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麒派藝術的一些心得

今日推送之《我學麒派藝術的一些心得》錄自《戲劇報》1961年Z9期,作者袁世海,原名瑞麟,著名京劇淨角,1927年入富連成科班學戲,初學老生,後學花臉,在幾十年演藝生涯中與多位名家合演劇目三百餘出,尤以扮演曹操的形象聞名。

我從小就是個“麒迷”。1930年到1932年之間,那時我只十四、五歲,在“富連成”坐科,正趕上週信芳先生先後三次來北京演出,看了不少麒派好戲。

三次演出的劇場,記得是在華樂戲院( 今大眾劇場)、柳樹井第一舞臺和中和園。跟他一起來的演員有周五寶、劉斌昆、王蘭芳、王芸芳、劉韻芳等; 原在北京的李洪春、芙蓉草等也搭班合作。頭二次演出以關羽戲居多,記得有一臺戲是從《屯土山》演到《誅文丑》。給他配顏良的有鍾喜久、孫毓坤, 配曹操的有李春恆、陳富瑞,配張遼的是李洪春。第三次演出以連臺本戲《封神榜》居多,我記得他在各本中演過梅伯、楊任、聞仲、黃滾、姜子牙、比干等角色。另外,一些麒派本門戲也都演過,如《蘇秦六國封相》《路遙知馬力》《跑城》《追韓信》《四進士》《清風亭》《董小宛》《東吳恨》等。

我学麒派艺术的一些心得

周信芳演出《打漁殺家》前化妝

那時候科班裡是不準學生多看外面的戲的,說是怕學雜了。可是我犯“ 麒迷”, 偏好偷著去看他的戲。讓老師知道了就得捱揍。當時常和我一起去的有裘盛戎、李世霖等;北平戲校“ 德” 字輩、“ 和” 字輩和王金璐等, 也常去看。臺下很多是京劇界演員。要是趕上“ 富連成” 晚上有戲而自己沒事兒( 根據科班規定, 沒戲的孩子也要去戲院) , 那好辦,等到臺上一開鑼,我們就從後門開溜,卡準戲快散了再溜回來,可以安然無恙。要是白天有戲而晚上沒戲( 當時“ 富連成” 白天每天都有戲) , 就得另用“ 法術”,事先和帶隊的、點數的說好(那時我倆從科班到戲院來回,都要排著隊在街上走,到了還得點人數), 再託人在臨睡前把棉衣塞在自己的被窩裡,裝著有人睡覺一樣,以瞞過查鋪的; 自己則在日戲散了排隊回科班時“ 開小差” , 在外面胡亂吃一點東西,捱到時候,再去看周先生的戲,看完戲回家住,等第二天早晨再偷著溜回科班。

我們偷著看了周先生的戲,按說回去不啃聲也就沒事了, 可是不行,回去準犯“ 麒迷” 。盛戎一念“ 倉倉倉” 用高音鑼打的鑼經( 當時北京都用低音或中音鑼, 而周先生用的是高音鑼),我就什麼也不顧地唱起麒派戲來。這真是不打自招, 老師聽見了就問: “ 這是麒派呀? 學的不錯啊, 什麼時候學的? ” 沒有二話好說, 我和盛戎就老老實實叭下,挨吧!這裡, 還有件有趣的事。有次, 盛戎一人偷著去看, 在戲院碰上了老師, 回來老師就嚴厲盤問他還有誰常去看。我和盛戎、世霖三人曾約法三章, 誰出去看戲碰上老師就算誰倒黴, 可不準招出別人,所以盛戎不肯說; 可是後來被逼無奈, 就說: “ 誰常念‘倉倉倉’( 麒派鑼經) 和常唱催馬加鞭……(《追韓信》【倒板】) 的,也常去看。” 這一下, 老師就知道準有我,把我找去,又是一頓揍。捱揍的時候有點後悔,可是挨完了還是偷著去看,回來還是照樣犯“ 麒迷” 。以後才知道這就叫藝術的魅力!

