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雷火”,武汉还有这样一家医院

与火神山、雷神山一样,泰康同济(武汉)医院承担了千余名病患救治任务,但它不是十天建成的。如果不是这次疫情,这家投资近40亿、建设3年的民营综合医院,将在4月以“国际标准”形象开业应诊。

疫情爆发后,尚未完工的泰康同济火线开业,短短一周,奇迹般地完成了“拆家式”改造,为武汉的新冠肺炎患者提供床位超1000张。这家“军民共建”的新医院,成为了武汉抗疫主战场的重要力量。截至3月12日24时,累计收治1619人、治愈出院609人。

1 【第一次改造】

危急时刻的病床

走在泰康同济(武汉)医院(以下简称泰康同济)的大楼里,会有点迷惑,蓝色玻璃包裹的成片大楼,廊桥连着廊桥,阔大的门诊大厅,铺着大块暖色调地毯,不像医院,倒更像一片功能齐全的现代商务区。习惯了长途旅行的人,甚至可能会想起星级酒店办理check-in 的大堂。这里的总体设计参照了美国医院,没有围墙。

泰康同济是泰康保险集团投资近40亿新建的大型民营综合医院,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以下简称武汉同济医院)合作管理。如果完全建成,医院床位数将达1600张。医院工作人员介绍说:“我们是国际标准,从硬件水平,设计格局,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定位是既服务基本医保人群,也提供高端医疗服务。”

医院原计划今年3月底4月初才开业,因此,大楼外的空地,依然是1月21日全院放假时的工地模样。当时没人想到,19天后,这里会火线开门迎诊,从尚未完工的综合医院,变成高标准临时传染病医院,提供的床位数超过1000张,与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相当。

图片来自黄宇

对泰康同济重症监护室护士长曾敏来说,这一切来得非常突然,但并不意外。曾敏有13年重症监护室护理工作经验,2003年曾在广东参与非典抗击工作,至今记得当年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到宾馆接诊一个个发热患者的画面。

新冠肺炎爆发后,1月23日,也就是封城首日,曾敏就向护理部主任发信息,申请加入抗击疫情的工作。也就是从那时起,曾敏开始频繁地跟同行和朋友联系,学习新冠肺炎的病理、治疗、护理和防护知识,其中,对院感方面的知识,曾敏尤其关注。院方当时已经陆续请了外部专家和内部院感团队做全面培训,但曾敏自己还是反复跟同行确认,“进门前全身喷洒的消毒液是什么?”,“ICU里面的护士,是在床边记录病历,还是把防护服脱下以后,到外面记录?”在她看来,这些细节的问题,将决定医护人员能否万无一失。

彼时,武汉最紧缺的是医院和床位。2月2日,泰康保险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CEO陈东升向政府主动请缨,为新冠肺炎患者提供床位。2月6日,曾敏得到通知,医院需要改造成“方舱”模式的传染病院区,选址就在门诊大楼。武汉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应收尽收”的目标已经提出数天。曾敏的丈夫就在社区做志愿者,他看到的情况却是:依然有很多居民无法得到救治,有人在医院排队要排上好几天。

在这种情况下,泰康同济所有员工从全国各地逆行返汉,泰康集团在汉的八家兄弟单位亦伸出援手,一起加入医院改造,肩挑手扛,只用了3天时间,就将门诊大楼改造完毕,并完成了1至4楼、500张病床的布置。产科主任许小平当时也参与了搬运,她私心里其实还有点心疼,因为其他方舱里用的床,是行军床的标准——而泰康同济的这些病床,却都是从住院大楼搬过来的,可以自动升降,近一万元一张。

