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鄉長假鄉長(民間故事)

一 先開會,後喝酒

霍老七發財了。

霍老七是真的發財了,開著一輛“桑塔納”威風凜懍地回到了土橋鎮。

休提當年,提起當年就心寒。當年霍老七真像一條喪家之犬。只因家裡太窮,初中沒畢業就輟學,託人說情,在鄉政府當了個勤雜工。可是這差使沒幹多久就被炒了魷魚,原因就出在霍老七的嘴巴上。嘴巴太賤,不懂得保密工作的重要性,竟然把鄉領導們花公款吃一點喝一點的內部情況四處宣傳。

其實霍老七是被冤枉了。霍老七說鄉長、副鄉長們天天有酒喝,喝得走路飄呀飄,像八仙過海,並非是在批評鄉領導們。這哪會是批評呢,分明是羨慕,由衷地羨慕。因此,在被逐出鄉政府的當天他就立了誓:老子一定要混出個人樣!等老子發了財,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回一趟土橋鎮,也大搖大擺地進一趟“醉仙樓”,嘗一嘗當大官的滋味!

乖乖,好大的酒桌呀!比乒乓球檯還要大!霍老七招呼他的朋友們坐下,接著對送茶進屋的服務小姐嚴肅命令道:“你先出去,把門給我關好,我們要先在這裡開個工作會議。”

啥?來這裡吃飯還要先開會?霍老七見朋友們一個個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哈哈哈”一陣大笑,笑過之後說道:“都坐下,我真的要給你們開個會,統一思想,統一行動。大家都把胸膛挺起來!知道這貴賓廳是什麼人才能享受的地方嗎?是鄉里的大幹部們!今天我請你們來,就是叫你們也享受享受當個大幹部的幸福滋味。從現在起,你們的身份得立即改變,別再以為自己是黃泥巴腿子,都弄個大官來當一當,聽我來宣佈任命書:我,霍老七,正名霍從善,從現在起就是本鄉的第一把手霍鄉長,負責全面工作。你,曲二狗,你是第二把手曲副鄉長,協助我的全面工作,同時分管工商、治安。趙疤子,你是第三把手趙副鄉長,分管農業、林業。王正禮任第四把手王副鄉長,分管計劃生育。秦書貴你弄個啥官噹噹呢?……對了,你筆桿子硬,辦公室主任非你莫屬。你責任重大,雜七雜八的事都該你管。比如今天喝酒,酒席上撐場面造氣氛,這得靠你的表現。剩下你們三個,於老憨任工業辦主任,康小手任財政所所長,包治國任企管站站長。”

工作分配完畢,霍老七又交代喝酒政策:解放思想,放開肚皮喝!既然當上了大幹部,就要像大幹部們一樣吃,像大幹部們一樣喝!

會議結束後,“霍鄉長”向“秦主任”下達第一道命令:把高談闊論打開,喊小姐們快來送茶。正在這時,只見一位模樣俊俏的小姐邁著小碎步,引著一個衣著光鮮耀眼的少婦急匆匆向這裡走來。“秦主任”忙對“霍鄉長”耳語道:“來人一定是這裡的女老闆了。”果然就是女老闆,老遠就滿臉堆笑:“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從縣城回來,不知道各位領導大駕光臨!”“秦主任”把女老闆領進屋,介紹說:“這幾位全是我們鄉即將上任的新領導成員,這位是一把手霍鄉長。”“哎呀霍鄉長,你好你好!”女老闆熱情上前,緊緊地握住了霍老七的雙手。霍老七心裡暗暗得意:秦書貴這小子文質彬彬反應靈活,還真是塊辦公室主任的料子。

一陣寒暄之後,女老闆便命令小姐們趕快上酒上煙上菜,並特別交代,酒要最好的酒,要保證領導們喝得滿意。

酒宴開始,女老闆端起酒杯說道:“霍鄉長,小馬我衷心感謝你的光臨,為了表達心意,我倆先喝個交杯酒好不好?”

