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李商隱
苦竹園南椒塢邊，微香冉冉淚涓涓。
已悲節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
細路獨來當此夕，清尊相伴省他年。
紫雲新苑移花處，不娶霜栽近御筵。
唐代詩人李商隱的這首《野菊》，比起他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等等這些相思之語來說，可謂是他眾多詩篇中很不起眼的一篇。
此詩，沒有我們熟知的相思無窮意，有的只是李商隱的寂寞孤獨情，是人生世相的一種難言苦態。
說起來李商隱挺悲催的，唐宣宗李忱在位時期，朝中以牛僧孺與李德裕兩人為首形成了牛李黨爭之事。李商隱與牛黨中的令狐絢交好為友，可是李商隱卻娶了李黨之中王元茂之女為妻，結果就是李商隱處在了牛李兩黨之爭的夾縫之中，一生不得志。
我們知道，李商隱是很愛他的這位妻子王氏的，由他的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等等這些詩作之中，不難看出這份情意。只是，仕途坎坷。
詩文開篇以野菊生長環境的壓抑，避實就虛，以象徵性的手法，詠菊託意，來表達李商隱的苦悶思緒。
苦竹園南椒塢邊，微香冉冉淚涓涓。
某一天，心情苦悶的李商隱漫步遊走，無意中來到了一片滿是苦竹的園林。心情沉悶中，由苦竹園漫步向南又來到了一片四周高中間低，長滿了椒木的地方。
只見夾雜在苦竹椒木中盛開的野菊，談談微香隨風四處飄散，野菊花上泛起的秋露，如同淚珠點點。
以苦竹之苦，椒木之辣，來渲染秋天野菊裡的香。寓意野菊託根生長在這複雜而又艱苦的環境裡，可謂生不逢時，蓓蕾花開未多時，便被這颯颯秋風掃落，實乃人生不幸之事。
這一段，以野菊的花開生長於寒秋裡，寄託李商隱內心中的那種苦悶慨嘆。如同他的生不逢時，生在這大唐已日暮西山的黃昏之境。
已悲節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
菊花，作為百花之一，梅蘭竹菊中的四君子，怎麼可能甘心寂寞呢？身處寒秋，蕊寒香冷，飽受風霜，卻依舊迎風開放，哪怕涓涓淚點，豈能斂香隱跡，甘心同暮秋之中的寒蟬那般，悽切且寂寞的活下去！
李商隱以寒風秋菊開的可悲可嘆，寒秋裡讓人惋惜同情的寂寞無伴開放，如同秋風裡歸去飛行的孤雁。來訴說他滿腹惜花，卻又有口難言的心情。不忍心將它託付給傍晚暮秋裡的寒蟬，卻又無可奈何。
寒雁可南飛花開春暖地，而不甘心如同寒蟬寂寞沉睡的野菊，明知秋寒颯颯，卻因生不逢時，只能頑強迎風而開。可悲可嘆，可歌可泣，因不甘寂寞無為，儘管秋意深寒，亦當應節而綻放。
節物，意為具有季節性的景物。看似李商隱以節物野菊花開來寫景，實則處處是在訴說他的困境苦悶，身處牛李黨爭之中，遭受排擠打壓，而他又不甘心潦倒終老。故而以“已悲節物、忍委芳心”之語來言三閭大夫屈原《離騷》中“老冉冉其將至，恐脩名之不立”的那種時不我與，無可奈何的苦嘆。
細路獨來當此夕，清尊相伴省他年。紫雲新苑移花處，不取霜栽近御筵。
夕陽西下，暮日中有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李商隱在落日下獨自來回徘徊行走。手握一隻酒杯與他親密相伴，醉意朦朧，乘著酒興之間，浮想往事，美好的事物婉轉聯翩。天邊紫雲東來，隨著秋風飄蕩，御苑移花，充滿祥和氣息。可是，唯獨這寒秋裡盛開的野菊，卻飽受人們輕待，無人選栽，被丟棄排斥在那御花園之外。
為什麼要將這兩段放一起來說呢？因為這是李商隱開始由前兩段的隱語漸漸放在了明處。前一句為回憶往事之詞，後一句為交代之語。
由“清尊”回憶起“省他年”的顧遇之事，來說“紫雲、不取”之情形。這裡面的故事是，李商隱想起好友令狐絢之父令狐楚在世時，對他的積極鼓勵，大力提拔等等這些恩顧，令他念念不忘，感懷在心。然而因李商隱娶了李黨王茂元之女後，令狐絢認為他“背恩”，故而令狐絢在升任紫薇閣中書舍人後，對他不予理睬。儘管李商隱一再解釋，尋求諒解，換來的終歸只是令狐絢的冷遇相待，排擠打壓。這種黨爭的厲害，使得朋友陌路，李商隱則有苦難言，苦悶中帶有埋怨與期望。
詩中的紫雲，即唐朝三省中的中書省。唐玄宗開元年間，將中書省改為紫微省，紫雲即紫微。
綜合李商隱的這首詩而言，何嘗不是芸芸眾生裡時常會遇到這種人生際遇時的感嘆呢？曾經的好朋友因利益相爭而就此決裂，這種難言的苦悶與感慨，必然有人也經歷過。野菊寒風裡佇立的那種悲秋孤獨寂寞之感，何嘗沒有人經歷過呢？而此詩，亦有著知音少而無人聽的那種意味。
已悲節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人生，有的時候這如同這野菊，無人理解之時，亦當迎寒風綻放。
閱讀更多 漢墨山河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