图片来自黄宇

1月10日一早,医院正式接收病人,第一天就收治了99位病人。其中一个40多岁的女性患者,曾敏印象很深,那名患者从症状来说并不算严重,但一见到曾敏,就跟她说,“我在家里等了太久,我太绝望了,现在总算能住院了。”那一刻,曾敏体会到了多一张病床,对武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当时从社区来到泰康同济的病人,很多人的氧饱和度已经低于90%了,算重症患者;有一名患者,一下车几乎就倒在了地上;还有两名老年患者,年龄已经超过90岁。如果按照当时方舱只接受“18岁至65岁确诊轻症患者”的标准,这些病人,医院都可以拒绝。但曾敏和同事们全都收下了,“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拒绝”。收下病人后,除了为他们尽快联系转院,医护人员们还紧急布置了一间抢救室,7张病床上,包括监护仪、氧流量表、心电除颤仪,气管插管,所有的急救设备都用上了。

在护理这些病人的过程中,曾敏感受最深的,是同事们的专业和担当。她说,接手病房时,很多人其实都是第一次接触传染病,有护士因为不习惯防护服的闷热,第一天就在病房里晕倒了。但仅仅在一到两天的时间里,大家已经细化出详尽的制度流程,“比如什么时间段为病人测体温,测血压,测氧饱和度,一天测多少次,医生的医嘱怎么执行,边做边理顺,只要有了制度流程,所有人都能迅速执行。”

△ 医护人员帮部分病人解决个性化需求

图片来自黄宇

实际上,泰康同济从4年前组建以来,招聘的医护人员,之前大都在武汉同济医院或外地医院规培、进修,为筹备3月底的开业,1月2日大部队才真正回归医院,进行开业前的磨合和准备,同科室里的人,还没有真正一起在临床上合作过,外科室的人,几乎都不认识。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有些人长什么样,因为一直戴着口罩、护目镜,还穿着防护服,我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在上班,如果他脱了防护服,在路上跟我打招呼,我也不认识他们,但我又感觉对他们已经很熟悉。”曾敏说。

△ 迅速组成的医护人员团队

图片来自黄宇

2 【第二次改造】

军民共建

2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来到泰康同济视察指导。考察后,2月13日医院再次“升格”,正式确定为参照武汉火神山医院运行模式,中央军委增派军队医疗队进驻支援,承担确诊患者医疗救治任务,将陆续投入860张重症病床资源。

2月13日当天下午,泰康同济就拿到了湖北省卫健委核发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成为非政府办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这意味着,这家原本定位为营利性医疗机构的医院,彻底改变了营业性质。

“危难当头,匹夫有责。这个时候国家要征用资源,我作为一个公民,一个企业家,就应该站出来。”泰康保险集团董事长陈东升告诉本刊,这也是为了尽快收治新冠肺炎患者,临时作出的一个重要决定。“ 我跟同事们讲,这次疫情救援花了多少成本,一切都不用想。能作贡献,我们就感到特别欣慰。这个时候就应该全国上下统一,不分体制内与体制外,打一场人民战争。”

△ 中央军委增派军队医疗队进驻支援

图片来自黄宇

收治中、重症患者的病区被确定在两座住院大楼,军队到来之前,泰康同济需要完成这里的改造和准备工作。他们只有2到3天的时间。这里的改造远比门诊大楼复杂艰难,除了清扫建筑垃圾,打隔断,安装门,补足水电工程,补充马桶、淋浴间,更换合适的照明灯具外,最难改造的有三部分:一是ICU负压病房;二是检验科室;三是消毒供应中心。

负压病房指的是,在特殊装置下,病房内的气压低于病房外的气压,只有外面的新鲜空气可以流入病房,被患者污染过的空气则不会泄露出去,只能通过专门的装置过滤净化后排放到安全的区域。泰康同济ICU原本有一间负压病房,可入住一个病人,但现在,26张病床的ICU,全都需要改成负压病房。

这一部分最困难的是,要把整个ICU病区全部重新打穿重装,同时在室内安装50米长的风管,形成排气风道。当时武汉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合适的风管,最后,工程师只能将原先各病房的地下风管拆了,拼接成了一根合格的长风管,完成了负压病房的改造。