“騰”地一聲,霍老七渾身上下熱血沸騰,完完全全找到了當大官的感覺。女老闆雖已不再年輕,但風韻猶存,胸脯高高聳起,此刻正靠在霍老七的身體上。不過霍老七激動之餘還是沉著冷靜的,他知道這交杯酒不是說聲喝就乾巴巴喝下去的,那還是得有點兒說道的,這其中是有著豐富精彩內容的。於是他擺出深諳此道的架勢,對女老闆說道:“慢,慢!這交杯酒嘛,當然是要跟你喝一喝的,不過馬小姐你要把你的底交給我,先說清楚咱倆咋樣個幹法,一共要給你幹幾下子你才滿意?”

女老闆一聽這話,兩隻眼睛就更加迷離多情了,對著霍老七聲音甜甜地唱起了敬酒歌……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我給領導來敬酒,

領導在上我在下,

你說幾下就幾下。

哈哈哈,霍老七等的就是這幾句敬酒歌!當年,這就是塗鄉長(就是這個姓塗的炒了霍老七的魷魚)經常享受的歌謠,今天終於由一個情意綿綿的女人在“霍鄉長”耳邊唱響,霎時間當大官的感覺就更加強烈更加真實了。霍老七便清一清嗓子,聲音朗朗,把一支在心裡頭練唱了好幾年的謝酒歌唱出了口: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小姐給我來敬酒,

小姐在下我在上,

你想要幹幾下咱好商量!

哈哈,哈哈哈!在一片笑聲中,酒席上的熱烈氣氛頓時被推向了高潮。

二 酒足飯飽之後

長話短說,酒席上的熱鬧場面不必一一細述,單說酒足飯飽之後,馬小姐卻突然變了臉,長嘆復短嘆。“霍鄉長”忙拍著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馬老闆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馬小姐回答:“我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是心裡難過慚愧呀!”

“你慚愧什麼呀,說給霍鄉長我聽聽!”

“霍鄉長我真是太傷心太慚愧了!我傷心我再沒能力為各位領導搞好服務工作了;我慚愧我這酒店再也支撐不下去,看來只有關門了!”

“關門?這是為什麼?”

“霍鄉長,我虧不起了,真的虧不起了啊!在新任鄉長的真人面前我馬美霞不敢說假話,這幾年來,光是塗鄉長在我這兒開的白條子加起來就整整有10萬元了!”

“小馬你說什麼?塗得寬這個傢伙,這些年來全是在你這兒白吃白喝?”

“霍鄉長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可沒敢說你的前任塗鄉長他是白吃白喝。實事求是地說,他每次都寫了欠條……”

“可就是光打白條不還錢是不是?這像什麼話!還像個當鄉長的樣子嗎!”

“霍鄉長你這話我愛聽!聽話聽音,小馬我今天可是喜事臨門了,聽你霍鄉長的口氣,眼前的這一桌子酒菜肯定是不打白條子了!小馬我沒猜錯吧?”

“當然不打白條。不僅今晚這頓飯不打白條,從我這一屆鄉長開始,今後鄉政府都一律不給你打白條。”

“真的呀霍鄉長?嘿喲!霍鄉長你可真是英明偉大,真是我馬美霞的大救星!小梅呀,你快來給霍鄉長結賬,霍鄉長要親自當面拿現錢買單。”

小梅急忙一陣風似地跑過來,把一張長長的賬單交給霍老七過目。馬美霞在一旁解釋說,菸酒茶飯,全都打八折,為的是表達對新鄉長的感激之情。酒都是上好的名酒,一共是1278元。

霍老七隻是把賬單瞄了一眼,就立即從褲腰帶上取下錢袋子,“譁”一聲拉開拉鍊,取出兩疊鈔票遞給馬老闆:“這是整整2000元,不用找零了。”

馬老闆喜出望外:“這可咋要得呀,我至少也該找你700元。”

霍老七忙擺手,生氣道:“馬小姐若是一定要找錢,那就是瞧不起我這個霍鄉長。”

馬老闆感激涕零,雙手捧著2000元,像是捧著個金元寶,情不自禁讚歎道:“霍鄉長呀,不是我小馬誇你,說句心裡話,你呀,可真不像是個鄉長,特別不像是個窮鄉的鄉長!”

“什麼?你說我不像個鄉長?那我像個什麼人物?”