1937年,我21歲的時候,出了科,跟著尚小云先生首次到上海演出。當時, 上海新光電影院正放映周先生和袁美雲合拍的影片《斬經堂》, 我下了火車沒去下處,頭一件事就是跑去看《斬經堂》。

後來,我在23歲那年,又與宋德珠、楊寶森等去上海黃金戲院演出。那時周先生在卡爾登戲院每夜演出連臺本戲《文素臣》,每逢星期六、日都加演日場, 專演傳統戲。因為我夜間看戲機會少,這兩場白天戲是非看不可的。當時周先生賣座非常好。如果提前買不到戲票, 當場買“ 飛票” , 也要看戲。就在這個時候, 上海新都飯店禮堂演出一次堂會戲,我有幸第一次陪周先生演戲,劇目是《戰長沙》, 他的黃忠, 趙如泉先生的關羽, 我的魏延。事先沒有來得及對戲, 幸虧我以前看過他的這出戏, 場上週先生又處處帶著我, 演出後反映還很好, 他對我也還滿意。周先生對青年演員熱情幫助, 對我的提高很有好處, 這一點給我印象很深。我記得在這一次演出前, 他在後臺還教過我一個魏延抓黃忠髯口的竅門, 從這個竅門,足見周先生舞臺經驗的豐富。《戰長沙》中,魏延有一個動作,要去抓黃忠的髯口; 這個可不好抓,要是真的一把抓住了, 那麼黃忠就不好演戲, 因為頭部不能動, 一動會把髯口抓下來。周先生告訴我, 不要真的去抓髯口, 藝術真實不在這一點上;只要等他把髯口稍稍往左邊一甩,我的左手就可以伸過去作抓鬍子狀,他的雙手會從髯口後邊伸過來抓住我的左手。這樣, 手抓住手, 使得上勁; 黃忠的髯口蓋在上面, 觀眾看了,又象是真的抓住了鬍子,可又不會把髯口抓下來。這真是一個好辦法, 以後我演《戰長沙》, 或別的戲中有類似動作,就一概採用這個辦法抓髯口。周先生的這個教導, 使我懂得了京劇表演藝術虛與實結合的一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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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之《戰長沙》

次年,周先生有一次在一天內參加兩場義務戲演出。記得日戲是在大舞臺,演全部《 大名府》接《英雄義》, 周先生的盧俊義一人到底,蓋叫天老先生的史文恭,張淑嫻的賈氏, 王筱芳的燕青,韓金奎的李固,劉坤榮的李逵, 林樹森的梁中書,趙如泉的時遷,劉斌昆的醉皂,張翼鵬的武松,高雪樵的林沖,高百歲的索超。原來要我演索超,我實在想看戲, 不願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所以就沒演。這真是一場難忘的好戲。當天晚上, 在更新舞臺是譚富英、黃桂秋的《汾河灣》, 周先生、趙松樵、小三麻子的《戰長沙》。這天正在三伏中, 天氣炎熱,在一天內要演這麼兩出累人的戲, 也只有功底深厚的周先生才能頂得下來。可是, 終究因為天太熱, 戲太重,周先生演完這兩場戲, 竟累得一場大病,在家休養了兩年。為了唱義務戲累得這樣, 也可見周先生對待公益的高度熱忱了。

1943年春節, 周先生才在黃金大戲院再度組班演出。因為上次合演《戰長沙》, 周先生對我印象不錯, 就邀我加入了。這是我頭一次正式搭周先生的班演出。同班旦角有黃桂秋、王熙春、芙蓉草, 小生有俞振飛,武生有高盛麟, 小丑有劉斌昆。周先生有個提攜後進的好習慣, 對跟他合演的比他年極的演員, 他總要先給他們配幾齣戲。他甚至肯擔任一般看來並不太重要的配角, 但一經他演來, 卻精彩絕倫。比如那次演出頭天是黃桂秋的《玉堂春》, 他配劉秉義。另一出是《戰宛城》, 王熙春的鄒氏, 高盛麟的典韋, 我的曹操, 周先生的張繡; 張繡雖也是主角, 但他演這戲, 還是為了提攜我們青年倆。第三天, 黃桂秋、俞振飛的《奇雙會》,他配李奇; 全本《連環套》, 他演黃天霸,我的竇爾墩, 也含有陪著我們唱的意思。

從上面所舉事例, 還可以看出周先生戲路寬廣得驚人。同一出戏, 不但能演主要角色, 配角也能演, 並且演得真好。他的戲癮很大, 什麼戲都想演一下。我就陪他唱過《戰太平》, 他的華雲, 我的陳友諒。說真的, 要是他的戲路不這麼廣, 他的舞臺經驗就不會這麼豐富, 藝術水平也不會這麼高。比如說,他要是沒有演過《九更天》《南天門》等很多“ 院子” 戲的經驗, 能一下就把《義責王魁》演得這樣好嗎? 例如義責王魁時的大段唸白, 就取法《九更天》殺家時馬義對媽媽敘說二東人經過的念法。在痛斥王魁後, 臨走前解鸞帶、脫海青、摘羅帽等動作, 也都是從《南天門》等戲中的有關動作發展來的。

