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文安驛

驛站,又叫驛棧、驛館,古時供傳遞公文的人途中休息、換馬的地方。驛站通常由官家設立,私人設立的稱為客棧。

古人有不少關於頌詠驛站的詩句,“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驛路通函谷,州城接太行。”尤以邊塞詩人岑參居多,可稱的上古時軍旅作家。

由於驛站特殊地理位置,來來往往人多,隨著歲月磨礪時光沉澱,逐漸形成一種特有的驛站文化。

文安驛,就是關中通往陝北古道上的驛站之一。它位於陝北黃土高原塬峁溝壑區,向南經甘谷驛一百七八十里到延安府;往東三十里是延川,過黃河入山西呂梁;向北經清澗、綏德過榆林府直達鄂爾多斯蒙古高原。

據考證文安驛自先秦就有,秦漢以來,從古至今,是連接關中與漠北通道上一個重要驛站。文安驛鎮,因驛站得名,陝西省延川縣8鎮9鄉之一。

黃土高原水土流失嚴重,受常年雨水沖刷形成了塬、峁、川、溝獨特地貌,川道內較為寬闊平坦,村莊人口較密。文安驛鎮所在川道叫普豐川,西(安)包(頭)公路穿境而過。

我曾多少次到過和路過文安驛已經記不清,但我始終記得第一次,它給我留下太深印象,至今難忘。

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最後一個冬天,蘭州軍區組織戰役勘察,我做為先遣組一員,先期對陝北預定戰場地形、兵要地誌做一次全面調查。

我們勘察完青化砭、羊馬河、蟠龍戰役現地,到陝北綏德停留數天後,按計劃我帶一臺車走渭(南)清(澗)公路返回關中。

這天一早,我、司機和一個通信員登車出發,路況很不好,一路顛簸,到文安驛鎮天已檫黑,飄飄灑灑下起小雪。舟車勞頓,只好在文安驛歇息一晚,第二天天亮再走。

於是,我們來到鎮上街道停下。所謂街道就是公路兩邊有幾棟房,從頭到尾百把米長,二三十住戶,大都是掘進式半窯半屋,早已關門閉戶,除了路邊電杆上亮著兩盞昏黃的路燈,街上死氣沉沉一片黢黑。

我們敲開一戶人家,推門進去,主人是一位年輕女人。窯間不大,有十二三平米,常年煙熏火燎,牆壁黑得發亮,像用瀝青塗抹了一樣。窯內四壁空空,進門靠牆盤著一張大炕,炕後面拴著一隻山羊,大大的奶子幾乎拖到地上。窯裡本來通風就不好,攬羊的糞便和腥騷味撲面而來,人畜同住在當時十分普遍,主人家有隻羊算是“富裕”的了。

稍許片刻,眼睛適應了黑暗環境。我請女主人給我們每人下一碗麵,說好了給錢。

女主人有些難為情,家中不富裕,沒有那麼多白麵,只能做幾碗雜麵。主人摸索著從門後櫃子裡端出一隻粗瓷碗,碗裡有一小坨新鮮羊肉,是街東頭人家過“事”,幫了三天忙給的回報,一定要給我們做一碗羊肉面。推辭不過,只是感謝。

藉著主人準備晚飯檔口,我們聊了起來。

攀談中得知女主人是北京知青,三年前和當地人結婚,丈夫是個復轉軍人,河南人,投親到陝北,年時冬天給公社拉炭,拖拉機翻車受傷,現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她家在後溝村裡,這孔窯是隊裡借給他們使,開個供銷點補貼家用。

女主人長得還算俊俏,高挺的個子,上身穿一件藍布對襟棉襖,下穿黑色純化纖寬腳褲,隱約可見“日本尿素”字樣,這在當時也是少見的“奢侈”。唯一特殊的,是她腳上穿的一雙黑條絨白塑料底繫帶棉鞋。

說話間從炕裡邊拱出個孩子,光著身子趴在被窩裡,小男孩三歲,是她兒子。

他們村一共有800多口人,年人均收入不到100元,其中90%以上為實物,貨幣收入不足10%。全勞力每人每天只掙一角一分錢,還是包括糧食、柴草、棉花等等全部收入折算出來的。實際上,隊裡農民除了口糧外,幾乎再沒有現金分配。