“你這麼慷慨大方又瀟灑,我看你呀,更像是個大款爺!”

馬老闆是在真心實意地誇獎,但她哪裡知道霍老七心裡並不受用。好在馬老闆很快就轉變了話題:“霍鄉長,既然你這麼替群眾著想,我小馬也不能不為鄉政府排憂解難。這700元我不能白收你的,就為鄉政府抵消一張白條子吧。霍鄉長你看,這兒有一張欠條正好是700元,是大前天晚上塗鄉長親筆簽名開出來的,霍鄉長你就替他收回去吧。”

接過欠條,望著塗得寬狗爬似的簽名,霍老七的心裡像是打翻了醋瓶子。媽的,老子憑什麼要替他個龜孫子還這700元冤枉錢?但是心裡的窩囊氣還不能表現出來,誰要我霍老七現在是鄉長呢,這鄉長的官架子還是得繼續端下去的。

這時,霍老七請來的幾位客人都離席各自回家了,只剩下霍老七捨不得離開。他要在酒店住一夜,於是命令馬老闆立即開一間豪華房間。他早就聽說過當大官的人吃完喝完還要享受更高級的服務。今晚在這裡老子就要過足官癮,享受個夠。

馬老闆不敢怠慢,親自把“霍鄉長”扶進高級臥室,並親自為他鋪好床,又親自送上一杯釅釅的熱茶,接著便坐在霍鄉長身邊,嘴巴貼著“霍鄉長”的耳朵,說出一番動情的話語:“我的好鄉長,小馬我今晚委屈你了,你咋不早對我說一聲你今晚吃喝不打白條子呢?霍鄉長你先休息休息,小馬我馬上將功折罪,把我們酒店最漂亮的小姐喊來伺候你。”

聽著馬老闆的甜言蜜語,霍老七的一顆心又一次飄起來了。啊!最漂亮的小姐來伺候,咋樣個伺候法呢?

但是這一次霍老七卻是運氣不佳,什麼樣的伺候也沒享受到。因為當馬老闆剛剛離開房間後,他就感到眼前的世界突然不對勁了,天開始旋,地開始轉,腦袋也開始脹大,並且像針扎一般疼痛難耐。他雙手用足力氣把腦袋抱緊,卻不料腸胃又開始出問題了,咕咕嚕嚕一陣響,頃刻之間便如翻江倒海一般,上面要吐,下面要拉,上上下下都忍不住也憋不住了。我的媽呀,剛剛衝進衛生間,就聽得“嘩嘩啦啦”地一陣陣響,頓時屋子裡便惡臭沖天。而恰在這時馬老闆派來的漂亮小姐手捧一盤水果款款進屋,還沒等站穩呢,就被惡臭燻得“啊”一聲扔了果盤,捂著嘴巴轉身逃之夭夭……

嘩嘩啦啦繼續吐呀吐,又嘩嘩啦啦繼續拉呀拉,霍老七隻覺得天昏地暗,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裡還顧得上漂亮小姐臨陣逃脫?從鏡子裡看看自己的一張發青發白的臉,活像是個吊死鬼!他這時候才突然醒悟,馬老闆這個臭婆娘,老子今天被你給害慘了。什麼“歡迎光臨”,什麼“激動的心顫抖的手”,還有什麼“正宗名酒”,原來全都是他媽的假冒偽劣!姓馬的,臭騷貨,你等著,老子要給你算賬!

不過現在是來不及找姓馬的算賬了,因為肚皮正咕嚕咕嚕不停地在給霍老七算賬。顯然是食物中毒了,耽擱不得,救命要緊呀!猛想起衛生院離此不遠,只有幾分鐘路程,霍老七便立即採取自救行動,咬緊牙關,捂緊肚子下樓,連滾帶爬奔向衛生院。

三衛生院裡又遇“秦主任”

衛生院的值班護士倒是很有責任心,對霍老七立即進行搶救。打過針,洗過胃,又趕緊送進觀察室掛吊瓶。他一進觀察室,想不到與秦書貴不期而遇。秦書貴的床前也正吊著吊瓶。霍老七像是在同一條戰壕裡遇到了親密戰友,親切問候道:“秦主任,你也來了。曲副鄉長、趙副鄉長他們幾位的情況怎麼樣了,怎麼沒見他們的人呢?”