我学麒派艺术的一些心得

周信芳便裝照

周先生演出的一些傳統老戲能夠演得不同凡響, 主要在於他能深刻地演出人物性格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有《舉鼎觀畫》《桑園寄子》和《戰長沙》等戲。這幾齣戲很多人會演, 但也很容易演“ 瘟” 。我小時候在“ 富連成” , 開始是學老生的, 也學過這出戏。如演徐策朝罷回府, 看見府門前一對玉石獅子並放在一起, 表示有些奇怪也就是了。可是周先生卻認為這對玉石獅子是這出戏的關鍵,下面的戲都打這兒來, 所以就把這節戲發揮得淋漓盡致。先是在【慢長錘】中帶著憂思( 為薛家冤仇未報) 地上, 唱【二簧原板】:“ 朝罷聖駕回府門 …… ” ; 在【慢長錘】收住時, 忽然看見一對玉石獅子並放在一起,隨著鑼鼓轉【奪頭】, 左右兩看原來放玉石獅子的地方, 面部透露出十分驚訝的神情;然後在胡琴拉過門中, 再凝視著這對玉石獅子, 雙目流轉不停, 接唱下一句: “ 見獅子並一處所為何情。” 這樣的表演, 就把徐策的驚奇和困惑不解, 又似乎朦朧地覺到些什麼的複雜感情, 生動地表現出來了。與這段表演相呼應, 之後, 當徐策親眼看到薛蛟又把這對玉石獅子搬開時, 周先生的臉上、身上充滿了複雜和奇異的感情: 驚, 為薛蛟有如此膂力而自己不知而驚; 喜, 為薛家報仇有人而喜; 愛, 愛薛蛟有如此本領; 怕, 怕薛蛟一時失手而被砸傷…… 觀眾看到這裡, 怎能不動容?

這樣的表演, 用蓋叫哄天老先生的話來說,就是“ 事裡找事兒” 。這種情況在周先生的演出中是很多的。比如《四郎探母》中的《坐宮》, 在公主猜四郎心事的時候, 有些演四郎的演具總以為可以閉目養神, 聽公主唱“ 莫不是…… ”, 等唱完一句, 睜開眼來答“不是的,…… ”之類, 再閉上眼聽公主繼續唱。可是周先生演四郎卻絕不是這樣。公主唱的時候, 他時時刻刻都有恰到好處的反應交流。例如公主唱“ 莫不是” 時, 他就稍稍側耳, 眼珠略沉, 帶著不妨聽聽的神情注意聽公主猜, 這時的潛臺司是“ 聽你猜些什麼”; 公主唱到“ 我母后” , 他心情略松,臉上馬上反應公主猜歪了, 但又忍住, 因為還不能肯定; 等公主唱完“ 將你怠慢” ,他才放鬆心情, “ 嘿嘿” 微笑, 說: “ 啊, 公主你這頭一猜…… ” 等的話白。所以, 這樣演《坐宮》, 就不是公主唱, 四郎光坐在一邊聽戲了。

周先生演《大名府》中的盧俊義, 也有十分精彩的表演。盧俊義初上梁山, 還不肯參加起義, 堅持要回家, 宋江等只得親自送下山來。臨別, 宋江送他金銀, 他不要; 請他飲酒, 他接受了。在上馬之前, 他表現得非常熱情而沉著, 在【長錘陰鑼】中拱手向宋江等道謝、告別, 馬拉到跟前, 他接鞭跨蹬; 可是等到突然一躍上馬之後, 他就狠擊一鞭, 猛地把左腿一抬, 雙手勒緊馬僵, 隨著鑼鼓轉為【緊長錘】, 疾步奔向下場門,半途站住, 回頭, 但身子不轉動, 接唱末一句, 唱完, 猛地把頭回過去, 人就像箭也似地飛下場去了。這裡, 周先生通過前松後緊、突然加強的富於強烈節奏感的動作, 包括“頭回身不回” 的身段處理, 把盧俊義急切想離開他所認為的“ 是非之地” , 但又不忘梁山情誼的心情, 給強烈地表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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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信芳之《徐策跑城》

談到這樣的表演, 不能不提一下週先生的武功底子紮實。他唱過很多武生戲和白鬍子的武老生戲, 要沒有這樣的根底, 盧俊義的這段表演就不可能這樣攝人心目。記得他還跟我說過“ 世海, 咱倆來一出《挑滑車》吧, 你的《下書》。” 這自然不是一句戲言, 他真能來高寵。他在一些戲裡, 就用過《挑滑車》中高寵的身段。