他們村共有15名北京來的知青,大都病退回城和各種原因走了,現在留下只有4人,都已成家,日子過的和當地老鄉差不多。我一直認為上山下鄉運動是一場悲劇,時代的悲劇,一代人的悲劇,四千七百多萬青年和他們家庭的悲劇。當時有幾個人是心甘情願、自覺自願下到農村,城裡生活並不富裕,可還是比農村稍好一點,最起碼親人團聚相互有個照應,但凡有一點可能都會想方設法逃避下鄉。

知識青年到了農村就和社員一樣,沒有任何特殊,就是普通社員。如果社員有點家庭副業、自留地收入,瞅空上山搞點採摘什麼的,多少還可以補充虧空。但在那個年代,連門前屋後的樹都入了公,窮困窘迫之況可想而知。

數字雖然冷冰冰,但很有說服力,改革開放前我國廣大農村農民到底有多窮,恐怕今天的人民很難想象得來。要知道這可是革命老區啊,戰爭年代,延安人民為中國革命做出多大的犧牲和奉獻,沒有他們,哪有新中國,哪有社會主義政權。他們理應過上幸福生活,他們並不懶惰,在相同的土地上同樣進行辛勤勞作,可是,他們的日子還是過得如此艱難,不能不讓人深思。

面下好了,澆上熱騰騰的羊肉湯,撒上點陝北特有的羊角蔥蔥花,端上炕桌,一人一大碗擺在我們面前。看著碗裡飄著一層晶亮亮油花,嗅著撲鼻的葷香,這是我這生吃過最好的面。

窯門外掛著的有線廣播匣子,剛轉播完中央臺的《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播節目》,接著又是延川縣廣播站新聞,這會正插播歌曲《延安窯洞住進了北京娃》。舌簧喇叭裡傳出陣陣悠揚激越的旋律,體現了那個時代的真實與親切。

吃完羊肉面,又喝了一碗羊肉湯,身上暖暖的。睏意襲來,伴著歌聲,倒在熱烘烘的炕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們上路出發。臨行前,我又多放了10元錢和10斤全國糧票,悄悄壓在炕沿邊,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近幾年聽說文安驛大搞旅遊開發,重新火了起來,前幾天我利用到延安辦事機會,專程去文安驛看了看。

如今的文安驛,已經再不是三十多年前的文安驛,用翻天覆地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高速公路與國道在這裡交匯,高樓建築與石窯庭院在川道內交相輝映,過去的老街拆的沒了蹤影,連點痕跡都找不到,唯一隻有那殘缺的烽火臺,還孤零零的立在西山樑上,告訴過往人群這裡就是文安驛,以免人們不相信自己眼睛認錯地方。

鎮上開發了一座陝北民俗文化園,坐落在高速公路出口不遠,全部是窯洞式建築風格,吃住遊玩一體化,對外宣傳是集“陝北民俗文化”、“陝北飲食文化”、“陝北窯洞建築文化”、“陝北知青文化”四位一體,成為獨具特色充滿魅力的文化景區。

景區剛剛起步,辦的紅紅火火,山樑綠色覆蓋,川道大棚連排,果木飄香,牛羊成群,雞鴨滿圈,鳥在天上飛,魚在水中游……好一派欣欣向榮的新農村景象。

這一切不都是改革開放的成果嗎?

有一些人總是拿問題說事,說如今“貪腐成災,貧富懸殊加劇,社會道德淪喪,生態環境惡化”等等。應當承認是有問題,有許多深層矛盾還要靠深化改革加以克服和解決,但絕不能掩蓋和抹殺改革成果。

今天的幸福來之不易,文安驛的今天和昨天就是很好的證明。當地老鄉的確富了,三十多年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如今活生生擺在人們面前,改革成果確確實實惠及了廣大人民。

記憶文安驛,那麼模糊又那麼清晰。模糊的彷彿就在眼前就在昨天;清晰地又像不曾認識從未見過。

這是我親眼所見,親身體會。

我相信真實。

文安驛文化園門前的牌樓

又見文安驛

文安驛鎮上的古城堡

又見文安驛

文:孫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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