秦書貴橫一眼霍老七,惡聲惡氣地回答說:“什麼主任,什麼鄉長?街前驢子學馬叫,你算把我們幾個鄉巴佬兒給害死了。”

原來幾位難兄難弟也全都中毒了。好在“曲副鄉長”、“趙副鄉長”他們幾個喝的不多,因此沒造成嚴重後果。離開酒樓大家就覺得不對勁,被冷風一吹就更加難受了,一個接一個蹲在路邊“哇哇”嘔吐,差點把腸子都吐出來了。秦書貴悔恨自己當了一回破“辦公室主任”,為了替“霍鄉長”撐場面,比其他“幹部”們多喝了幾杯,結果把自己“喝”進了衛生院。酒錢飯錢倒是省掉了,但是,這受洋罪換來的一大把醫藥費,哪個替你省?

霍老七聽說“曲副鄉長”他們幾個並無大礙,心裡便覺寬慰不少,忙向秦書貴說道:“秦主任,你放心,你今晚看病的錢,由霍鄉長我負責,全部給你報銷。”

秦書貴一聽這話更是來氣,對著霍老七大吼兩聲:“霍老七!霍從善!你還在做夢是不是?誰是你的秦主任?你又是誰的霍鄉長?吃呀喝呀,吃完喝完就吐呀拉呀,如果當大官的滋味就是這麼個樣子,老子秦書貴八百輩子也不稀罕。老子就當老子的農民老百姓,老子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粗茶淡飯老子吃得自在吃得舒服吃得乾淨。你再在我面前說一聲你是霍鄉長,你就給我爬開,像狗一樣爬開,離我遠一點。”

一頓臭罵起了奇效,把“霍鄉長”失落的真魂給罵回來了,重又變成了霍從善霍老七,說話的聲音也恢復了原腔原調:“他媽的,我們咋就被姓馬的這個騷女人給耍弄了呢?不行,書貴,咱們不能就這樣吃啞巴虧,老子霍老七到法院去告她。”

“你告她個啥罪過?”

“我告她開黑店賣假酒呀。”

“你告她,她就不會反過來告你?”

“她告我?她告我啥?”

“告你冒充國家幹部呀。她是假酒,你是假鄉長,你想想,你們倆誰比誰罪過更嚴重?”

霍老七還真沒想到這一層,一時便沒了言語。

秦書貴便向霍老七分析目前的形勢:酒店同鄉政府常來常往,紙裡頭包得住火嗎?等那姓馬的婆娘同真鄉長塗得寬一見面一打聽,弄清楚他姓塗的既沒被罷官也沒被調離,你這假鄉長還不穿幫嗎?到那時候,找你來算賬的就不是馬婆娘,而是他狗雜種塗得寬。

聽秦書貴這麼一分析,霍老七就更覺得事情確實有些嚴重了。

秦書貴繼續批評霍老七,批評得嚴肅認真,也批評得語重心長:“從善啊,莫怪我老同學說你,你今天唱的這算哪一齣戲呢?你一個包工頭,大大小小也算是個企業家吧,為什麼心血來潮要冒充國家幹部?就算你想過一回官癮,圓一回當官的美夢,可是你為什麼不冒充一個好官,偏偏冒充一個吃喝玩樂的貪官呢?冒充貪官且不說,你還真從骨頭縫裡把自己當成了貪官,你還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你不是也天天痛罵貪官嗎?為啥你一當官也就馬上是個貪官?你就不怕鄉親們戳你的脊樑骨罵你是個王八蛋?別的人咱先不說,咱就說說姓馬的這個女老闆吧,你以為她不恨貪官不罵貪官?你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想,一個塗得寬塗貪官,一張嘴就白白吃掉她10萬元,她咋不恨?她咋不罵?如今可好了,又來了一個霍鄉長,還沒正式上任呢,就帶著他的一幫嘍羅也來吃開了,還要唱什麼她在下你在上的‘祝酒歌’!就你這貪官狗官的模樣,她能拿真酒給你喝嗎?”

