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蔗味老弥甘，交情久更挚，不信扪胸中，三十六年事。”这般含情脉脉，深情款款，是谁向谁抒情呢？原来是大才子袁枚跟老友杨潮观表白心迹呢。
按袁枚自叙，早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与杨潮观认识了，两人一起玩泥巴、打雪仗。这话有点诗人笔法，其实两人相识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当时袁枚进京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恰好杨潮观中了新科举人，他爹高兴，奖赏他到京都旅游，顺带拉拉关系。
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宦海沉浮，互相通气，互为援助。天各一方时，不仅鸿雁传书，还跑上千里前去探望。袁枚在官场受了许多闷气，撂下话：“爷不干了，筑随园玩去。”杨潮观精神上鼓励，还给打来钱款。袁枚有事没事，去找杨潮观玩，杨潮观必喜大普奔。杨潮观有回出公差，从四川邛州转了几千里路云和月的大弯，特来会老友，“蔗味老弥甘”，就是这回写的。也是这回，袁枚让宝贝女儿认杨潮观做干爹，寄养在老杨家。
没承想，这么深厚的友谊却经不起一个梦的冲击。
杨潮观N年前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江南美眉掀开帷帐，低声轻语，拜托他千万留心相助《桂花香》一卷。这美眉是谁呢？他怀疑是名妓李香君。不晓得杨潮观出自何心，跟袁枚聊天说了这个艳梦。
袁枚当时正在写《子不语》，专记些奇闻怪事什么的，恰闻此事，觉得这也算是半件文人的风流轶事，便写在书中。大作出版后，袁枚喜滋滋地将其寄给老朋友欣赏，没想到却讨了个没趣。杨潮观大发脾气，说他并非不好色，只是从不好名妓之色，甚至连“名妓”两字都不想听到，梦到名妓有啥幸运的，还值得大书特书？杨潮观还说“揭帐私语”纯属小说家言—妓女将男人那纱帐都揭了，下面会发生啥事？
老朋友竟然这么败坏自己的名声，杨潮观忍无可忍，写了一封信找袁枚算账。袁枚读了这信，气冲脑门，跳将起来：“艳梦之事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凭空臆造的，现在不准我说，为什么呢？恐怕是阁下是要死了，怕墓志铭上记上此事不好看吧？”袁枚这话，把杨潮观彻底惹恼了，出口一句名言：“……伪名儒，不如真名妓！”
老古董杨潮观撞到性情派袁才子枪口下，算是摊上大事了。袁枚洋洋洒洒写了三千余字，一一驳斥，一一揭穿，将杨潮观大骂了一顿，直把好朋友骂成了死敌。
自此后，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直到杨潮观死后，袁枚才“其言亦善”，还受杨潮观子女之托，给老朋友作了篇传记。
杨潮观当官当得好，剧本也写得好，时人称衡两人，以诗文比，袁枚胜杨公许多；以戏剧比，袁枚输杨公一筹。两位文坛老人，惺惺相惜那么多年，一朝以一梦而交恶，可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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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一鸣
来源｜《百家讲坛》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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