《戰長沙》中, 黃忠因關羽用拖刀之計,而被摔下馬來。關羽聲言生平不斬落馬之將,請上馬再戰。周先生扮演的黃忠右手執刀,以刀柄拄地, 跪右腿, 左手託髯, 髯口抖動, 盔頭上的珠球颯颯作響, 無言地回答站在自己身後的關羽。然後甩髯口, 右手執刀拄地, 奮力想支起馬身, 臉上表現羞愧, 又表現不服氣, 似乎心裡在怪馬不該驟失前蹄;支起馬身後, 猛然向後倒退數步, 勒住; 然後拉過馬來準備上馬。這上馬的身段可真絕啦, 在一個【四擊頭】中甩髯口、扭頭, 猛一手將髯口打在整個臉上( 表現羞愧之意),亮相, 下場。這裡, 表現黃忠的感情是多種多樣的: 既慚愧, 又感激, 但又不服輸; 下場時的感情, 似乎在說: “ 再見, 咱仍後會有期! ” 在這個戲裡, 周先生扮演的黃忠,使人感到真是個鬚髮如銀, 卻又意氣豪邁、永不服老的老將。不象有些演員把黃忠演成個既不顯年老、又是輕輕飄飄的知識分子模樣。周先生在支馬時用的身段動作, 很象是從《挑滑車》中借鑑來的。又如周先生演《戰宛城》中的張繡, 與典韋交戰時摔的“ 劈叉” , 也類似《挑滑車》中高寵所摔的“ 劈叉” 。

常聽人說, 某人渾身有戲; 我想, 周先生的確可說是渾身有戲, 當之而無愧的。大家常提周先生在《追韓信》中背上有戲, 其實他在很多戲中都能在背上演戲。比如《投軍別窯》中薛平貴唱到: “ 守不住來將我丟, ” 唱到“ 丟” 字, 雙手有力地一合一攤, 轉身, 背上猛然一震, 靠旗與盔頭颯颯作響; 接著在寶釧唱【快板】時, 他仍背向臺口, 抽氣, 雙肩聳動, 靠旗顫抖, 這就把平貴決心從軍、但又難捨寶釧的悲痛心情,在這些動作中表露無遺了。在《封神榜》中, 他扮演黃滾, 表現對黃飛虎的氣憤, 也是通過靠旗抖動來傳達的。事隔二十多年,周先生的這些動作猶歷歷在目, 可見對我感染之深。

我学麒派艺术的一些心得

梅蘭芳、周信芳之《二堂舍子》

其他如周先生在《華容道》中, 唱“ 睜開了丹鳳眼仔細觀瞧” 時熠熠發光的眼神;在《封神榜》中演梅伯, 以牙笏撩撥髯口以表達人物情急感情的很多動作, 以及在《六國封相》中, 蘇秦被封丞相相前對皇帝奏明如何順說六國, 唱“ 感吾王…… ” 的大段尾曲時, 邊唱邊耍牙笏的很多身段, 也非常美( 一般牙笏都捧著, 我至今還很少見到有以牙笏來這樣幫助作戲的) ; 在《明末遺恨》中, 崇禎奔往煤山自縊, 走得急切, 猛地一抬右腳, 右腳上的厚底兒就高越天幕, 直向下場門內飛去( 周先生穿靴是從來不縛靴帶的) ; 在《義責王魁》中, 王中嚴責王魁忘恩負義時, 說一大段白口, 周先生始終以顫抖的手勢指著王魁, 這手勢有力地表現了王中內心的激情。——以上這些精彩的表演,都給了我深刻的、永遠難忘的印象。

有人曾經說我是“ 麒派花臉” , 的確我在唱、念、做等各方面都受到周先生的影響。具體來說, 比如如何通過抓水袖、踢蟒、耍髯口等表演技巧, 結合劇情來表現人物,都受周先生的影響。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我喜歡他的表演, 另一方面也因為架子花臉的表演風格與麒派表演風格有些接近, 兩者都要求穩、準、狠。尤其我學的是郝派花臉, 郝派與麒派, 兩者風格更為接近。談到這裡,使我想起郝壽臣老師生前與周先生的友情來了。他倆相互欽佩對方的藝術。記得郝老師不止一次地對我說: “ 人家( 指周先生)渾身是戲, 有東西, 是個唱戲的, ” 我碰到周先生時, 周先生也常告訴我郝先生演戲是多麼的認真, 要好好跟他學。臨別, 還總要我代向郝老師問好。他倆有著多年的深交, 可是在解放前卻沒有合演過一次戲。周先生幾次上天津演出, 總約郝老師去合作, 郝老師也很願意去, 但不巧, 幾次都因為有事或有病而沒有去成。1950年召開全國戲曲工作會議時, 他倆才第一次合演了《四進士》和《打嚴嵩》。可惜現在郝老師已經去世, 他們的那次合作也成了最後一次了。