這時霍老七插進了話頭,說:“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她馬婆娘喝的不也是假酒嗎,為什麼她就沒中毒?還有塗得寬這個狗日的,也頓頓喝假酒,喝了這麼多年,為啥沒見他上吐下瀉?”

秦書貴回答說:“她馬女人豈止是喝假酒,她哪樣不假?你看她那兩隻大奶子,一顫一顫的,故意在你身上碰來碰去的,碰得你心花怒放忘了自己姓什麼,你就沒看出那兩隻大奶是假傢伙?哪有那麼大的真奶子,那乳罩裡肯定塞的是塑料泡沫。”

霍老七忙攔住秦書貴,說:“書貴你就別再評論她的大奶子了,我問的是她喝假酒的事。”

秦書貴這才回到了正題。秦書貴說:“姓馬的她也確確實實喝假酒了,今晚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沒有揭穿她。但是她喝的假酒跟你我喝的假酒不一樣,她叫小姐站在一旁為她斟酒,斟的全是白開水。至於說塗得寬這個狗官,他在‘醉仙樓’喝的當然也是真正的假酒,但是他天天喝頓頓喝,喝得太多了,已經對工業酒精麻木了。這就叫中毒太深病入膏肓,一旦發作他就無藥可救了。

霍老七不覺一聲長嘆,慶幸自己只當了一回大官,只喝了一次假酒。秦書貴也長嘆,卻不是隻為自己長嘆。秦書貴說:“像塗得寬這樣的吃官、喝官、貪官,他坑害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後橋鄉這一方老百姓。鄉親們早就恨透了他,盼著他早點垮臺。可是他會欺上瞞下搞假政績,上頭就有些睜眼瞎領導不說他壞反說他好。鄉親們沒少給上級領導寫告狀信,實話對老同學說,我秦書貴就到縣紀委告過他,可是縣紀委要我提供他貪汙腐敗的證據。我一個小老百姓到哪裡給他們弄證據?你縣委是幹啥的?群眾反映這麼強烈,你咋不派人來調查?你一調查,證據不就查出來了嗎?”

秦書貴越說越生氣,把縣紀委也給罵了,說他們不負責任官官相護。霍老七卻在一旁突然“咯咯咯”笑了起來,對秦書貴說:“書貴,你莫生氣,他們不是要證據嗎?證據我這裡有呀。”說著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一張條子……原來就是今晚在“醉仙樓”喝假酒的收穫物,由塗得寬親筆簽名的700元的欠條。秦書貴不由得眼睛一亮:“對呀,這不是證據是什麼呢?”

兩個人好不興奮,背靠病床商量策略。畢竟秦書貴與縣紀委打過交道,有了一些實踐經驗。秦書貴說:“可惜證據太少了,縣紀委一個女同志對我說過,證據越充足越好,越利於調查落實……”秦書貴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嘭嘭嘭”三聲響,原來是霍老七在雄赳赳氣昂昂地拍胸脯:“多要證據這有何難,不就是10萬元嗎?我霍老七豁出去了,乾脆把塗得寬這狗日的吃喝白條子全買下來。”

秦書貴的兩隻眼睛瞪得更亮了,憋了半天才吐出了話音:“從善啊,英雄呀!到現在我才看出你是個人物,不愧是農民企業家!你若是把這事辦成了,全後橋鄉的泥巴腿子們都會給你樹碑立傳。”

霍老七滿面紅光,謙虛地說道:“立什麼傳呀,這是我應該做的,誰讓我是個農民的兒子呢!其實鄉親們應當感謝的是你,是你這個當年的學習委員,把我這個‘貪官’給教育過來了。”

秦書貴卻突然嬉皮笑臉點頭哈腰地對霍老七脆生生地喊了聲“霍鄉長”,接著說道:“霍鄉長呀,你這個大官還得再繼續當下去,我還是你的秦主任,跟在你屁股後頭替你拎包。我們得抓緊時間,天一亮就行動,以鄉長的名義把欠酒店的錢一筆還清,收回所有的欠條。如果行動遲緩了,等馬老闆知道了真相,你就是花再多的鈔票她也不會把欠條賣給你,她得罪不起塗得寬。”