放射科的改造同样麻烦,泰康同济原来已经有一台256排高端螺旋CT机,可用于拍胸片,但尚未进行系统化调试安装。确定收治新冠肺炎患者后,2月22日,医院又接收到一台捐赠的CT机,加上后期政府调配的一台移动方舱式CT机,目前医院实际已经有3台CT机可供使用。

泰康健投医疗运行保障部总经理刘卫国告诉本刊,在安装那台受捐CT机前,医院里的备用CT机房还未完成防辐射装修,只能临时把体检中心已有防辐射条件的DR机房里面的机器拆了,再把CT机装进去。但装的过程并不顺利,DR机房在二楼,DR机和CT机的辐射剂量和重量不一样,都需要专业评估,评估完才决定将二楼落地窗敲掉,然后用吊车把机器吊上去,结果敲掉第一面窗户后,才发现吊车停靠的地面太软容易陷落,只好敲掉另一扇窗户重新施工。

消毒供应室按三区两通道,入口和出口是反的,需要找到旁路把顺序倒过来。经过多次现场调研,走流程,几经周折、反复与院感做技术沟通,最后形成了满足院感和消毒供应流程的、非常特殊的消毒供应室。

图片来自黄宇

这种不断拆借、破坏的改造,被泰康称之为“拆家式改造”。正是为了在这种大敲大改中完成高效率作业,2月13日,刘卫国从北京赶到武汉支援后就没有离开过,现场督工,现场拍板。2月14日,医院在一片接近工地的形态中揭牌,泰康健投武汉项目管理中心总经理王成林回忆:“当时虽然站着,但我已睡意蒙蒙,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实际上,当时整个泰康前前后后投入的300多人里,至少有一半以上,48小时没有合过眼了。

军队医疗队在2月14日医院揭牌后进场。当时,泰康同济的医护人员也和其他志愿者一起,本已将600张政府临时调集的简易床搬运到住院大楼,安装好后准备当病床用。但军方到来后发现,简易的“行军床”并不符合要求,需要更换。而当时,湖北全省都找不到一张新病床了,更何况一下要600张。

最终,600张病床是在河北唐山找到的,总价超过200万。刘卫国记得,当时各部门、各层级的领导都在一个微信群里,从确定订单到付款,只花了1个小时,就完成了流程。病床于2月16日下午到达武汉。是夜,军方与泰康的工作人员一起,连夜安装完毕。

刘卫国说,后来随着患者数量的增加,呼吸机、空气消毒机这类医疗或辅助器械,只要有货,他们就会立即下单,立即付款,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尽可能多地为患者争取生存机会,泰康保险集团采购的两台ECMO(体外膜肺氧合,俗称“人工肺”) 也从北京装车火速发往武汉。

最终,经过紧张的改造,2月17日,医院开始正式接收中重症新冠肺炎患者,门诊大楼内的临时病房也完成交接,由军队医护人员接管,泰康同济则负责全院的后勤保障。

用泰康保险集团总裁刘挺军的说法,从这一阶段起,医院进入了“军民共建时期”。

△ 医院每日例会,对出现的问题当场解决

图片来自黄宇

3 【无名的逆行者】

短短一个月,泰康同济收治的患者累计已经超过1300人,每日在院患者千人左右,在整个武汉的定点医院中,收治数量名列前茅。这样一座庞大医院的运转背后,是一个强大却无名的后勤保障和运维服务团队。

这里每天会产生210桶左右的感染性医疗废弃物,需要人工处理。很多大型设备也是临时安装的,如高低压电路、中央供氧系统、热水和蒸汽锅炉,正常情况下,这些设备都需要经过充分的安装调试,才能平稳运行。疫情之下,虽然能够紧急上马,但维修工作量巨大。

