“栗子味儿的白薯”或“萝卜赛过梨”、“葫芦儿——冰塔儿”既简洁又生动,两个字就把葫芦(不管是山楂、荸荠还是山药豆的)形客得晶莹可人。卖山里红(山楂)的靠戏剧性来吸引人,“就剩两挂啦”,其实,他身上挂满了那甩绳串起的紫红色果子

作为中国古代社会广告最原始的表现形式——“吆喝”,它不光存在于中国社会历史长河之中,作为一种传统广告现象,它在中国各时期社会进行的商业贸易、信息交流活动中发挥着巨大作用。



奴隶主时代的大街上人贩子的吆喝声、封建时代街前巷后的大小买卖、商业工具的打擦声伴着叫卖,还有清明时代,随着戏剧、国画等国学艺术的发展,熟悉的叫卖声中也出现了艺术说唱的形式、到了近代,在中西方文化、工商业不断冲击下,产生的媒体行业,就诞生了我们常常听见的卖报声。

吆喝式广告也从未退出过历史舞台,一直以不同的形态顺应着时间长河的流逝。它通过有声语言招徕顾客,是一种有着悠久历史的商务语言现象。而从古至今的“吆喝”式广告无论在传播地域上,还是在主要表现形式,甚至是当下的主流文化和媒体上,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一位二十年代在北京作寓公的英国诗人奥斯伯特.斯提维尔写过一篇《北京的声与色》,把当时走街串巷的小贩用以招徕顾客而做出的种种音响形容成街头管弦乐队,并还分别列举了哪是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器。他特别喜欢听串街的理发师手里那把钳形铁铉。用铁板从中间一抽,就会呲啦一声发出带点颤巍的金属声响,认为很像西洋乐师们用的定音叉。



布贩子手里的拨啷鼓和珠宝玉石收购商打的小鼓,给他以快感。当然还有磨剪子磨刀的吹的长号。他惊奇的是,每一乐器,各代表一种行当。而坐在家里的主妇一听,就准知道街上过的什么商贩。只是囿于语言的隔阂,洋人也就只能欣赏器乐声了。

关于“吆喝”的记载太多了,因为它代表着的不光是文化的传承,还有文化背后时代造就的深刻记忆。

02.传承的背后是文化的深刻记忆

吆喝”是一种文化。比如常见的街头叫卖声,其实也包含着创造的成分,清纯悠扬的叫卖声似乎还包含着创作者的个性,听过相声《卖布头》《改行》的,都不免会佩服当年那些叫卖者的本事。得气力足,嗓子脆,口齿伶俐,咬字清楚,还要会现编词儿,脑子快,又能随机应变。这是“吆喝”文化的体现。



当然,“吆喝”不光有朴素的有华丽的,它还具有不同的风格:有简的有繁的;有写实的,有夸张的…在中国,各种各样的吆喝声随处可闻,五花八门。如果把它们按照类别来分的话,就有了以下几种形式:

民谣式吆喝:如《云南的歌会》中“金满斗会,文化承传;十二月花,龙吟凤哕,唱和相续,气势宏伟;盛会难逢,弥足珍贵。” 、在《端午的鸭蛋》里的“外壳青白心儿红,筷子一扎红油来;吃前作兴挂络子,吃完不妨做萤袋;质细油多风味足,高邮鸭蛋美名传。”   

俚曲式吆喝: 传歌师傅(那个)歌儿多啊,唱了一担又一挑,东桌旁教(那个)西桌旁笑,唱得众人乐陶陶、泥人张,捏嘛嘛像,瞧瞧! 、鸭蛋高邮牌,红心永流传!   

对联式吆喝: 山花山鸟映山歌,盛妆盛会显才智、千家春酒情,万里游子心、单只妙手捏万象世态,一身傲骨惩奸邪小人。




民谣、小曲、对联这些,皆为我国独有的古老文学样式,尤其对联,灵活地把语法、修辞、逻辑训练综合在一起,用它们来为传统文化吆喝,不但训练了语言,当然也多了几分韵味

“吆喝”

,它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不光用这种最古老最世俗的传播方式装载了无数文化,也让我们更加关注民生和脚下的土地,让我们找出周围富有鲜明特色的东西,挖掘城市记忆中最久远最鲜亮的东西。

神韵鲜活的吆喝,唤起我们遥远而清晰的记忆,那质朴纯粹的市井风情、渐趋消逝的京腔宁韵、盛况不再的民族歌会,昨日的民生画卷,仿佛在今日的喧嚣中重现,年华似水,我们年轻的一代在倾听,也在重新品读那一段历史,于繁华深处,聆听古老城池的心跳。