說行動就行動,霍老七“嘩啦”一聲拉開高級真皮手提包的拉鍊,開始數鈔票。但是數過來數過去只有8萬元,離10萬元還差一截子。

秦書貴便朝屋外喊護士小姐。他對護士說:“我已完全康復了,吊瓶不必掛了,家裡有急事必須立即回去。”又對霍老七交代說:“從善,你稍安勿躁好好輸液,我回一趟家再來見你,來回頂多半個小時。”

果然,不到半小時秦書貴就又回到了病房,從懷裡掏出兩疊鈔票,整整兩萬元。霍老七慌忙擺手拒絕:“不行不行。書貴,你的錢我一分也不能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的困難,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個九十多歲的老祖母也得靠你奉養。”秦書貴卻態度堅決地說:“實話告訴你老同學,這幾年我伺候果樹,還是掙下了幾個辛苦錢。這兩萬塊本是準備用來蓋房子的,先拿出來頂頂大用場吧。只要咱後橋鄉也像前橋鄉一樣,整掉貪官班子換成清官班子,環境變順暢了,不信我秦書貴就不能勤勞致富。”

霍老七還是不忍心接錢,說:“等我打完吊瓶就開車回縣城拿錢。”秦書貴忙搖頭說:“你一開車就有響動,現在是關鍵時刻,‘打槍的不要’才是上策,不可驚動任何人。打完針你快悄悄溜回酒店高級客房,天一擦亮我就來喊你,按計劃行事。”

霍老七便不再推辭。他已有了新盤算:這兩萬元就算是暫借的吧,事完之後一定歸還,一分也不能少。

四當“大官”的悲與喜

打完吊瓶,霍老七又悄無聲息地回到酒店。但是他哪能睡得著,把鈔票數了一遍,整整齊齊分成了十沓。天剛矇矇亮,秦書貴來了,進門就殷勤地問候:“霍鄉長你起來了呀,早餐想吃點什麼?”又忙著給“霍鄉長”疊被子接洗臉水,一副忠於職守的“大跟班”模樣。

這一切都被服務小姐發現了,急忙告訴馬老闆。馬老闆豈敢怠慢,立即梳妝打扮一番跑來拜見“霍鄉長”和“秦主任”。“秦主任”便說:“馬經理你來得正好,我有兩件事要通知你。第一件事,剛才我們接到縣委辦公室邱主任打來的手機,霍鄉長要趕回縣城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時間很緊,因此早餐你這裡就不必張羅了。第二件事,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好事吧。是這樣的,後橋鄉原任鄉長塗得寬假公濟私長期在你這裡白吃白喝的事情,縣委宋書記早已知道了。宋書記十分生氣,指示我們的霍鄉長先從縣財政借支10萬元現金,特意給你全帶來了,欠款現在就立即當面還清,同時也把塗得寬開的吃喝欠條一律當面收回,以挽回在群眾中造成的不良影響。你是個個體戶,做生意也不容易,人民政府怎麼能給你打吃喝白條,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哎呀!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馬老闆怎能不喜笑顏開呢?盼星星盼月亮,她早就在盼望這一天了。她立即跑回臥室,打開鐵皮保險櫃,興顛顛地掏出塗得寬簽字的所有欠條,外加一本明細賬本,馬不停蹄又跑回客房,雙手恭恭敬敬遞到“秦主任”面前……

事情就這麼辦妥了,比霍老七、秦書貴預想的還要順利。等馬老闆點完鈔票連說謝謝時,秦書貴靈機一動,便對馬老闆說道:“馬老闆,你還得履行一個簡單的手續,寫一張現款收據。你就按我的口述這麼寫:‘茲收到由霍從善、秦書貴二人交給的人民幣現金壹拾萬元整,此現款是由霍、秦二人用來暫代後橋鄉鄉長塗得寬歸還在我酒店吃喝的欠款。塗得寬所開的共計壹拾萬元的欠條現交給霍從善、秦書貴二同志。”