泰康同济后勤保障部负责人张泽良告诉本刊,招人的工作极其艰难,一是因为疫情下,很多人难以返回武汉;二是因为很多情况下,工人需要进入“红区”(隔离区)工作。

他记得,军方刚接手时,门诊大楼有一次马桶堵了,保洁员搞不定,当时专业的工人还不到位,张泽良只好向有关部门借调了一个工人。当时,他让工人先在清洁区掏了几个马桶熟悉疏通工具,一开始,工人挺骄傲,说自己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天天到处搞突击,请张泽良帮他多拍几张照片。

然而,在即将进入病区的路上,这名工人脸上的表情开始急剧变化,走得特别慢,开始骂骂咧咧。从患者入口进去时,因为与医护人员的交接失误,工人被滞留在了病区门口,他隔着玻璃,盯着病区里的患者,独自呆了10多分钟。随后,张泽良听到了他摔工具的声音。

张泽良那时才意识到,进入病区,对工人来说,的确是巨大的考验。甚至,大多数人一开始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任务,“他们知道要上前线,但没想过,要上到这么近距离的前线。肯定是很害怕的。可能就像走夜路,一点光都没有。”

从那以后, 每当有新的人员加入,做完动员后,院方都会安排人带着他们去医院各处一圈。为了给大家鼓劲,也为了做培训,院方还协调到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的施工单位,专门借调了几个进过“红区”的工人,到泰康同济带了几天班。

图片来自黄宇

目前,医院后勤团队主要负责五个方面。一是工程保障:设备的巡检、操作和维护保养,工程维修,零星改造;二是医疗废弃物和医疗污水处理;三是保洁和环境消杀;四是医用织物的洗涤收发;第五则是工作人员餐饮保障。

这个70多人的团队里,有医院的工程师、物业工作人员、集团兄弟单位支援的工程师,也有第三方合作单位。用张泽良的话说,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杂牌军,之前谁都不认识谁,但特别能打,特别敢冲。”在他们入场的10多天里,进入红区达100多次的人已经有20几个,解决的大大小小故障达四、五百个。

在张泽良看来,工人面临的暴露风险,实际上跟医护人员一模一样,但防护意识和知识储备却远远不及医护人员,实际操练也不足,感染风险比医护人员更大,所以除非绝对必要,他都尽量不让工人到红区去。即使去,也让他们做好防护,尽量把当天同类型的工作攒到一起,集中解决。

为了让工人方便领取任务,医院还组建了一个维修服务中心,用原来打印输液签的便签条,将每一个任务单独打印出来,方便工人在红区行动时,将便签条贴在胳膊上,不落下任务。而每天在维修服务中心值班的,是8名来自不同科室的护理部主任。

泰康保险集团总裁刘挺军说,在这场“国家抗疫战”中,泰康同济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肯定会成为最后一批撤退的医院。疫情结束后,这家战火中诞生的医院将会重新装修、改造,回到正常的综合三甲医院定位,但疫情留下的财富不会消失,“在火线上、在战地上诞生,这就是医院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所有参与的人,从骨子里认同的是救死扶伤,这是无价的。”

△ 医护人员连线解决工作中的实际问题

采访当天,坐在维修服务中心值班的是许小平和黄娟,她俩分别是产科主任和消毒供应中心护士长。从医院改造之初,她们一直积极参加后勤保障和支援。她们当天统计的需求和故障包括:“装挂衣钩”,“床头铃坏了”,“通风口封条掉落”,“高温蒸汽灭菌器漏水严重”,“8床卫生间洗浴喷头无水”……这些细碎的问题,在抗疫时期变得格外重要,亟待解决,等待她们的又将是忙碌的一天。武汉的天阴着,却不寒冷,毕竟,惊蛰已过,春天真的来了。

△ 治愈出院的病人离开泰康同济(武汉)医院

图片来自黄宇

(部分图片来自泰康同济(武汉)医院)

策划:三联.CREATIVE

摄影:黄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