那麼, 我在哪些戲裡運用了周先生的表演技巧呢? 在《九江口》裡運用得比較多。比如我以前看他在《封神榜》中扮演楊任,在罵妲己的時候, 一記【冷錘】, 猛一轉身, 真好看, 真抓人; 所以在《九江口》中就試著運用: 當我扮演的張定邊聽到內侍宣諭, 知道華雲龍已和公主成親時, 我本來是背向觀眾的, 聽到這個消息, 隨著“ 倉” 的一記【冷錘】, 猛轉身, 雙手外攤, 就和楊任的動作有些近似。又如張定邊被摘印後下場時走的“ 涮八字步” , 雙腳輪替由內往外劃畫圈, 在原地踏步不前, 以表現人物激情的心情, 就是學的《跑城》等戲。又如張定邊勸阻陳友諒兵發玉山不成後, 唸到: “ 拚著老命, 也要搭救主公與全軍的性命。我就是這個主意呀: ” 的“ 我就是這個…… ” 時,起【三鑼】接【奪頭】, 甩髯口, 倒三步, 跨腿, 起雲手, 亮相; 這倒三步就是從《追韓信》中唱“ 萬里江山一旦拋” 時的身段學來的。再如張定邊勸陳友諒時的一大段白口,邊說邊抖動手勢, 也是學的《義責王魁》。

周先生的唱功、白口的藝術成就也十分高。我覺得他的唱和白特別強調從人物性格出發, 感情十分豐富。有時為了充分表達感情, 他是會“ 唱字不唱腔” 的, 一個字一個字地唱得特別清楚、有力, 好像一顆顆機關槍子彈在發射出來似的。他的白口, 氣口特別好, “ 標點符號”用得恰(即指停斷得好,這一點與郝派近似) , 咬字清而真, 節奏鮮明。我看過他演的《文素臣》, 記得文素臣金殿罵奸一場, 有一大段唸白, 真是一句白口一聲彩, 受到臺下觀眾熱烈歡迎。我除了學習他的白口外, 還學習了他的唱腔。比如在《九江口》中, 張定邊見陳友諒執迷不悟,不納忠言, 心中很激情, 唱詞是“ 心似火燃…… ” , 這段唱腔就借用了周先生在《趙五娘》中唱“ 休要鬧來休要吵…… ” 一段【二六】的起頭, 以後再轉【三眼】。又如同劇“ 休怪臣…… ” 等唱段, 也學習了《追韓信》的唱腔。

以上所談的這些,自然不是原樣搬用, 需要按照本身條件、行當特點以及人物性格和所處具體情境進行加工改造。架子花與麒派雖然都講究表演上的穩、準、狠, 但架子花究竟是淨行,演的多半是草莽英雄, 所以一般說來, 動作的幅度要比麒派的放大些,“ 撇” 些,風格要粗獷些。在唱腔上也是這樣, 比如學《趙五娘》中的那段唱腔, 張定邊就應該唱出激情的感情來, 不應像張廣才唱時主要是安慰蔡公蔡母的感情。

我覺得, 周信芳先生的藝術不光對我,對整個京劇藝術的影響都是深且廣的。比如上面已經提到過的【冷錘】, 在周先生之前北京是沒人這樣用的(北京以前只有“ 刮兒倉” 、“ 崩登倉” ) , 現在無輪南北都用上了【冷錘】。北京京劇界用高音鑼, 也是受周先生的影響。( 麒派鑼經主張“ 文戲武打” , 打得“ 脆” , 也值得我們學習。) 又如以前北方演關羽戲都宗汪桂芬一派, 大家都學王鳳卿、郭仲衡的演法, 主要講究高亢的唱腔, 不太講究做功, 只是擺幾個“ 老爺架子” 而已。盔頭、服裝、厚底兒也跟今天的不同, 青龍偃月刀是黑杆的, 比今天的小。打抗戰以前周先生來北京演出起, 才把南方王鴻壽( 三麻子) 那一流派的關羽戲( 自然也經過周先生的發展、創造) 帶給了北京, 現在大家都很注意關羽戲的做功了。欣逢周先生演劇生活六十週年紀念, 拉雜寫了這些年來個人學習麒派藝術的一些心得, 以志祝賀。其中一定有不太恰當的地方,希望得到麒派同好們的指正。

(《戲劇報》1961年Z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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