手捧著一塊10萬元的大香餅,財神爺提出的一個小小要求有什麼做不到的呢?馬老闆毫不猶豫,一筆一畫寫好收據,蓋上“醉仙樓酒家”的公章,簽上自己“馬美霞”的名字,這還不夠,又把財務小姐和領班小姐也叫了來,讓她兩個作旁證,也都在收據上籤了名。最後,三個人鄭重其事,在各自的簽名下面又按了手印。馬老闆這才把收據交給秦書貴,笑嘻嘻地說道:“秦主任,請你儘管放一百個心,錢也清了賬也清了,我馬美霞也不是那種不講良心的無義之人,你就是借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決不會跑到鄉政府再去找你們的麻煩。”

“好,這就好,很好很好。”“秦主任”打著官腔,提起公文包,跟在“霍鄉長”身後,二人邁著四平八穩的官步離開酒店,一頭鑽進了轎車裡。

轎車離開土橋鎮,但是開車的人卻不是拎包的“主任”,而是一鄉之長“霍鄉長”。好在有窗簾擋著,車外人看不出破綻。秦書貴長舒一口氣。他已與霍從善商量妥了,陪霍從善一起進城,兩個人聯合行動去見紀委領導。

小車在鄉間公路上蜿蜒前進。秦書貴的心情是越來越興奮,而霍老七的熱情卻在一點點減弱,最後變得心裡頭冷冷冰冰的。想想這兩天的經歷,簡直像一場怪夢。高高興興開著轎車帶著幾萬元現金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為的是啥?為的是好好孝敬孝敬年邁的父母和三個為自己操碎了心的姐姐。可是到頭來落了個什麼呢?跑到鎮上喝了場假酒,接著就又吐又拉,還自己花錢吊了一大瓶子吊瓶,最後呢?最後爹孃和姐姐的面一個也沒見著,反而把準備孝敬他們的一沓沓鈔票全打了水漂,換成一大堆髒兮兮的吃喝欠條!我霍老七怎麼這麼傻,我是個神經病嗎?

“桑塔納”已行駛到後橋河的河岸,遠遠的,只見前面的石拱橋上站著幾個人,正手搭涼棚翹首張望。秦書貴對霍老七說:“從善,到了橋邊就停一下車,有人來為你送行。”

“為我送行?誰會來送我這個倒黴鬼呢?”

原來在橋上等候的人是“曲副鄉長”曲二狗曲東成、“趙副鄉長”趙疤子趙新遠、“王副鄉長”王正禮,還有“工業辦主任”於老憨於成志、“財政所所長”康小手康邦瑞、“企管站站長”包治國。他們手裡都提著禮物,車一停便一擁而上,爭先恐後把禮物往車上塞。霍老七忙下車阻攔,拉拉扯扯,哪裡攔得住呢?曲東成急得跺腳了,臉紅脖子粗地吼道:“從善,你咋這樣瞧不起老同學,不給我們留面子呢?我們送給你的這些稱得上啥‘禮物’呢?你看看,只不過是一些自種自產的土特產,表表我們的心意。你看,這是一包酸菜,這是幾把紅薯粉條,這是一壺小磨香油,這是一個老南瓜,這些能值幾個錢呢,你是真的要瞧不起我們是不是?”

霍老七無奈,只好點點頭說:“好好好,我收,我收下!”但是他堅決擋住了包治國遞過來的小竹籃,籃子裡裝有二十個雞蛋。霍老七說:“治國,你家是最困難的,要靠拿雞蛋換零用錢,我怎麼忍心收下?”包治國回答:“從善,我這都是土雞蛋,縣城裡不好買到,你就別推辭了。你的英雄壯舉,書貴都對我們說了,所以我們約好來送送你,表達表達對你的敬佩之情。從善,你真的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包治國我全家敬佩你,全後橋鄉的老百姓們也會敬佩你的!”

一番話,說得霍從善心裡升起一股股熱浪,這熱浪在周身奔湧,使他突然覺得自己長高了一大截子。他一一與老同學們緊緊握手,胸中充滿了豪情。

轎車開到一個山埡口,霍老七停下車,久久地向身後的家鄉凝望。他望見了他的老同學們仍站在橋頭上目送他遠行。他望見了後橋鄉的樹木、村落、莊稼都籠罩在輕紗般淡淡的薄霧之中,那薄霧來來去去,時散時聚,在山川大地上,變幻出一幅幅令人難捨的美妙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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