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韻》第六集 曠世奇才(上)

《宋之韻》創作歷經13年,縱橫20餘省,行程10萬多公里。由中國頂尖紀錄片人聯袂奉獻。她秉承了《唐之韻》的一貫風格,全片以詞人和流派為分集,但她沒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層面上,而是更關注那些作詞的人——關注他們的喜樂哀愁、他們的沉浮榮辱、他們的家國情懷,以及他們對時代深沉的溫情與眷戀。

導演:康健寧 編劇:樊修章

解說:高峰 作曲:張大為





【解說詞】

公元1082年,四十六歲的蘇軾,在黃州赤壁酹江亭這裡寫下了震古爍今的名詞《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這一聲長嘯穿越千年,一直在這裡隆隆地震響,將永遠叩擊遊人的心扉,“大江東去”這四個音搭配在一起,像一聲號角,是那麼和諧那麼響亮那麼雄勁。雖然這酹江亭上再也找不到他巨人的身影,再也問不出他悲涼的遭遇,但我們相信他還活在這裡,他是不會死的。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起首兩句就像長江的巨浪,滾滾滔滔而下,氣勢磅礴。“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點出赤壁懷古的題旨。用“亂石穿空,驚濤拍岸”來突出赤壁的險峻,極有聲色。“一時多少豪傑”把赤壁之戰中的英雄人物一總推入讀者的想象,然後快速轉入下片,用近景推出周瑜。“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幾句話就讓周瑜贏得了赤壁之戰。懷古是為了抒發心中的鬱積,詞人於是站出來告訴讀者,“人生如夢”,而自己偏生那麼容易動感情,以至“早生華髮”,實在可笑。

真的可笑嗎?不!當時的蘇軾是個有罪之人,因為三年前,他被一場卑劣的文字獄擊倒了。這就是中國文學史上永遠散發著血腥氣的“烏臺詩案”。中國古代這個學者,思想家,詩人,詞人,散文家,畫家,書法家兼於一身的奇才,因為寫詩同情老百姓,被告發誣衊了早已走樣的新法,差點就丟了性命。

三年的時間不長,他內心的傷口肯定還在流血,他肯定還在做被推上刑場的噩夢。《赤壁懷古》就是在這種心緒下創作的。明白了這一點,讀這首詞自然該別有一番滋味。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讀這首詞,至今仍覺天風海雨氣勢逼人。在烏臺詩案中,蘇軾的一些詩被挖出來示眾,用拐幾道彎兒的目光,從中找出攻擊王安石新法的罪證來。比如他一組《山村絕句》中有一首寫道:

老翁七十自腰鐮,慚愧春山筍蕨甜。

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

七十歲的老翁沒飯吃,幸好春天山裡面有竹筍和蕨菜,於是腰裡別上鐮刀去找來充飢。可是買不著鹽,沒法子,煮一煮淡著就這麼吃了。這樣的詩原本不該有什麼問題,可就因為當時王安石變法,正搞得熱火朝天,說老百姓吃不上飯,特別是吃不上鹽,這就成了罪行。

用詞來凸現英雄人物,在詞壇開闢豪放一派,蘇軾這個首創之功,值得大書特書。前面說過,范仲淹,王安石這些政治家,都寫過豪放風格的詞,不過那隻能算特例,對宋代詞壇並沒有起到扭轉風氣的作用。從蘇軾起,詞才從歌樓酒館裡唱著玩兒的風流小曲,開始變得講究身份,敢與詩平起平坐了。他是詞壇的千里馬,他是殺入詞壇的趙子龍。任何難於駕馭的題材,在他面前也不敢不俯首投降。他那支能喚醒春風的筆,點向哪裡,哪裡就是萬紫千紅的花壇。他放懷歌唱著

《江城子》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寫這首詞的時候,蘇軾四十一歲,雖然已經“鬢微霜”,開始有白髮了,卻依然豪情滿懷,要為國家上陣殺敵。他翹首追問著“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渴望朝廷調他到邊防前線去,這種心雄萬夫,氣勢豪邁的境界,不要說婉約派詞人,就是不肯完全跟著婉約派走的范仲淹,王安石也是根本沒想過要進入的禁區。他的筆隨便點染,就像他作畫一樣,不求形似,只求寫出心中一時的感受。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村子裡到處是繅絲的繅車在響,一路走過去,棗花簌簌地往衣巾上落。古柳樹下,有人在賣黃瓜。酒困路長,抒情主人公感到又渴又累,於是敲開鄉下人家的門,去要茶喝。這樣的詞婉約派是不肯寫的,或者說他們不敢寫。因為這樣的詞,搬到酒席筵前去唱,多半是沒人願意聽的。但是蘇軾敢寫,他不在乎唱出來是不是有歌迷捧場。而只在乎讀起來是不是有詩的味道。

讀他這類信手拈來便詩意盎然的詞,我們很自然地會想起他那些信手拈來的絕句。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這是一首題畫詩,“竹外桃花三兩枝”,用竹子的青翠,來襯托桃花的鮮紅,一下就把豔麗的春光凸現出來了。最妙的是,“春江水暖鴨先知”,將鴨子擬人化,使鴨子具有人的知覺。從這句詩,我們能聽見鴨子呱呱地叫著,能看見鴨子扇動翅膀,在水面上追逐撲騰的熱鬧。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用無人不知的美人西子,來突出西湖的美,這個比喻輕鬆不費力,蘇軾像是撿了現成的便宜。其實細想一下就知道,這是神來之筆。不僅像“春江水暖鴨先知”一樣超妙,還比得叫人拍案叫絕。

如果沒有那一場以殺死歌聲為快的文字獄,蘇軾這個曠世奇才,該會在詞中留下多少歡聲笑語,供後人吟詠。然而,歷史不接受假設,蘇軾只能在歷史的迴音壁前,唱出自己的悲哀、悲憤和無窮的悲鬱。

《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谷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這也是以罪人的身份在黃州寫的,罪人就是沒有自由的人。他只有在沉醉的麻木中,尋得短暫的陶然自得。他醒了又醉了,醉了又醒了。半夜回來時叫不開門,於是而“倚杖聽江聲”。江聲浩浩,能告訴人什麼呢?江水以浩渺的滔滔,來展示自己的無拘無束。這不是在告訴人,為名利而奔忙是何等的可憐嗎?唉,趁此夜深風靜,江水安眠,還是駕上一葉扁舟,超離這冷氣逼人的世界吧。於是他輕輕哼著,“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嗀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他敞開莊子似的容納萬有的胸懷,使我沒入大自然,也使大自然沒於我,於是而物我兩忘。

關於這首詞,據記載還曾引起一場虛驚。這首詞第二天就傳遍四鄰,都說蘇軾駕小船逃走了。地方官聽說後大吃一驚,讓罪人逃走了那還了得,就趕忙去看個究竟。敲門一問才知道,蘇軾正矇頭睡大覺呢。

其實,蘇軾根本不可能像李白那樣,說走起身就走,因為到宋代,已經不是“大道如青天”的時代,已經不允許跟著感覺走了。

《西江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