于是,在口耳之畔不断回响的吆喝声中,传统文化的音容鲜活起来,渐渐地立在了人们的心里。

萧乾先生在《北京城杂忆》中这样写道:“我小时候,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胡同里从早到晚叫卖声没个停,大清早过卖早点的:大米粥呀,油炸果(鬼)的。然后是卖青菜和卖花儿的,讲究把挑子上的货品一样不漏地都唱出来,用一副好嗓子招徕顾客。白天就更热闹了,就像把百货商店和修理行业都拆开来,一样样地在你门前展销。到了夜晚的叫卖声也十分精彩。

吆喝”在这里成为了记忆,一句“馄饨喂--开锅!”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切都要慢慢来的时代,那里的人山人海,却最有人情味。

03.记忆中文化的保留

在我看来,

《吆喝》是对历史的那种思考与记叙。《杂忆的原旨》一文中直言“我想用它唤回北京市民的荣誉感,唤回东方人的尊严” ,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荣誉和尊严又在哪里?不应该只在课本上和思想里,它应该存在于我们对生活的思考与升华。



看过一篇文章:“两年前,一位专回徐州探望的华侨王老先生,在当年住过的老巷子里忽地听见一蹬三轮者用电喇叭吆喝“臭豆干!”老先生听了摇着头说:“没那味了。50多年前的吆喝像唱曲一样。现在要想再听,只有去听相声了。

过去一些贩夫走卒、艺人工匠为了糊口,他们肩挑“行当家艺”,走村串户招揽生意,吃”百家饭”,他们的吆喝声至今让人记忆犹新。那个时候,人们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补旧换新”,一切技艺随之应运而生。那年代的手艺人凭借自己的技艺挣钱,他们常年在外,起早贪黑,不畏寒暑“两脚奔奔走,为的只是身和口”用“诚信”二字为老百姓服务,他们每走一地,就会用“吆喝”声来告诉用户其职业特点和要达到的目的。



磨刀匠、染匠、蔑匠、箍匠、弹匠、卖花匠、补鞋、工补伞、补搪瓷补锅、补碗、补蓑衣、补斗笠、倒鑱头以及收头发、收破烂等这些"吆喝”出现频率最高的行业。只因他们的手艺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故而修补翻新的次数增多。他们的吆喝声像山泉一样丁冬,像春风一样醉人,时而轻慢,时而奔放。

那时候的职业背后蕴含着是真正的“匠心”精神,那些匠人直观性很强,只要观其行,就可知道其职业,如一位手拿铁尺的年轻人,鼻孔里充满黑灰,你就会知道他一定是补锅的。蔑货在民间中损坏率比较高,这样就给蔑匠上门修补创造了机会,他们挑着蔑货担,手拿蔑尺,边走边喊:“补箩筐啊!”一些用户听到后,就拿出损筐破箕让他们补。



补蓑衣行业总是一专多能,即补蓑衣,也补棕床和斗笠,他们手抱棕叶棕绳,边走边喊:“补蓑.... 衣呀!”像一些挑小担的叫卖声很有特点,他们的吆喝各有干秋,如“卖....盖油雪花膏”、“卖....绣花针!”、“换窑.货...呵!”、“香烟饼....桂花.......雪花膏....玫瑰!”听到这种吆喝你就会知道是卖日用百货的。

还有最受主妇们欢迎的吆喝:“花样...啊”、“豆腐干...子”、“卖...烧酒”、“麻花..麻条..芝麻饼子”、“发糕...白馍”等等。

最让小朋友们陶醉的是“敲浆糖、吹糖葫芦”、“炸苞果”、 “爆米花”等叫卖声。一些口馋之辈在家中翻箱倒柜,实在找不到“破烂”,就干脆把自己家的秤砣拿去换。最有特色的是磨刀匠,他们肩扛磨凳,手拿铁夹“....锵锵....”边走边喊:“

磨剪子嘞....铲菜....”,其声调高亢委婉,悦耳动听。



然而,随着科技的进步,昔日那些传统的“匠工艺人”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那些熟悉而亲切的“吆喝”声似乎已经绝迹,因为他们的匠艺在时代的大潮中,有的被新材料所代替,有的被失传,有的被迫改行。每当听到那生硬“

铜锈味”的叫卖,就会让我们更加怀念昔日匠人的身影以及那令人振奋的“吆喝”旋律。

吆喝”,不光是老北京城的文化,也是属于我们国家独一无二的文化,既然是文化,又怎么能丢?怎么能够因为时间的洪流而走出人们的视野?这不光是老北京的悲哀,也是历史的悲哀,历史因为文化消失的悲哀,因为传承的消失而悲哀,我为这种具有深厚底蕴的文化绝迹而消失,更为他人的袖手旁观,毫无责任心而悲哀。



吆喝”之所以称为文化并被传承和记录下来,因为它是古往今来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朴素与智慧结合的物质。城市之所以称之为城市,是因为它具有了它们独特的内涵与独一无二的文化。

作为中国声音的文化,它更加显得重要,其地位不可动摇,也许这与现代化建设有些出入,但是我们不能够把它们完全摒弃,应该将它融入到建设中来,让吆喝声也能在这个拥有信息与传媒技术的社会里永久的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